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看你的眼神……要怎么说才恰当呢?那模样儿十分温柔,他还为你顺了顺枕上的长发,坐著望你睡,好些时候才走。我肯定这后宫没有哪个妃子,能让王同今早那样,你怎觉得这里不需要你呢?我就猜王很需要你。”
“王不需要我,他只是需要……有人为他哭。”说了这话,茉儿又叹气了。
“为他哭?我不懂。”
“我也不懂。”她确实不十分了解,昨夜里轩辕弃的话,有大半像是打著哑谜,她也不懂,为何他会低声喃著--没人会替他哭。
他是王啊!整个中土都臣服在他脚下,他倘若怎么了,整个后宫、他眼下数不清的子民,不都要为他哭吗?他怎会说只有她肯替他哭呢?
他该是醉昏了。
“茉儿姑娘,你真不想当中宫的主子吗?为什么呢?”
“我只会行医、只喜欢行医,真当了中宫的主子,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茉儿姑娘,你怎么总说些我不懂的话呢?”
“成了中宫的主子,就是这整个后宫的主子了,后宫的嫔妃们全要听你的意思,哪里会什么都不是呢?”
茉儿仅是回了一朵淡淡的笑,没再说话了。
小紫儿不懂,她想,若将这话转同轩辕弃说,他极有可能……也是不懂。
她一身的医术,是师父给的。师父说过,一日为医,便要终生为医。这世道著实需要不以回报为目的的医者,但那样的医者却少如凤毛……她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
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一点儿也不需要她,但在这宫城高墙之外,却多的是需要她的人。
这道理,她十分明白,就只怕她身边的人,不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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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桌上摆满了糕点及热茶,午后的风吹得凉爽,眼前是紧花锦簇的美景,茉儿却无一丝赏景的心情,她低首拧眉,望著茶的热气往上冒,思索该怎么把话说明了。
事实上,她不是全然明白那梦境透露的意象,要是以前,她会明白,但现在的她……哎。
“欧公子,你请坐,别总是站著。”
“卑职站著就好。”欧旸御平静地回著话。
“你还是坐下来吧,我也比较好说话。”茉儿抬头,认真地打量著欧旸御,这是她第一回如此认真仔细地打量他。
他的眼神炯亮,有一对漂亮的浓眉,不知怎地,她竟觉得他有几分神似轩辕弃……
是不是有野心的人,感觉都有些神似?
茉儿忽儿忆起,在桃花源那段与轩辕弃相处的时日,他曾说“没有力量,只会被踩在脚底下”,他当时的神情有嘲讽、有倨傲,更有种天底下他想要的东西必然会得到的笃定。
那神情似乎与眼前的欧旸御有些相似,欧旸御身上也有种笃定的气势,然而比起轩辕弃的,却还是弱了点。
“茉儿姑娘有话且说,我站著对你好些。这花园多少有人来往,大白日的,若是坏了茉儿姑娘的名声,历下担当不起。”
“好吧,那我只好站著同你说话。”茉儿起身,走出凉亭,没特意就走至一株茉莉花丛前,花就要谢尽了,她望著花丛,有些感伤。
“欧公子,轩辕王朝之前,天下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揭竿起义者众,但真为天下子民著想的,有几人?各地英雄莫不以苍生为名起义,但结果却是陷苍生于水火。直至轩辕王朝一统中土,苍生好不容易得以安养生息,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恕卑职驽钝,不知茉儿姑娘何出此言?”
“欧公子,你跟王上可有远亲关系?”心里莫名就是有这样的念头,问出口之后,茉儿自己都感到讶异。
“何以如此问?”欧旸御敛容,多了分谨慎。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们有些相似。”她转身拾首看了看,跟著她后头离开凉亭的欧旸御,此刻离她仅一步之遥。
“茉儿姑娘究竟想对卑职说什么?能否敞开了说?”
“欧公子,昨晚我作了一个梦,梦见你、梦见满城都染了血……我的能力已大不如前,从前发梦,事情总是清清楚楚的;如今发梦,却仅能见著某些片段。
在边关那段日子,我多少知道你的……责任。
我能知几分天命,若我告诉你,有些事是老早就注定好了,人再怎么做都难成事,你能不能再多想想?想想为了难成的事,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值吗?
你且安心,我答应过你,你的事断不会由我这儿传出去。再说,我并不十分肯定你要做的事,我只是想请你再多思量。
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人牺牲性命。很多事仅是一念间。我想同你说的话,就是这些。”
欧旸御又挪了半步,离茉儿更近了,他俯望著茉儿,看得认真。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轩辕弃?把你知道的,全向他说了?为什么?你不希望我死,是吗?”
