“传云——传云——”他呢喃的哭喊着。
她能感觉得到他的泪水湿透她腿上的一片裙摆,她替他觉得痛心,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传云——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他只是一再重复着这些话,为了求她留在他身边,他已经完全抛弃了男人的尊严。
“孟峰,你站起来!”她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大声的对他道。
孟峰果然像个听话的孩子般,乖乖的站了起来,却仍垂头低泣着。
“去浴室洗把脸,我们再来谈。”
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朝浴室走去,一会儿之后便将自己清理干净的出来见她。
“你是不是肯原谅我了?”他怀抱着一股希望,怯生生的凝望着她问。
她平静的摇头回视他。“这已经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了,我说过,失去这个家,我们再在一起也没意义了,你不明白吗?”
“我会再给你一个家,我保证,而且会比现在的更大、更好。”他眼神闪亮,信誓旦旦的对她道。
她还是一再的摇头,有些难以解释的说道:
“不一样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意义也不相同了,而且我真的无法再和你相处下去,我们的缘分尽了,是到了该分离的时候。”
“你真的这么狠心?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他一副心神俱碎的模样。
她语气坚定的回道:“我是不会再改变心意了。”
他深长、沉重的发出一声悲痛的叹息,又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后才充满无奈的说道:
“我们走吧!”
他依然向他的朋友借了一部中古的白色轿车来载她,他们先到律师那里办理离婚手续,然后去户政机关注销婚姻关系,跟着便去代书那里签委托书,把印鉴和房屋的所有权交给代书办理过户登记。
一切的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她立刻有种舒畅和全新而自在的感受,就像飞出笼的鸟,从此海阔天空。
“我们到陈太太那里去吧!”
“不,我自己去就好。”她不愿与他同行。
他流露出一股强烈的父爱,带着几许恳求的说道:
“我也想看看小奇。”
她只得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
他们到达陈太太家的时候,小奇尚未从幼稚园回来,碍于孟峰在场,陈太太只好含蓄的问她:
“你今天是出来办手续的?”
“对。”传云点头道。
孟峰则不太自在的在沙发坐下来,假装拿起报纸随意乱翻。
“都办好了吗?”陈太太关心的问。
“办好了。”
“你还要回屏东去吗?”
“当然,我明天还得上班。”
“有没有打算再回高雄找工作?至少这样你和小奇就有比较多的时间相处。”陈太太说出她的看法。
传云摇摇头,语气有些迟疑的回道:
“目前我还没想那么远,再说才去上班没多久,要辞职不做会很不好意思的。”
她知道自己所说的,并不是她不愿离开诊所的主要原因,真正的情况是那里有股力量在吸引着她,使她丝毫没有想离开的念头。
她开始和陈太太聊一些孩子的事,直到娃娃车送小奇回来。
他们母子见面高兴得像久别重逢一般,但是小奇和孟峰之问,就存有一种隔阂和紧张,孟峰虽然只有小奇这个儿子,但因为他自己的个性也不是很成熟,因此和孩子相处的方式就有些生疏,造成小奇从小就和他缺乏亲密的感情基础,长大后父子间自然有段无法拉近的距离。
“小奇,过来让爸爸抱一下。”孟峰朝儿子张开双手,以期盼的眼神敦促儿子投入他的怀抱。
传云放开儿子,静观他的反应,只儿他神情犹豫,脚步踯躅的朝他父亲走过去,举止小心翼翼得像在接近什么危险物品一般。
孟峰将儿子抱坐在膝上,满脸父爱的关怀道:
“你去学校有没有小朋友欺负你。”
小奇迟疑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如果有小朋友欺负你的话,你就跟爸爸说,爸爸替你去修理他,好不好?”孟峰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说道。
小奇却只是沉默的低着头,很不习惯这种父子间临时的亲密。
“小奇——”传云把儿子叫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温柔的对他道:“妈妈等一下就要回去了,这个月十七号就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的生日到了!”小奇兴奋的喊道,然后认真的考虑着:“我要……我要……一辆脚踏车!”
“你会骑吗?”传云笑着问。
小奇毫不考虑的回答:“哥哥会教我。”
孟峰刻意讨好的插嘴道:“小奇,脚踏车爸爸买给你好不好?”
小奇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才轻轻的点了两下头。
传云又和陈太太聊了一下,才准备离开回屏东去。
“我送你回去吧?”孟峰对地说。
她平淡的回道:“不用了,你送我去车站坐车就好。”
“屏东又不是很远,让我送你回去有什么关系?”
