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时回来的?”楼琳揉着惺忪睡眼,一只手撑开彼此的身体,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刚到。”孟师尧拢着她披散的秀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绢帮她束在脑后。
“唉,都快十一点了,你这人真不准时。”她想上洗手间,找半天找不到拖鞋,只好光着脚丫子踩进浴室。
湿的!是谁洗澡也不拉上帘子?
“我习惯晚上十点过后再吃晚餐。”孟师尧在外头拉大嗓门解释着。
这是哪门子的坏习惯,根据能量医学养生法则,十点都该上床睡觉了,还吃什么饭。
她痛快解放完毕,走回到床畔,见他噙着笑脸的躺在那儿,楼琳一下子迟疑地不知该不该窝回被子里去。
“上来呀!”他不明白她呆呆的立在那儿干吗。
“不了,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原本打算把“回房”这个问题留待半年之后再来解决,没想到需要提前面对,让楼琳颇为头疼。
“怕我非礼你?”他忽地挺起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拎上弹簧床,右脚快速压往她的小腹,让她无处遁逃。
楼琳这时才注意到他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内裤,多毛的大腿令她雪白的脸蛋霎时红得像秋日的晚霞。
“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这种事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
“准备好做什么?”他明知故问,只为了看她羞涩无措的可爱模样。
“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楼琳气恼地拉长脸,黑自分明的眼珠子直睨着他,“很抱歉,我一下子还没办法接受已婚的事实,因此恐怕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做你真正的妻子。”
孟师尧谅解的点点头。“如果你愿意陪我吃顿宵夜,我就原谅你的‘失职’。”
楼琳又皱起眉头了。“可是我不擅长厨艺,事实上,我只会煮泡面。”
“没说要你下厨呀。”他知道一卡车吃宵夜的好去处,何必还要劳烦她动锅动铲的。“换件衣服,我带你到阳明山去。”
“现在?”向来习惯晚九朝三的她,从没这时候还出去觅食的。
“现在去刚刚好,午夜的台北灯火比任何时候都漂亮。”孟师尧边说边套上牛仔衣裤。
楼琳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拉开已打包好的旅行袋,想从里面掏出衣服来,他却马上又把拉链给拉上。
“试试看我帮你新买的。”他吹了一声口哨,“刷”地推开衣橱门,里面顿时现中琳琅满目的衣饰。
楼琳眼睛都看花了,这么多呃,洋装、套装、长裙、短裙都是给她的?
“老天,你这是……几时去买的!”她的衣着很简单的,三两件T恤加牛仔裤就够穿上一整年,这么大一个衣柜,怕好几年都穿不完。
“今天晚上。”他已迫不及待想看看她穿上洋装的模样,主动的为她解开上衣纽扣,套上一袭粉紫色及膝的小礼服。“快把长裤脱掉。”
“哦。”这种只存在于夫妻或恩爱情侣之间的举动,令楼琳非常不自在。
“呵,好看极了。”孟师尧像欣赏艺术杰作般,对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段赞不绝口。“你以后应该多穿裙装,这让你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穿这个样子窝在研究室里,让我觉得太过拘束。”怯生生地往镜子前一照,连她都不相信,这个翩然幽雅,顾盼生姿的女子叫楼琳?
“别忘了,你现在可不在研究室里,”他略显不悦的说:“以后但凡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你都必须穿得美美的,这是家规。”
楼琳闻言,冷然回眸。“我们说好的,不互相干预对方。”
“我改变主意了。”他说得理直气壮。
闻言,沉潜如她亦不免动了气。“你想食言?”
“不,我这是择善固执。”他捏了捏她鼓胀的腮帮子,哄道:“还好意思生气,想想我所做的让步,你该十分庆幸嫁给一个像我这样的谦谦君子才对。” 想想倒也是。 楼琳是个教养良好,又讲理的人,他这么一提,她便不好意思再多作坚持。
两人坐上孟师尧的Sl55,从别墅车库出来,冷不防地差点撞上一名小姐。
那瘦瘦高高的小姐大刺刺的站在车道正中央,仿佛故意挡住他们的去路。
“你坐着别出来,我去打发她走。”
孟师尧冷着脸孔走过去,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那小姐突然发狂一样的朝车子冲过来,两手猛烈的拍打车门,似乎要她出去理论。
楼琳错愕地从车窗望出去,这位小姐二十七八岁左右,黑夜里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只见她满脸的泪光在街灯下闪闪发亮。
闹了约莫七八分钟,她终于走了,临走前还不断对着楼琳嘶吼。
孟师尧疲累而忿怒地回到车内,一言不发惟脚上踩足油门,令整部车子像火箭一样朝前笔直飞了出去。
第四章
这顿宵夜吃得索然无味。孟师尧很努力的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楼琳知道,他的气始终没消,他们闷闷的回到家中。
“来杯咖啡?”没等她回答,他已走进厨房。
子夜十二点一刻,她破天荒的让交感神经依旧畅旺运转,所有的作息全乱了。不幸的是,孟师尧似乎还没有放她上床睡觉的意思。
“双倍奶精,一份糖?”只共饮两回,他已记得她的喜好。
“谢谢。”楼琳得承认,他冲调咖啡的技术比她高明多了。“这时候喝咖啡有损健康。”太晚了,很可能一整夜都睡不着,因此她又加了两份的奶精。
孟师尧一声不响的把糖罐移走。“没有人像你这样喝咖啡的。”
“吃东西是为了取悦自己,如果为了要配合别人的习惯,而吃或喝得不愉快,那又何必呢?”意思就是——把糖给我!