他突然逾越该有的举止,出手抓紧了茉儿的右臂。
茉儿不安地挣开他突如其来的掌握,说话的语气却十分确定。
“欧公子,你误会了。我对你不是男女间的心思。那晚在御花园,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对王说,单纯是我以为,这是一场绝对能避开的祸患,她再睇他一回,便疾步离去。
欧旸御目送她离开的身影,方才让她挣脱的手掌,紧握成拳--他暗地起了誓,非要成功不可!
这辈子,他从未曾如此渴望过一个女人,哪怕她已是轩辕弃的女人,他都要定她了。
等天下成了他的,他不信会得不到她!
远处,轩辕弃正朝寝殿去,无意中望见欧旸御抓紧了茉儿那幕。方才的距离,他无法听见他们的对话,但欧旸御紧随茉儿离去背影的目光,轩辕弃可看得清楚了。
他停下脚,在原处沉吟好半晌,本想朝寝殿去的他,调了方向,往议事殿去,顺带要人召来另一侍卫长--令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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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里,无所事事的茉儿,缝了双婴儿鞋,是给这阵子守在门外的侍卫的。他家娘子月前生了个白胖儿子,拿过红蛋给她,说是沾沾喜气。
茉儿心想,她镇日在这轩辕弃专属的寝宫里,什么事也没得做,就让小紫儿准备了些红花、金花绒布,缝制了一双金花边、红花底的婴儿鞋,瞧起来精致喜气。
“小紫儿,你说这双鞋好看吗?阿德家的小胖儿子会喜欢吗?”茉儿收拾了针线,摸著手上一双小巧的鞋,笑得很温柔。
“茉儿姑娘,小孩子哪懂得喜欢不喜欢呢?给孩子穿上什么便是什么了。若你问我喜欢不喜欢,我倒能肯定回答你,很喜欢。这双鞋看起来贵气,外头的寻常人家,一般用不起这么贵气的料子帮小孩儿缝鞋的。改日,等你生个小太子,也照这样儿缝双鞋,小太子穿起来肯定好看。”
小太子?小紫儿想到哪儿去了?怕是想得太远了些。
她还盼著能尽快离开这里,只等确定了桃花源那些村民,真如青青所言全都安然无事,她就想跟轩辕弃开口。想起青青……不知她回边关了没?
留在这宫里,日子过得闷气,她好怀念入宫之前的生活。
“小紫儿,你多想了。”
“才不是多想呢!茉儿姑娘,你知不知道王已经定了大婚日子,确定是腊月初九,卦师算定那日有适宜你与王大婚的最佳吉时。
你别看虽然还有大半年,但依照宫廷礼节,很多事儿恐怕得赶些,要不会赶不及在腊月前打理完毕。昨日帮你量身的师父就说,要绣制王指定的嫁衣,他怕赶不及腊月前制成。你的嫁衣肯定是最美的!”
“那裁衣师父是来量嫁衣的?”茉儿一脸惊讶,怎么事情演变至此,她却全然不晓得?
“是啊,茉儿姑娘你不晓得吗?”
“没人告诉我……”
“我以为你都知道。王这几日没来,除了前朝的事忙著,就是为了大婚。宫里宫外的人都说,王特别疼宠你。你晓不晓得,为何这几日王下了令要你尽量别出寝殿?”
正因为那命令,她已经有五日没出寝殿,只待在殿里头,因而更觉得无所事事。
自喝了酒那夜后,她没再见过轩辕弃,隔日晚膳时她即被告知,王下了令,不许她出寝殿。
“你知道原因?”
“当然。你别瞧这后宫平时安安静静的,那些嫔妃来来往往,脸上都挂著笑花儿,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的招数,使起来可吓人了。你没入宫前,一位贵妃娘娘病逝了。病逝是对外发的消息,真正原因是贵妃娘娘让人给喂了砒霜,毒死了。
娘娘‘病逝’前,有整整两日夜,王上只召娘娘侍寝。当时整个后宫都在传,贵妃娘娘极有可能入主中宫。贵妃娘娘正是因为这样,招犯了众妒,让人给毒死了。”
“王……没追究这事吗?”
“追究?!王从不管后宫的事儿,那些女人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去。贵妃殁了那日,你猜王怎说的?他说殁了就殁了,女人,他不缺这一个。”
“他这么说?”
茉儿心慌得紧,也不知为何,心头微微酸著,想起桃花源村的一段记忆,那时轩辕弃在她木屋的炕上,搂著另一个女人……那景象活跳出来,她忽然觉得好难受,一口气仿佛哽住了。
她是彻底不适合留在宫中……要同那么多的女子服侍他……她实在没法儿再多想。
“嗯,当时贵妃是小凌儿的王子,小凌儿说那时王只看了弥留的贵妃一眼,说了那么句话,就回头忙前朝的事了。”
“这与我不能出寝殿,有关系吗?”