“何必麻烦呢?”她不含一丝情感的望着他。
这个曾经和她有过最亲密关系的男人,此刻在她眼里看来,已与一般人无异。
他殷勤的打开车门让她坐上车,然后沉默的开车上路,她只好再一次嘱咐:
“送我去车站就好。”
可是孟峰却置若罔闻的往屏东的方向开车,传云知道她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得任由他去。
车上的气氛沉闷至极,传云原想闭起眼来休息,孟峰却又突然的开口道:
“虽然我们已经正式离婚,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妻子。“
传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觉得孟峰对她的感情仿拂又提升到当初的热恋状态,也许是这种骤然分离的方式使他一下子难以接受吧?所以他才会有这种难舍难分的心理。
而她对他的感情,早在这几年的争吵冲突中消磨殆尽,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婚的打算,一方面是为了孩子,一方面是她不忍让自己的梦想破碎。
“如果我好好表现,你会再给我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机会吗?”他满怀希望的问道。
传云犹豫的回答:“我们才刚离婚,暂时我是不会去考虑感情的问题。”
孟峰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再赢回你的心。”
传云感到有些紧张,老实说她根本不愿意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但她却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再去打击他的自尊心,更何况她是孩子的父亲,虽然孩子的监护权归她,她毕竟不能阻止他来探望孩子,因此往后他们还是有见面的机会,基于这点,她当然不好和他把关系弄得太僵,以免日后见面的时候尴尬,左思右想,她越是无所适从。
“房子卖掉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先去我大哥那儿住上一阵子再说吧!”
看他似乎不怎么为这些事担忧的样子,传云忍不住的说道:
“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树大分枝,你们兄弟早就各自独立,你这样去依赖人家总是不好,为什么不赶紧找份工作赚钱,趁着还没有要房子的时候把自己安顿好?省得去寄人篱下?”
孟峰的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微笑,语气亲昵的回道:
“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传云心里不禁有些气恼,他倒把她的关心当成是情意的表现。
“我会找时间来拿我的东西。”她冷冷的道。
“这样好不好?我来租间房子,你的东西就可以一起搬过去,要不然我们的东西也不少,实在没地方放。”他热络的说着。
传云毫不考虑的拒绝:“不用了,我只会来搬我和孩子的衣物,其余的东西我一概不要。”
“不要难道要丢掉吗?”他的神情十分失望。
“随便你,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其实在现代的社会中,还是有很多夫妻离婚之后又住在一起的。”他刻意的告诉她。
她没好意的回道:“既然离婚了,还住在一起干嘛?”
“离婚有时候只是一时的意气,夫妻的情分还是存在的,等气消了之后,自然又一起生活了。”他泄漏出一厢情愿的想法。
传云断然论道:“那是幼稚的行为,拿婚姻当夫妻间抗争的手段,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
孟峰不语,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乎还兀自认定了某些事。
除了偶尔开口告诉他方向以外,传云也不再和他多说,直到诊所的门口,她才特别提醒他:
“你答应孩子的事,最好说到做到,不要黄牛。”她说完之后立刻下车,头也不回的走进诊所。
“云姊,你回来了!”美嫱看见她进来,笑着嚷道。
诊所已经快到晚饭休息时间,却还有一两位患者正等着看病,建生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从他的眼神中,她很清楚的看出他关怀的神色,她回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走进药剂室帮美嫱的忙。
送走最后一个患者后,美嫱才关心的问道:
“今天去办手续还顺利吗?”
“都办好了。”
“你先生——不,现在应该说是你前夫了,他没有再跟你纠缠不休吗?”
“还好。”传云保守的回答。
“那就恭喜你重获自由啰!”美嫱调皮的引用施医师的话。
传云故意开玩笑的道:“我也要恭喜你快失去自由了吧?”
“还早。”美嫱难掩一丝娇羞的回答。
“他不是快退伍了吗?”
“是快退伍了,但我还不想那么早嫁啊!”
传云促狭的笑道:“如果人家急着要娶,你不想嫁行吗?俗话说成家立业,当然是先成家再立业啊!”
“等不及的话,可以去娶别人啊!”美嫱明显的口是心非。
传云调侃道:“如果他真的去娶别人的话,恐怕就有人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啰!”
“算了,不跟你闲扯,我要回去吃饭了。”美嫱红着脸离开。
建生一直在诊疗室里听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美嫱下班之后,诊所里就剩他们两人独处。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见他仍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笑着问:
“还不赶快上去听你的音乐吗?”
他只是笑了笑,深邃的眼睛犹如两颗发着幽光的宝石。
“恭喜你。”他低沉的开口。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向一个刚离婚的女人说恭喜,不觉得有些讽刺吗?”
