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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劫二部曲 page 10 作者:洪颖

  “圣上,您终于有仁君的样儿了,臣也安心了。这天下,只要臣还有余力,定誓死让您能坐得安稳。”

  “你这份心意,我领下了。我知你心里总图百姓能安稳生活,当初你效忠我,图的也仅是烽火尽歇,与其说你效忠我,不如说你效忠的是天下苍生。你的心意,我懂。我不会让你失望。”

  “臣替百姓们,叩谢您了。”令沐文甚是慎重地伏跪而下,接著重重一个叩首。

  “行了行了,起来吧。我倒是希望你能考虑,在这事过后,留下来替我分忧。”

  “王,我的性子,不适合官场周旋,您了解的。”

  “你再想想吧,我不为难你。不过有一事,我一直没恰当时机问你,比武擂台上,你是稍让,还是真输了?”

  “稍让。”这是令沐文的忧虑因素之一,欧旸御的武功与他相去不远,若有变数,七成的禁卫军,再加上欧旸御,他没把握护得了驾。

  “稍让……”轩辕弃沉吟半晌,“我晓得了。你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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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梢让啊……

  令沐文离去后,轩辕弃未动分毫,凭窗望月。

  已经三更了,圆月往西偏沉,这一轮满月,远远望去,竟似乎有些不圆满……

  今夜,明明是十六,月儿该正圆满,不是吗?

  为何他眼底瞧著的月亮,总有那么些不圆足呢?!

  欧旸御……根据地方官府籍载,实姓“慕容”。

  慕容旸御、慕容漱芳……你们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换成了以往,此一景况下的轩辕弃,必然是怒火满腔。

  但今夜不知怎地,他对慕容家、对慕容漱芳浓浓的满腔恨意,竟烧燃得有些无力。

  他忽然回想起三岁前,他每回让慕容漱芳折磨得哭嚎找寻外祖疼慰时,外祖只会搂著他,悲伤说道:

  “你要原谅你娘,总有一天你娘会原谅你的存在,孩子,可怜的孩子……”

  他的记忆再清楚不过,他外祖总是给予他温暖的拥抱、娘亲总是厌恶痛绝的眼神、那些曾施加在他身上的暴虐伤痛……他不明白,为何那些记忆清楚得,彷如昨日才发生?

  他不明白外祖的话,更不明白是哪样的恨,会让一个女人几度疯狂拿刀,追著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儿?

  他曾怀疑过,自己并非慕容漱芳的亲生儿,但外祖说他绝对是,他也求证过了,他们的血……确实相容于清水中。

  那年秋天,外祖病重,仍一心挂记著他,外祖仙逝前,拉著娘,要她立誓不再打他,她终生不同他说话都无所谓,只要别再折磨他。

  慕容漱芳答应了,他看见她点著头答应了!

  然而,外祖才合上眼,她连哭都没,便急忙拎起一旁的他,往大门外扔。

  那日下了入冬第一场大雪,一将扔他出家门,慕容漱芳的模样,仿佛是拎了件多脏的东西似的,立刻掏了手绢,擦著双手,用冰冷的口气说:

  “我发誓不再打你这个杂种,但没说不把你赶出这扇大门。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滚不够远,我见你一次,就让下人狠狠打你一回,要我不动手,让别人动手不更省事吗?!滚!”

  天,很冷。

  他冻得牙齿发颤,上下齿颤合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他听得好清楚。

  那时他身上,只穿了件棉袄褂子,在屋子里头还暖,出了大屋没套件厚衣,自然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他不晓得打哪儿来的力气,朝著慕容漱芳大喊:

  “你不是我娘!你是吃人鬼、你是吃人鬼!”

  “小杂种,你以为我想你当我儿子吗?你作梦!我是吃人鬼,我恨不得吃了你!恨不得你死了算了!你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你不是我娘,我不要你当我娘……拜托你,告诉我,你不是我娘……”他痛苦的朝慕容漱芳大喊,哭得凄惨,“求你告诉我,你不是我娘,我不要你当我娘……求求你,你告诉我,你不是我娘,我会走,我会走得很远……”

  他抹著脸上的眼泪,热烫的泪一滑下,触到冷极的空气,瞬间凉了,若是不抹去,在脸上便能冻成晶莹的薄冰。

  轩辕弃仍记得,当时他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哭著哀求她,他是真的希望她亲口告诉他,她不是他娘……他不要他娘是这个可怕模样、他不要一个恨他的娘……

  慕容漱芳看他跪在石地上,童稚的身子在覆了一层薄雪的地上冷颤著,她脸上竟有著享受般的神情,享受著他浑身著冷的痛苦模样、享受他哭著哀求,要她说“她不是他娘”的模样。

  她就是要他痛苦,要他尝尝椎心刺骨的苦……父债子还,多天经地义的事--

  “你要知道,我不比你乐意当你的娘。”她不怀好意,蹲下身子,说完,立刻朝身旁的丫鬟喊:“去端碗凉温的水来,手脚俐落些,别让水结成冰了,顺便拿把犀利点的刀子来。”

