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们把死产的婴儿用布包着,不知拿去哪里埋葬,然后就把那个也才刚出世的小女娃交到我手上,说这就是大夫人刚生下的南府千金。我抱着她去清洗,因为太紧张了,手一个不稳,下小心让那孩子被热水烫了一下,只怕如今她肩头上还看得见那伤痕。」
「看来除了妳之外,那晚在场的奴才们也不少,怎么大伙儿都对大姐这么忠心耿耿,替她藏住这等丑事,一藏就是十八年?」
「老身也不清楚,只是那姓夏的仆妇给了我一些银子,要我紧守口风……」
「瞧瞧,堂堂南大学士的夫人,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要是让别人知道,真是丢死人了。如今幸亏妳说了出来,否则咱们全都给骗了!」
王产婆看来有些忐忑下安,连忙劝道:「夫人,有道是家丑不外扬,如今大夫人也去世了,您又成了南家主母,这陈年往事……」
「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告诉别人的,只是那个南明逍以后要是敢违抗我--」
「不会的,我瞧南大小姐这孩子挺乖,人见人疼的……」
后来南夫人与王产婆在说什么,南明逍也听不进去了,甚至连她是怎么走回房里,她也不记得了。这样的打击太大,她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接受!
难怪娘总是深锁愁眉,是因为思念她死去的孩儿、因为被迫说谎而无法抬头吗?难怪娘总是对她不够亲近,是因为她根本不是她的女儿吗……
「要不是那王产婆在厨房与夏嬷嬷说起这件事,被我娘听到,妳永远也不会知道妳的身世。」南延芳坐在床头,玩弄起已经整齐叠好的嫁衣。「我娘说她还看见夏嬷嬷打了王产婆一个耳光,要她别再说了!啧,真是个恐怖的老婆子。」
夏嬷嬷虽然对她很凶,却始终维护着她,比起娘的生疏,她与夏嬷嬷反而更亲。南明逍压住了皱起的眉头,觉得好想哭……
「明逍姊姊,妳这套嫁衣真是好看,过两天妳就要嫁进郡王府了,我真是羡慕妳。可是啊,妳现在知道了,其实妳根本不是爹的女儿,只是个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穷丫头,妳敢以这样的身分嫁过去吗?妳还记得吧?子遥哥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穷人了。」南延芳把嫁衣披在自个儿身上,满意地在铜镜前转着身。「挺合身的,只是裙襬长了点。」
「延芳!别告诉子遥!」南明逍急忙拉住了她。「拜托妳--别告诉任何人。」
「可是妳根本不是当初南李两家指腹为婚的南府千金啊,被指腹为婚的那个真千金早就死了,现在真正的南府大小姐是我!嫁给子遥哥的应该是我!」南延芳忽然生气起来。「妳知不知道我喜欢子遥哥啊?妳仗着妳模样好、爹又疼妳,就这样把好处都占尽了!一点都不公平!妳根本不配,因为妳是个假冒的千金小姐!」
「可是--延芳,我拜托妳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爹、子遥他们--」
南延芳冷眼望着苦苦哀求着的南明逍,心中有了算计。「好歹我也喊了妳这么多年的姊姊,我也不想欺人太甚。这样吧,咱们来打个赌,妳若能说服得了子遥哥,让他从此以后不再看不起穷人,还亲口说出他愿意娶穷人的女儿为妻,我就不阻挠妳嫁给他。否则我明天就告诉子遥哥妳的秘密!」
「那万一--」
「万一他仍然那么憎恨穷人,妳就输了,还不知道要清醒吗?干脆自己逃跑吧,愈远愈好!穷丫头一个,别痴心妄想能匹配上子遥哥。」
这样的赌注……攸关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不想象娘那样一辈子活在谎言的阴影底下,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自己,最后却抑郁而终……她不要这个样子!