谁知他非但不给,索性将糖罐收进橱子里。
迁怒。人在这时候是最不可理喻的,与其在这里和他瞎耗,还不如回房睡大头觉。
“坐下。”他低吼着。
“我累了。”这男人态度很恶劣哦。
“我说坐下!”声量更大了,表情像要火山爆发。
好女不与男斗。楼琳安静地坐回原位,和他四目对视。好个一刻值千金的春宵,讽刺呵。
“为什么你不问?”
他虽语焉不详,但楼琳完全明白。
“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坦白说,她对那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女子,连兴起一丁点的好奇心都没有。“你可以继续保有你的私生活,不需要因为我而有任何改变。”
孟师尧点点头,两片薄唇抿成一线,看不出丝毫情绪上的变化。
他不言不语的样子,望上去颇令人生畏,楼琳枯坐数分钟后实在困得哈欠连连,不得已请示他:“我可以上楼睡觉了吗?”
他动也不动,两眼仍平视着窗外灰涩的长空。
真的抵抗不了周公频频招手,楼琳步履蹒跚地回到房里,倒头便呼呼人梦。
她居然能如此这般地不萦于怀!孟师尧啊孟师尧,你该感到庆幸才是,娶到这种老婆,还怕后半辈子不能风流快活,继续潇洒驰骋温柔乡?
* * *
翌日,楼琳一觉醒来已快八点了,错过了寻常看书的时间,真是懊恼。
孟师尧不在房里,想是上班去了。迅速梳洗完毕,到便利商点买了一个饭团,和一瓶豆浆,希望能利用到机场之前的几个小时,把前些天从书局买回来的《大自然的猎人工博物学家威尔森》一书给看完。
早餐尚未吃完,门铃蓦地响起。孟师尧该有带钥匙才对,除了他又会是谁呢?
打开大门,外面站了三个女人,一个是孟师尧的妹妹孟师禹,她在婚礼上见过,站在她左侧这位脸色灰暗,两眼红肿,但仍不失貌美的年轻女子她则没印象,另一名瘦弱的老妇人形容颇为憔悴,坐在轮椅上,怔怔的瞅着她上下打量。
“大嫂,”孟师禹亲切的唤她,“不好意思,这么早过来打扰你,妈说——”
“你就是楼琳?”老妇人打断她的话,口气很不友善的问。
“是的,请问您是……”楼琳是个聪明人,光看这位老太太凌人的气势,已猜到了八九成,何况师禹又在一旁猛打Pass。“很抱歉,不知道您要过来,快请进。”
程元珍冷冷哼了一声,即吩咐她背后的赵佳敏帮忙把轮椅推进屋里。
孟师尧当初买下这栋别墅时,她原以为住进来的会是赵佳敏,没想到事与愿违,实在教人遗憾。今天她特地向医院请假,就是专程要来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竟能掳获他儿子的心,成为这栋豪华别墅的女主人。
楼琳将一只盛着温热液体的瓷杯放在她面前,礼貌且歉然的告诉她,因为昨天仓促搬进来,什么东西都还来不及添购,家里只有白开水和咖啡,希望她能见谅。
“伯母身体不好不能喝咖啡,难得来一趟,你却只给她喝白开水?”
这女子的口气和态度和程元珍一样差,她脸上甚且还多了一份难以贴切形容的怒意。
“佳敏你这是干吗呀?”孟师禹为楼琳打抱不平,“我大嫂都说了很抱歉的嘛,谁叫我们要来也不先打个电话。”
“看这情形,我们连中餐也别想了。”程元珍兀自转动轮椅,往客厅、厨房各处巡视。“怎么连个喜字也没贴?”—楼琳险些脱口问她为何要贴喜字,话到喉间才猛地领悟,昨儿是人家儿子大喜之日,家里是该贴几张红色喜字应应景。
“很抱歉,因为我……”
“你们这婚是怎么结的!”程元珍气呼呼地又问。“告诉我,你和师尧是怎么认识?多久以前认识?”
