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三个字,听在建佑耳中却如黄莺出谷般的悦耳,尤其是她在此住了七天,第一次正式开口。不由得他欣喜若狂。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是此刻他心中惟一的意识。而更令建佑雀跃的是这三个字代表着她关心他。他从未刻意照顾任何女性,既没有必要也没兴趣,惟独她例外。
自从妤儿将她交给自己照顾,第一眼看到她的那一刹那,自己已经无法自拔的受她吸引,而这也是建佑安排她在“逡翔庐”静养的主要原因。
意识到他炽热的目光,莞茜不由得羞红了脸。
看到她脸上泛起的两抹嫣红,建佑这才想到自己太过唐突,立即收敛目光。见她仍看着自己,知道她还在等着自己回答。
“只是有些恼人的心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建佑安抚似的看她一眼,又接着说道:“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尚莞茜。”她柔声地回答。
“尚小姐,莞茜,这……名字好别致厂他低沉地重复着。
“是少见吧!”莞茜含笑回答,想在二十世纪自己的名字都堪称少有,更何况是在十五世纪的明朝,想到明朝,她不禁开口问道:“可以……可以告诉我,今年是……”
“正统二年。”建佑轻松地说着。
“正统二年。”她苦涩地重复。
而他的回答让莞茜仿若抽干她全身的力气般,让她一蹶不振,悬在胸口的心也一下跌至谷底。
“尚小姐,尚小姐!”建佑见她脸色苍白,走到她身边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还好!”莞茜苦笑地答道。
“我看你大病初愈,还是回房歇着。别累着了。”建佑柔声的建议着。
“我……”莞茜原想辩驳自己已经康复,但想到自己如果辩白,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存在,于是她也只能长叹一口气,点头应允。
建佑早将她的思绪尽收眼底,她除了有双会说话的眼睛,而且还毫无心机不会掩藏情绪,他开始替她担心,她如何能在这宅院生存下去。
两人各藏愁绪的沉默着,直到建佑送她回客房,两人都还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小姐!小姐!”银屏看她由少主送回来后,就独自一人呆坐着,忍不住开口叫她。
莞茜只是恍如大梦初醒般的看着银屏,仍不发一语。
“小姐,你是怎么啦!打从你一进门就呆坐着,有什么事惹你心烦?”银屏关心地问着。
淡淡地叹口气,莞茜轻摇着头。
“那小姐你是闷得无聊吗?要不要去花园看看?”银屏试探性地问。
莞茜还没回答,门上就传来阵阵敲门声。银屏立即上前应门,不一会儿就看到她手上多了几本书。
“是少主要周邦送来的。”银屏高兴地道:“少主真是有心人,怕你闷得慌,送几奉书来给你解解闷。”她双手奉上。
窝心的接过银屏手中书籍,莞茜没想到周建佑的心思如此细密,她随手一翻,看到的正是自己目前心境的最佳写照。
渔灯暗,客梦回,
一声声滴人心碎。
孤舟五更家万里,
是离人几行情泪。
这是元朝散曲大家马致远的作品,《潇湘夜雨》。
莞茜看着周围的一切,如此陌生又熟悉,原本只在历史课本中才有的景物,或是电视、电影上才看的到的,而今,全部真实的呈现在她眼前。
如今自己虽不是在渔船上,外面也没下着雨。离家可能也不到万里,可是却回到五百多年前,那比离家万里还遥不可及。
抱负、理想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人的地方,自己或许还有行医的可能,可是令她难以割舍的是亲人与朋友,莞茜不禁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陪侍一旁的银屏见状,一时慌了手脚,立即冲出客房找少主禀告。
当建佑来到客房时,只见她依然伤心的趴在桌上痛哭,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看到摊在一旁的书,建佑伸手拿来一看,马上知道她悲泣的原因。他只能无奈地伸手轻拍她的肩。“如果哭能让你心情好一点,你就哭吧!适时的情绪抒发对你只有好处。”
他的话一字一句的传人莞茜的耳中,肩上的温柔碰触让她忍不住抬起头来,一转身将自己埋进他安全的胸膛,再一次肆元忌惮地痛哭。
建佑忍不住伸手点了她的睡穴,如果再听见她轻泣的声音,他会心碎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他只好使点小手段,让她小睡一会。
将她安置在床上,建佑坐在床沿细看她。见她泪痕未干、愁绪满布的模样,一股疼惜的心由然而生。
“你到底从何处而来,又将归于何处呢?”建佑忘情的看着她细致的娇容,忍不住伸手想抚平她紧锁的双眉,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时,立即将手收回。
站直身子,建佑向后退了几步,轻轻将手一拍银屏立即推门而人,原来银屏找来少主后,一直守在门外寸步不离,以防小姐有需要她的时候。
“少主,小姐她……”只见银屏关心又担忧的看着莞茜。
“她没事,只是想家罢了,我让她小睡一下,一个时辰后自会醒来。”建佑轻声地说着。
银屏放心地轻吁一口气。
“小心伺候着!’’建佑离去前仍不忘细心地叮咛着。
“是!”银屏恭敬的福了一福,直到少主离去,她才站直身子守在床旁。
从客房出来后,建佑将自己关进书房,原想静下心来,偏偏书房里似乎还残余着她特有的香味。
重重的叹了口气,建佑随口吟道:
百岁光阴如梦蝶,
重回首往事堪嗟。
今日春来,
明朝花谢,
急罚盏夜闲灯灭。
见少主这副无奈的模样,守在一旁的周邦,忍不住劝道:“少主,别想太多,如果你自己不愿意,也没人能逼你去呀!”