可是子遥真的能为她改变成见吗?一向乐观的她此刻竟也不太有把握,但如今……她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己了。「好,我答应妳,我一定会在婚宴前说服他的!」
「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倘若妳说服不了他,妳就自己想个办法,无声无息地在咱们面前消失吧。妳放心,我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也不会告诉他的,只是万一妳输了,妳得答应我,以后--别让我再看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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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相信你……子遥……」
「妳对这个男人这么有信心的话,当初干嘛还跑来找我呢?」
女子疑惑的声音飘进了她耳里,她睁开睡眼蒙眬的眼,看到一张几乎快贴到她鼻子上的小脸--「师父!」
「哇,睡了五天,一醒来看到师父就这么有精神,为师的真是感动不已。」那个头不高的绝色佳人,身穿素雅灰袍,笑盈盈地吩咐身边几个同样穿著灰袍的女子。「十三醒了,去厨房把煎好的药拿来给她灌下去。」
「啊?不用劳烦师姐--」李十三慌张地连忙要下床,却觉得一阵晕眩,头晕眼花之中,她彷佛看见了门外走来一个人--「延芳?」
「啊?妳把药端来啦?那正好。」福琳道姑朝站在门口看来有些犹豫的南延芳笑道。「快进来啊,呆着干嘛?」
李十三甩甩头,以为自己还在作梦。「延芳?妳怎么会--」
「妳醒啦……」南延芳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来到李十三床前,表情很勉强地问候着。尽管她脸色冷漠依旧,李十三仍听得出来她话中带着忧心与关怀。
「延芳!」李十三紧张地握住她双肩,开始上上下下察看着。「七劫寨的人有没有对妳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妳怎么会--」
「我没事啦!」南延芳有些懊恼地推开李十三的手。「七劫寨那群恶人绑着我离开树林才没多久,福琳道姑就追了上来,把我给救走了,我什么事都没发生。」
「师父!」李十三听了,又转身抱住福琳道姑,又感激又欣慰:「真是太感谢妳了!我就知道一定是妳!」
「废话,当然是我。除了在树林外苦苦等候好几个时辰,仍然等不到妳的师父我以外,三更半夜的,妳以为还有谁会那么巧经过树林救了妳,还救了她啊?说起来七劫寨那帮贼人也真是太嚣张了,那晚我给他们好一顿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强抢民女!」福琳道姑说着,忍不住瞪李十三一眼。「还好我来得早,及时救了妳,否则我就失去妳这个笨徒儿了!妳中了七劫寨的迷魂散,再加上箭上的龙角毒,差点没要了妳的小命,现在还不快把药给我喝了!」
「慢点啊,师姐,好苦……」李十三被灰袍女子押着,硬是要她一口气把光闻就知道苦的汤药给喝完。「师父,妳怎么找到咱们的?」
「哼!就知道妳这家伙依然不懂得辨认方向,那个树林有那么难走吗?我早就在出口等着了,眼见好几个时辰过去依然没你们的消息,我只好带着妳师姐们一起进树林找妳,没想到就遇见了一个小男孩,匆匆忙忙地拉着我求救。」
小男孩?李十三一时诧异,却又笑了出来。「妳是说雍弟?韩雍?」
「是啊。」福琳道姑在床边坐下,探着李十三的脉象。「那小子可真没礼貌,我跟他说我就是他要找的福琳道姑,结果他直嚷着不相信,他说福琳道姑好说也五、六十岁了吧,说我只是个小姑娘,当他妹妹还差不多,竟然说我冒充!」
李十三有点无奈地一摊手。「这都得怪师父妳规定咱们在人前都得喊妳一声『老人家』,他才会以为妳年事已高了嘛,谁会相信名满天下的福琳道姑只是个比我还小的十八岁姑娘。」
「没办法,年纪太小,就是少了那么点威严跟气势。」
李十三忍不住笑,回头看到南延芳安然无恙地坐在旁边,心里感到十分安慰,却又忽然想起……「对了师父,子遥他……」
「李子遥也没事,他正在外头帮陕西难民修建被黄河给冲垮的家园。」福琳道姑走到窗边,托着下巴看着外头正在搬运石块的李子遥。「没想到他这人看来像是个什么也不会的纨桍子弟,其实还满能干的嘛。」
李十三呆了半晌,脑筋还没转过来。「妳说他在--」
「在帮陕西难民盖房子啦。」福琳道姑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回答道:「这里是陕西难民村,黄河泛滥冲垮了许多屋舍农田,这群人无家可归又无米可食,所以我才会从长白山赶来这儿帮他们。」
「那子遥干嘛要--」
「他说他不在意妳是穷人的身分,就是坚持要娶妳为妻!既然他这么说,我就要他亲身体验一下什么是穷人过的日子。我们打了个赌--」福琳道姑眉开眼笑的,十分兴奋。「三天!只要他能与这些穷人一起过三天的苦日子,吃不饱、穿不暖,不但要做粗活,还不能洗澡,更别说穿干净的衣服,如果这三天下来他能做得心甘情愿,眉毛皱也不皱一下,那我就允许妳跟他回去成亲。」
「妳就允许我跟他回去成亲?慢着!」李十三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他说他不在意我是穷人的身分?他怎么知道--」
「是妳自己说出来的,可不是我。」南延芳端坐着,朝李十三冷冷道:「妳在树林里中箭昏迷,自己不知不觉就把妳的秘密全都说出来了。」
李十三摀住了嘴,错愕万分!不会吧?她自己说出来的?所有的秘密?
「真没想到会被子遥哥猜中。」南延芳冷漠依旧,表情似乎早就下吃惊了。「妳果然是南明逍。」
李十三慌得连忙伸手摸脸,摸到的竟是一片触感柔软、平滑自然的肌肤!