“妈,”孟师禹觉得她妈妈简直存心找碴。“现在还问这些做什么呢?我们不是讲好了,只是来看看大嫂,和她聊几句?你这样子,和电视里演的恶婆婆没两样嘛。”
“你给我住嘴!”程元珍两只老眼一横,直直地瞪向无辜立在一旁的楼琳。“我中午就在这儿用餐,你去想想煮点什么来孝敬我。”
“很抱歉,”楼琳迭声的赔不是,“我十点以前必须赶往机场,因此……”
“到哪儿去?”程元珍的火气更大了。
“非洲。”
“好端端的去非洲做什么!?”
“度蜜月对不对?”孟师禹连忙帮她铺个台阶,“好棒哦,我从来没去过非洲耶。”
“不是的,”奈何耿直的楼琳无法领略她的好意,还是实话实说了,“我到非洲是去做研究,师尧并没有要和我一同前往。”
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让程元珍明白她是博物馆里的研究员,这一趟到非洲必须停留数个月才能返台,当然所有的计划事先都曾征得孟师尧的同意。
“岂有此理。”程元珍口气虽然仍不是太好,但从脸上渐趋和缓的神情看得出来,她颇满意楼琳丰博的学识和清高的工作。“昨天才结婚,今天你就要赶到非洲去,你这是为人媳妇该做的吗?相夫教子你懂不懂,孝顺公婆你懂不懂!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要和你父母亲好好谈一谈。”
“妈!要大嫂孝顺你,将来有的是机会嘛。”
“是吗?”程元珍语调转为悲切地说:“我还能有多少日子?妈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别说再等几个月,我恐怕连一个月都熬不过了。”
嗄?!楼琳愕然一惊,孟师尧从没告诉她,他的妈妈病得这样重,连一个月都熬不过?倘使果真如此,那么她为人子媳岂可就这样一走了之?
一阵阴霾霎时笼了上来。她万万料想不到,这桩期望为自己“解套”的急就章婚姻,竟成了另一个更麻烦、更头疼的牵绊。
“我老了,没人理了,”程元珍忽地泪光莹莹,“自己儿子的婚礼没能参加,现在连一顿中饭都没得吃。”顿了一会儿,她语重心长地问:“楼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爱师尧吗?”
这个问题可难倒楼琳了。
她愣在原地,双唇动了下,又紧紧的闭上。
这样的犹豫令程元珍几乎要雷霆大怒。“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并非不爱他。”坦白说她对孟师尧相当有好感,那人非但俊朗倜傥,气度轩昂,而且待她也很体贴有礼,假设能一年后再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答案也许会是肯定的。
“那就是爱喽。”年轻人讲话吞吞吐吐的,不像话!“既然你爱他,怎么还舍得跟他分隔两地?难道你的研究工作会比这个婚姻还重要?”
“当然不是啦。”孟师禹插口道:“妈,你就别再咄咄逼人了,看你把大嫂吓得……”
“是的。”老实的楼琳直言无讳地说:“研究工作是我的第一生命,为了它,我可以做任何牺牲。”
“唉,大嫂,你又何必……”老天,撒个谎会要你的命吗?
“原来师尧在你心目中并没有什么地位。”赵佳敏惟恐天下不乱,赶紧添油加醋的说:“可怜的他,竟还为你举办那么隆重盛大的婚礼。”
“你又没获邀去参加,怎么知道隆不隆重?”孟师禹就讨厌她这种无中生有的个性。“妈!”
“不要再说了。”程元珍痛苦默然地望着楼琳好一会儿,眼角的泪水婆娑而下。“你们离婚吧。”
“妈,大嫂和大哥,他们、他们昨天才结婚耶!”孟师禹简直不敢相信,妈妈竟提出此等无理的要求,该想个办法联络上爸爸,请他过采打圆场。
“那又怎样?”程元珍怒道:“她根本没把师尧以及我和你爸放在眼里,要这种媳妇做什么?!”
“但,你至少和大哥商量商量。”
“不必!他脑筋要是够清楚,就不会娶一个不肯遵守妇道的女人进门。”
“可,人家大嫂也没做错什么呀。”谁规定一个女人不能爱工作胜过爱丈夫?
“不许再叫她大嫂,我不承认这个儿媳妇!”
“但是,万一……”孟师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万一楼琳已经怀了大哥的孩子,你不会连我们孟家的骨肉也不肯要吧?”
此话一出口,在场其他三个女人俱是悚然一惊。
程元珍锋利的星芒顿时转暗,赵佳敏内心则澎湃激荡,楼琳呢?她不知该有怎样贴切的情绪表现。
见她妈妈不再说话,孟师禹忙打铁趁热,续道:“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大嫂从非洲回来以后再行定夺。”
“等她回采,我早已断气。”
“妈。”从进门到现在,楼琳首度开口喊她妈。
“不许你这样叫伯母,你没资格!”赵佳敏惶急的推开她。程元珍是她最后一张王牌,她绝对不允许楼琳擅越雷池一步。
“笑话,她是我哥明媒正娶的老婆,她没资格,那你就有资格?”光靠死缠烂打就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