  丫鬟急忙往灶房去了。没多久即拿来一碗温凉的水、一把犀利的刀子,搁在石阶上了。

  慕容漱芳一下子抓起他的手,拿了刀子,没留情,狠力在他掌心上划过一刀,温热的血即沿著他的掌心滴进碗里,接著她也朝自己的指尖划了一刀,她的血,同时滴进那个碗里头……

  他这辈子,最绝望的景象,是见那清水碗里,两人的血交融在一块了。

  “瞧,我若不是你娘,我们的血在水里,会清清楚楚地分开。可惜教你失望了,我这个吃人鬼,偏偏就是你的亲娘!”她咬牙切齿,将石阶上那碗染了血的水,扔得老远--

  轩辕弃看见那只碎碗里的血水,染红了雪,他的心也如同碎在地上的碗一般,裂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娘?为什么--”他使劲全身力气嘶吼,吼得喉咙像著了火,发了疼。

  “难受了吧?小杂种!你越痛苦,我就越痛快,你要是能死在外头,我会更痛快些。别说你要问,为什么我是你娘了,我时时刻刻都在问,你这小杂种哪户人家不去投胎,偏要赖上我!我受够了!总算能把你扔出慕容家的大门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想知道?去问你那个已经跟阎王爷住一起的亲爹吧。赶紧去呐,我等著呢!”

  她哼声,极不屑地反身进入院落,要人关上慕容家的大门,

  慕容漱芳驱逐他出家门那年,他未足四岁啊……

  那日,他对著慕容家大门起誓,他不会死!他要活下去!

  因为他要亲耳听见他娘对他说--她错待他了。

  他要慕容漱芳后悔!

  那是他最后一回哭了,这事儿他记得清楚。

  当时的他才三岁多,心里却已是堆累了满满的愤恨。

  慕容漱芳对他的毒打、对他的冷言冷语,甚至不顾情分,将他扔出家门,这些全成了轩辕弃的恨。

  不足四岁的他,不懂慕容漱芳为何恨他,却真真实实地在一日之内,从大户人家的小孙少爷,成了必须流落街头、与人争食的乞儿。

  离了慕容家之后,他尝遍了人世冷暖。

  他甚至扬弃原本姓氏--“慕容”,给自己起了“轩辕”这姓氏。他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他只靠自己!他更发下誓言,要成为世上最强的人,教所有错待他的人,都怕他!

  而今,他如愿成了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然而那个曾经错待他的人,却是依然恨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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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了眼前西斜的满月啊,轩辕弃的心,是怎么也圆满不了。

  “虎毒不食子”,这话能用在慕容漱芳身上吗?轩辕弃怀疑。

  但是他的心,像还没死透,像是仍有隐隐的期待……就算那些过往,清晰如咋,他仍有期待。

  慕容漱芳真下得了手吗?他希望……

  是啊!他仍希望著慕容漱芳对他,多少还有最后一丝亲情。

  轩辕弃对著圆满的月,疲累了起来,一会儿想起茉儿,忽然觉得害怕。

  他怕,著实害怕著--她会跟他们一同,背叛他。

  茉儿啊、茉儿……

  也许正如令沐文所指,正如他自己所感受到的,他的心肠变得柔软了,他变得会在乎一个人、想在乎一个人!他没去数算有多少年,他没尝过在乎人的滋味了。

  这样的在乎,逼使他又想起那些早该尘封的过往--

  他原该一直冻在那摊染红的雪地里的心,冰冷了那么些年,不知让茉儿用了什么力量,唤醒了、解冻了,他的心的确变得柔软,但也变得脆弱了……

  他也许该对自己承认,他深切地恐惧著,他在乎的茉儿有背叛他的念头!那恐惧教他软弱、教他更想不顾一切对她好,更想不顾一切地留住她的心。

  望著月圆,轩辕弃流露了一丝嘲讽笑容,嘲讽中还有点点无奈。

  他无奈地嘲讽自己,竟也有这么一天,会如此毫无骨气地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而他总是刚硬的心,竟在这节骨眼上,软弱得施展不出一丝一毫的抗拒。

  要怎么样才留得住她的心,让她这一生甘愿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对著月儿,轩辕弃生平第一回认真地思索,留住一个女人的法子。

  他的认真几乎如过去每回出征前那般,总要仔细掂量敌军景况,找出最佳的破敌攻略。

  这个夜里,他苦思著如何教茉儿离不开他……或许他该彻底表现出对她的需要,小紫儿说过,茉儿认为这皇城上下,没人需要她!