“周邦,许多事不是我们想如何,就能如何的。”周建佑感慨地回答。“你看古人早告诉我们‘百岁光阴如梦蝶’,偏偏我们还追逐着名利,看破不了,也放弃不了!”
“少主,你并不是这种人啊!”周邦实在不忍看到少主如此沮丧,安慰地说道。
“我知道。”建佑举起手,阻止周邦再继续说下去。我的确不重名,也不要利,可是,我如此想并不代表能够事如我愿。我一出生就代表着责任与传承,这是我摆脱不了的。
“是因为王爷?”周邦试探性地问着。
“没错。”建佑转过身直视着周邦。“此次妤儿前来,除了她想来看我,另一个方面也是为王爷传信。只不过那天真的丫头以为那封信是对我亲情流露的家书。”想到那位和他有相同血缘的妹妹,他不由得展露笑容。
“伶郡主真是可爱,她聪颖的令人头疼。”周邦想到这位小主子,不笑也难。
“小心!她若听到你这么说她,可不知又会想出什么点子整你。”建佑促狭地说道。
对于少主的话,周邦只是笑而不答。伶郡主还只是一位十二岁的小女孩、玩心较重,所以整人的点子特别多,幸好她只是开玩笑的性质,并无恶意。
“少主对于王爷的指示,不知有何决定?”周邦恭敬地问。
“我能拒绝吗?”建佑满脸无奈。
“那尚小姐?”周邦迟疑地问。
“这……”想到她的泪,建佑一时也很难下决定。“明天一早我们先动身去找闵翔,回来再作打算。”
“是!”周邦恭敬地答道。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建佑心中所想的是,她醒来后情绪是否稳定了些?
夜已深了,碍于礼教,建佑也不便前往探视,明天一早又要动身前往龙竹山。看来,今日一别最快也得十天后再见。
夜,似乎更显得孤寂。
第二章
建佑离开三天后,莞茜忐忑不安的心情已平静下来。原来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想到自己失态的在他怀中大哭,她羞的希望自己立即消失。
那天从银屏的口中获知,他一早即带着周邦出门,目的不详,归其未定,莞茜原本松了一大口气,只可惜十分钟后自己竟有被抛弃的感觉。
而当时正为莞茜梳头的银屏,早从铜镜中看到她的表情。见她由娇羞到如释重负,随即又闷闷不乐,立即知道一定和少主有关。
她偷偷窃笑着,看到莞茜沉重的绷着脸,收起笑意道:“小姐,少主出门前有交代,书房你能随意进出,喜欢的书籍或是乐器,随你取用。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小心伺候。所以,少主可没忘了你。”
被说中心事的莞茜,欲语还羞的看着银屏,直到银屏轻笑出声,自己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想到这三天来,自己抚琴时想的是他,看书时脑海中浮现的还是他。若问莞茜这三天来有何所获,只能庆幸自己能以平常心看待自己回到过去这件事。
虽然想他的心依旧,不过莞茜已能轻松的面对未来的日子,加上银屏的贴心细心,或许把这一次看成是一次“时光之旅”也不差,只不过是趟归期未定的时光之旅。
“小姐!小姐!”远处传来银屏的叫声,打破了莞茜的沉思。
“什么事?”看到银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这可是莞茜头一次见她如此。“为何如此慌张?”
原本想开口禀告的银屏,反倒愣在那边。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莞茜开口对她说话,惊讶之余反而不敢置信的看着莞茜。
银屏的反应反而让莞茜感到好笑,莞茜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决定留些时间给他适应。
“小姐……刚刚你真地开口对我说话?”银屏迟疑的问。
莞茜故意摇头否认,故作正经的目视着她。
“可是……可是……我明明有听到……难道是我听错了?”银屏不知所措的看着莞茜。随即想到自己所负的使命,即道:“黛夫人找你。”
黛夫人?莞茜愣了一会儿,才想到黛夫人不就是少主的娘亲吗?而她找自己又有何事呢?