“你怎么还是不懂呢?王是在担心你啊!他早交代侍卫长挑可靠的守卫轮班,还说若是你非得出殿走走,一定要侍卫长跟著。就连每日进出寝殿的膳食,都得经过外头守卫试尝过,才准进来。
这样你懂了吗?王是真的在乎你,他从没这样照顾人。他甚至下了道口谕,要整个后宫留心,说你若有了什么意外,他会拿整个后宫陪葬。
现在,这后宫上上下下,女人们对你只有两种心思,若不是欣羡得紧,就是妒恨极了。”
“小紫儿,你说这些……全是真的吗?”茉儿听得心慌意乱。
“当然是真的,你若不相信,等一会儿小凌儿帮你端药来了,你再问她。茉儿姑娘,我跟小凌儿,有件事儿……想请求你。”
“我做得到一定会帮忙,你说吧。”
“我们想求你,让王允我们一辈子服侍你,我们在后宫服侍过几个主子,可从没有一个主子像你这样,真心的待我们好……可不可以让我们一直留在你身边?”
“小紫儿,早晚我是要离开这里的,我……我只能答应你们,只要我在这里,就让你们跟著我,不过若遇著王不答允的情况,我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可是你就要同王大婚了,怎可能离宫?”小紫儿不懂,为什么茉儿得到了天大的宠幸,却不见开心的模样。
“我……”茉儿竟无力再作解释。
“不要紧,只要你肯允我们一直留在你身边就成了。”小紫儿不明白茉儿的想法,也不想追究,在她来说,反正茉儿都允了只要她在宫里,就让她们跟著,就够了。
她不认为,大婚之后一跃而为中宫之主的茉儿,出得了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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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挪不出空来看你,你……都还好吧?”轩辕弃略清了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哽住了,脸色有些不自在。
他无声无息地突然立于茉儿身后,朝铜镜里望著正梳理著发丝、显然是出了神的茉儿。
夜里,茉儿用过晚膳后,便早早要小紫儿、小凌儿先去歇息。她原准备今晚早些休息,然而一梳著长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轩辕弃,想著想著,出了神。
茉儿搁下玉篦,慌忙想起身,方才她出神,完全没听见有人入了寝殿。
一坐著就好,别起来。”他拿起搁在桌案上的玉篦,撩起一束茉儿的发丝,放轻了手劲为她梳著长发。他的动作明显十分生疏,轻盈盈的一束长发,他小心翼翼地握著的模样,像是怕弄疼了她。
“这么乌黑的发,以前我怎都没发现?你的发丝软滑得像丝线,这样梳著会疼吗?”
茉儿气息紊乱,往镜子里望去,见到了轩辕弃低著头认真看她发丝的模样。
“我……可以自己梳。”她怯怯说著,发现她的心脉震动快了许多。他们将近十日未能见著面,此时,茉儿却感觉像是好些年没见著他似的,一双眼不自禁贪看著他。
“我从没为女人梳过发,感觉挺奇特的。再让我梳一会儿吧,过一会儿再让你自个儿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由镜子瞧他,而他,一双眼专注地望著手里的发丝,梳过一束放下,再揽上一束由发根梳至发尾。
时间忽然缓慢了起来,她竟希望这一瞬能成永恒,希望他就这么专注地,一束又一东梳理她的发:希望此刻一双眼像是只容得下她的轩辕弃,能这么一生一世只看著她……
她--实在是奢想了!他是何等尊贵的人,哪里是能屈就单一女人的凡夫俗子?
他们之间,有天差地远的距离,他是高高在上的天,而她,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
“在想什么?”他终于放下玉篦,再以指掌松顺她的发,轻拍她单薄的肩,淡笑。
茉儿摇了摇头,将篦子收入印奁里。他为她梳过的发,她不再碰了,希望就这么留著他的气味。
“我们能不能谈谈?”她转过身。
“谈什么?”
“桃花源村……”
“那些村民,我全放了。你入宫两日后,我便要人放了他们。”轩辕弃一手拉起茉儿的手,往厅桌寻了两张椅,让两人都坐下。他的手,仍握著她的,似是不放了。
“什么一天杀一个人,那些话全是吓唬你的。除了那只灰狗,没人因为你掉了脑袋。不过,要是你胆敢再晚个几天入宫,我可不敢确定那些村民还能安然无恙。”
“你……”这么坦白的轩辕弃,倒让茉儿说不出话来了。
“生气了?”他轻掐了掐茉儿的脸,她略微撑大的眼,像是融入了几分生气,轩辕弃晓得她不是真生气了,说是惊讶倒可能些。只是她这模样,看来惹人怜爱,他便想说些逗她的话。
“我……没……生气。”
“我晓得,你是我见过唯一不懂使性子的女人。”他若有所思地望了她半刻,接著用闲聊似的轻松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