  他或许该想想办法,让茉儿明白,她错得多离谱;让她明白,他有多需要她。

  在乎一个人,原来是这么没骨气的感觉!轩辕弃笑得苦。

  第八章

  夏日将近尾声了。

  狩猎场上,是一匹白色骏马,及一匹更为高大的黑色骏马。黑色骏马上坐著的高大男人,牵著后头的白色骏马,两匹马在已近黄昏的猎场上,一前一后缓慢前进著。

  若非白色马上侧坐的女子,沿途不断发出求饶声,这黄昏下并辔而驰的画面,会来得安详静谧许多,毕竟,微风吹得正舒爽,黄昏的斜阳橘亮得那样绮丽。

  “求求你,我想下来了……”

  “你这话说的次数我都数不清了。打皇城到猎场这一路上,我可曾让你摔著?”他朝后转头,扬眉探问,一张脸净是笑。

  他打定主意了,今年秋狩,要让茉儿一路陪著,趁著夏末,她得学会坐马……他只要求她安安稳稳地坐著。

  “是……没有。”

  “那你还怕什么呢?这白驹,是皇城豢养的马匹中性子最温,也最聪慧的马,你只须安安心心坐著,轻拉马缰,它就会乖乖载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可是……可是,我想下来了,这马颠得我头好昏。”她声音听来虚弱。

  轩辕弃朝后再望了一眼,往猎场旁的大树走。他先行下了马,再将她由马上抱下来。

  “真的头昏了?”见她落地,双脚站得不甚稳当,他俯首笑问。

  也许真是头昏了,茉儿主动靠人他怀里,甚至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腰身。

  “很难受吗?”轩辕弃皱拢了眉头,担心她真颠得身子不适,他不该勉强她骑那么长一段路。

  “我没事,只是……你能不能让我这样靠一会儿?风吹得好舒服。我想靠著你,好像从来没这样靠著你。”

  轩辕弃有些震动,她的话温温软软的,却敲入他心里。他拉下环著他的那双手,轻而易举地抱起赖靠著他的小女人,往大树底下走,坐了下来,让她整个人靠躺在他身上。

  “这样靠躺著不更舒服些?”

  “嗯……”她轻应声。

  风吹著,猎场边一玄黑、一雪白的两匹马,往猎场中奔去,似是懂得玩闹,在绿翠的草原上竟驰起来。马蹄奔驰声,随著风传入茉儿耳里。

  她轻合眼,没睁开的意思,听著马儿奔驰而去的蹄声,低语:

  “弃,马儿跑了。”

  “是啊,马儿受不了你的欺侮,都跑了。”

  “我才没欺侮它们。”她浅浅笑著,仍闭著眼。

  轩辕弃低头看她,像朵未绽的茉莉般,柔柔怯怯地躺在他身上,她的神情,几近安详。近来面对他,几乎没再见她有恐慌的模样,她似是完全不怕他了。

  “怎么没有?你明明就欺侮了它们!别看白驹性子温,它的速度在皇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概只有我的爱驹胜得了它。你一路上都不让它显露本事,这不是欺侮它,是什么?”

  “说不定,它根本不想跑快。”

  “谁说!它要不想跑快,怎会一得空就往猎场狂奔?”

  “它往猎场狂奔,才不是因为想跑快。”她轻声道,语气里隐含著神秘,那双眼仍是舒服地合盖著。

  “那你说说,它为什么跑?”

  “是因为它跟我一样,都怕你,才会跑得远远的。”她脸上有抹促狭笑意。

  两个人忽然都没了声音,茉儿沉默是等著轩辕弃回应,而轩辕弃……则是陷入茉儿一时无法理解的沉默里。

  许久、许久……久得茉儿能清楚听见枝丫上鸟儿细细碎碎的吱喳声,久得似乎连风都静下了,她才听见轩辕弃说:

  “你还是怕我?还是想离开吗?”他的声音有点儿低。

  茉儿睁开眼,撑起身离开了他的胸膛。

  “我已经……不怕你了。可我……是真的想离开……我想离开的不是你,是那座关得我喘不过气的皇城。弃,你看不出来吗?我不适合你的皇城。

  从夏初至夏末,我甚少离开你的寝宫,因为你不准,因为你说有人会……找我麻烦。关了我将近一整个夏天,你还要关我多久?

  夏天过了,有秋天、有冬天,来年又是春天,接著又是另一个夏天了,你想留我多久?从你的寝宫,换成了中宫,你要一辈子关住我吗?弃--”

  轩辕弃只手捣捂她的嘴,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你不想离开我吗?真的只是想离开皇城吗?”

  她直直凝望他好些时候,才坚定地摇头,拉下他的手,说:

  “我想离开的是皇城,不是你。”

  经过一个夏季,轩辕弃对她的用心,她不可能毫无体会!

  他虽让她尽量待在寝宫,但怕她闷,总尽可能挪空陪她。

  他晓得她不爱荤食,偶尔也陪著她吃些简单素菜。

  夜里即便有几回两人同寝,他至多紧抱她入眠,说他期待大婚来临。

  他的好,她感受得明白。

  “白驹跑得快,性子也温和,哪天你要是忍不住想逃离我,别忘了挑它骑,才逃得远。”

  轩辕弃拉紧她的掌心,先是说笑。接著,换了认真语调。

  “茉儿,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就算是被我关著吧,你留下来。”

  茉儿再朝他望过一眼,躺回原先的姿势,又合上眼,开口前幽幽叹了口气。

  “那白驹有名字吗?”

  “没。”他顺手揽紧了她,当她是愿意留下了,尽管他听见了她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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