“小姐?”银屏见她不为所动,心急地唤着。
见她一脸心急,莞茜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抚地点头后起身。这时银屏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小姐,奴婢在前带路。”银屏立即往前带路,还细心往后看,深怕自己的脚程是否太快。
莞茜足足走了约二十分钟才到“莲华阁”,这时她才发觉原来周家是如此之大。
“夫人,小姐带到。”银屏低身一福禀告着。
虽不知该如何行礼,不过莞茜有样学样地低身一福,但仍不开口说话。
若不是知道眼前的黛夫人是周建佑的亲娘,光以称呼,莞茜一定会以为她是建佑的原配,若以外貌判定,则一定误以为是他的妹妹。
黛夫人的打扮像是二十同岁的豆蔻少女,光滑细致的皮肤仍如婴儿般滑润,再加上雍容华贵的气度,令人不得不折服。其实黛夫人至少也有三十五岁了,只不过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或许是家境富裕,凡事皆有人代劳;也或许是天生丽质,上天的眷顾。
而黛夫人也在一旁仔细的观察莞茜。见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清雅脱俗的外表,浑身更散发出一股灵气,令人不得忽视她的存在。
“尚小姐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吗?”黛夫人柔声地问着。
“夫人,小姐她……”银屏一心急,立即不分婢主的越权替莞茜回答。
“银屏!你是什么身份,姑妈垂询问候的可不是你…”
只见银屏脸色发白的立即跪在地上,低头惶恐地说:“奴婢不敢!”
“不敢?”此时从莞茜身边走过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娇气的怒斥银屏,才向黛夫人行礼。
“姑妈,瑶云在此向您请安!”
“你回来啦!”黛夫人看着外甥女,面无表情的说。
“瑶云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问安了,所以,今天特地回来探望姑妈!”瑶云骄纵的腻在黛夫人身边。“姑妈和表哥好吧!”
“很好!你表哥也很好!’’黛夫人敷衍的轻声回答。
对于瑶云这位已出阁的外甥女,老是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更仗着娘家与皇亲有所往来;在婆家的气焰也是高涨的不可一世,这些事黛夫人心里头清楚的很,所以对她并无好感,只不过是碍于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黛夫人才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银屏仍跪在地上,莞茜不悦的蹙眉,冷眼的看着那名叫瑶云的女子。
“银屏,起来回话。”黛夫人不忍心看“忠心护主”的银屏,受到瑶云的欺负。
“谢夫人!”银屏害怕地站起身,差点踩到裙摆而跌倒,幸好莞茜眼明手快扶她一把,“小姐……”银屏感激的回头道谢。
“奴才!”瑶云不屑地说着。
站在黛夫人身旁的瑶云没注意到黛夫人不悦的蹙眉。对于她的态度,黛夫人已经忍无可忍,但为了顾及她的颜面,不想当着下人的面斥责她,只得又忍了下来。
若不是银屏害怕地拉着她,莞茜早跟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瑶云理论起来了。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凭什么如此对待银屏,但为了银屏日后还得在这个家过活,莞茜只得忍气吞声。
“银屏,把你刚刚想讲的话说一遍。”黛夫人柔声的说。
“是,夫人!”银屏看了看莞茜一眼才缓缓说道。“小姐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很虚弱。”
“她是什么人?姑妈在问她话要由你这奴才来回答。”瑶云再一次喧宾夺主,不理会黛夫人本来就是问银屏的说:“难不成是个哑巴!”
“她是我的朋友!”
“郡主!”银屏惊讶地叫道。
听到身后童稚的嗓音,莞茜正觉诧异,听到银屏的呼声才知来者的身份。莞茜讶异的看着瑶云诌媚的走到郡主面前行礼。
“瑶云拜见伶郡主。”
偏偏伶郡主理也不理,迳自向黛夫人行礼。“妤儿向黛夫人请安。”
“郡主免礼!”黛夫人含笑地回答。“怎么?是怕我们怠慢了你的朋友?”
“妤儿不敢,不过既然是妤儿的朋友,妤儿当然也得负起照顾的责任,免得害自己的朋友被人说是哑巴…
原本想自行起身的瑶云,一听到伶郡主别有所指的话,立即又矮了半截,惶恐地抖着身子。
看在黛夫人的眼底不禁暗自窃笑着,这就印证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黛夫人微微的用眼神向伶郡主示意,伶郡主才顽皮地吐吐舌头做鬼脸。
“起来吧!跪久了,我身上可没东西打赏呢!”
“谢郡主。”此时瑶云才惶恐地起身。
“黛夫人,容妤儿和莞茜告退,妤儿有许多的话想跟她说。”伶郡主撒娇地问。
“去吧!”
“谢夫人!”
伶郡主拉着莞茜就往“峻翔庐”的方向跑去。银屏也在黛夫人的点头示意后,跟着他们身后跑去。
“姑妈!”瑶云生气的往黛夫人身旁走去。
“瑶云!没弄清楚对象是谁,别开口就想骂人,这次还好伶郡主不跟你计较。下次若是别的王妃来了,你还是如此,只怕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