“那么你觉得我该向你说什么?”他幽默的反问。
她的眼珠灵活的转了一下,笑吟吟的回答:
“恭喜。”
第四章
传云心情愉快的爬下楼,建生正好运动完从健身房走出来,而人差点撞个满怀。
“啊!对不起!”她尴尬的轻声说道。
这是她头一次和他这样贴近,他穿着一件黑色吊肩式运动上衣,同色的短裤,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只是他那修长的身材令人很难想像竟会有结实的肌肉,虽然不是那种很壮观的结构,却也足以显露出男人的本色。
她不知道自己该把眼光停在哪里,他的眼神太深奥,仿佛使她藏不住自己的灵魂,可是盯着他赤裸的肌肤又令她不由得脸红心跳,她从未有过这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即使在她和孟峰开始初恋的时候都没有。
她也不懂他为何只是深深的看着她却迟迟不肯开口,他甚至也没让开路给她通过,两人站得那样靠近,以致她可以清楚的嗅到他身上微带汗味的气息。
“对不起,请让路。”她只好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他却仍没让开身,但终于开口问道:
“你要去哪里?”
“出去吃早餐。”她不太自在的回答。
由于欧巴桑只负责打扫和煮中、晚饭,所以早餐她就必须自理,从她到诊所上班到现在,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在这种时候碰头。
“一起去吧?”他微笑着问。
传云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就好。”他说着便往楼下走。
传云跟着他下楼,然后在客厅里等他,很快的,他便换了一套麻质的原色休闲服出来。
传云怔怔的看着他,心里不禁赞叹:多么令人心动的男人啊!修长的身形,斯文儒雅的气质,深邃温柔的眼眸,她得用多大的定力才能抗拒得了他的魅力?
“有什么不对吗?”他奇怪的朝自己看了看。
“没有,只是我从来没有看你穿过这样的衣服。”她尴尬的掩饰。
“不好看吗?”
“不,很好看,好像年轻小伙子一样。”
“你是说我不服老吗?”他开玩笑的皱眉道。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穿这样很好看,很英俊潇洒。”她急切的辩解。
“嗯,这些话我喜欢听。”他故意露出满意的神情。
“我并没有向你拍马屁的意思。”她红着脸声明。
“我也不是马啊!”他幽默的回道。
她放松心情,和他说说笑笑的往街上走。
“你想吃什么?”
“随便。”
“随便该怎么吃?”他睨着她问。
她笑着回道:“看你怎么吃就怎么吃。”
“那就去吃三明治吧?”
“好。”她没意见的点头应道。
他带她走到一家专卖汉堡、三明治的早餐店,老板娘一见到他立刻笑开了脸招呼道:
“施医师,你要吃什么?”
建生和她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先问她:
“你想吃什么?”
传云看了一下,说道:“一杯咖啡牛奶,一份土司加果酱。”
“果酱要什么口味的?”老板娘问。
“草莓。”
建生便跟着道:“我也跟她一样,另外再给我一份火腿蛋。”
“好,稍待一下。”老板娘礼貌的应道。
他们面对面的坐着,先是相视一下,传云显得有些羞涩,建生则是一副心情愉快的模样。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土司加果酱配牛奶的西式早餐,可是从我祖父到我父母他们那一辈的人,几乎都喜欢吃地瓜稀饭,我只好拿自己的零用钱去外面吃。”
传云感慨的笑道:“我从小就是吃这个长大的,从我开始读小学起,我母亲就每天固定给我多少钱吃早餐和中午,有时候连晚餐也都是吃便当,一个月家里难得开伙几次,他们总是各忙各的。”
“你父母的感情不好吗?”他反应敏锐的问道。
“他们已经离婚了。”她的神情仍有一丝黯然。
“所以你才一直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她轻轻的点点头,无奈的苦笑道:
“人总想拥有自己所无法拥有的东西,却往往天不从人愿。”
“我同意。”他颇有同感的点头道,神情间也有一股深切的感慨。
“以你的出身和条件,应该是要什么有什么才对,怎么也会有这种感慨?”她好奇的询问。
他的眼神涌出一股深沉的忧郁,语气也变得有些喑哑起来:
“世界上没有尽如人意的事,也没有人可以要什么有什么。”
早餐送上来,他们各自沉默的吃着。
她终于明白他眼神中常有的忧郁是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所造成的,他的内心究竟藏有什么伤心的往事呢?她很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可是如果他不想说,她自然也不能问,这是老板与员工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她必须谨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