「千叮咛万叮咛,易容面具一碰盐水就容易化去,妳偏不小心。」福琳道姑责备着,表情却颇为愉快。「我找到妳的时候妳的面具早就破破烂烂了,真面目露出了大半,李子遥想不知道妳就是南明逍都不行!」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没有沾到盐水的啊,她一直都那么小心,怎么会……
「看不出来这个李子遥一脸风流,对妳倒也真是情深意重了。他怕妳中毒愈来愈深,竟然就用嘴帮妳把毒血一口一口吸出来!真是有胆量啊,不过师父不是告诉过妳,要吸血就用师父给妳的吸血螅嘛,万一妳这个俊美非凡的李子遥因为想救妳而中毒身亡,妳会后悔万分的。」
他帮她吸毒血?他不怕吗……伤口有毒,又那么脏,而且还是伤在--
李十三的脸迅速窜烧起一片火红!「什么?」
「是啊,他脱了妳的衣服,帮妳料理妳胸口上方的箭伤,亲自帮妳把毒血吸出来。」福琳道姑笑得很暧昧。「幸亏我及时赶到,否则连他也跟着妳中毒身亡了。」
李十三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她只记得当她倒在迷雾之中,李子遥冲进来抱住她,后来……她好象说了好多话,身子觉得好累,心里却有松一口气的感觉……是因为她终于把秘密说出来了吗?
「好了,现在懊恼也没用,事情发展至此,我倒替妳挺开心的。」福琳道姑拍拍李十三的肩,认真地道:「十三这个名字是我给妳的,李这个姓却是妳自己选的,连化名都还要牵挂着他,如今他都追妳追到这儿了,妳还想逞强什么?」
「可是……」李十三摸着自己真实的脸,还是好犹豫。「我没把握……」
「妳刚刚作梦的时候就很有把握啊,怕什么?以前妳是一个人无依无助,但现在不一样了,天塌下来都有师父给妳撑着,妳还不放心?」福琳道姑一把拉起了李十三,将她拉到窗边。「妳看,那个浑身尘上、挥汗如雨的就是李子遥。妳昏睡了五天,今天才醒来,他可是已经在这儿过了五天的穷苦日子,每天只有一顿饭吃、没水洗澡,还得天天帮难民盖屋子。我本来也以为他肯定受不了,会半途而废,可是他不但没有,三天期限过去了,他也没立刻变回公子爷,妳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要等到妳醒来,亲眼看到他的努力,他真的可以为妳改变成见。」
李十三望着李子遥被日头晒得变黑的肌肤,看他和一个他平常连一步也不愿多靠近的粗汉子共同搬运着土石,不但脸上没有嫌恶的表情,还在那粗汉子拍拍他的肩头时报以浅笑。这根本--已经超出他的限度了!她是希望他能接受她,不要看不起穷人,可是她没想到他会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我说过,如果妳能说服子遥哥愿意跟穷人平起平坐,还亲口说他愿意娶穷人的女儿,我就不会阻挠你们。」南延芳在李十三身后说着,李十三转身看她,她却迅速掉过头。「妳别会错意了,其实我根本不想放弃!要不是因为我六年前曾答应过妳,妳又为了救我而中箭,害我欠妳一份恩情--」
「延芳,妳是我妹妹,妳不欠我什么啊……」
南延芳手紧抓住裙襬,沉默半晌,却又放开。「子遥哥他--这些年来始终对妳念念不忘,就算我对他再怎么好……反正,妳最好趁着我还没改变心意之前,赶快去见子遥哥吧!他一直在等妳醒来,想必有很多话要跟妳说。」
福琳道姑证赏地看了南延芳一眼,又催着李十三:「妳妹妹都这么说了,妳还担心什么?」
「师父,我……」
「妳放心,这几天来,他的眉毛真的皱也没皱一下。」福琳道姑望着李十三,意味深长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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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那张睽违了六年的小巧圆脸依旧明艳动人,双眸里的耀眼星光使得天边的日头都黯淡了,身上的殷红衣裳和头上的包包头如此熟悉,此刻那个叫他情牵六年的佳人就站在他眼前,他却有些分不清是幻是真?
「小南?」李子遥惊讶地连手上的锄头都掉了。再回神,他手忙脚乱地连忙用绑在腰间那条脏兮兮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妳……醒了?好点没?胸口还疼不疼?」
胸口上的伤……南明逍脸上一热,胸前似乎也跟着热起来。「我没事了,我来是要谢谢你……」
「呃……」李子遥吸吸鼻子,有些不安地摸着脸。「妳师父都跟妳说了?当时……情况危急,雍弟这家伙又不见踪影,我也是逼不得已,妳千万不要介意--」
什么?他干嘛脸红啦?害她也跟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