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她在耍他。只要是有点程度的风水师,一定随身携带罗盘方便测方位,可她就是偏偏不带,考验他的耐心。
衣冠勤冷眼看着崔红豆低头翻遍整个麻袋,然后抬头对他微笑,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杀了她。
她明知道他没有时间,他必须在年底前完成预定的一切,所以故意想尽办法拖延。
“现在就去买一个。”他咬牙命令道,不打算让她得逞。“你若是没有钱,我有,我不介意帮你付这笔钱。”
“不行!”他不介意,她介意,更不想用他的臭钱。“我旧的那个用习惯了,如果要我临时换一个新的,我会不习惯,到时更累,反而坏了你的大事。”嘿嘿,跟她玩?来呀!她一定要整死他,报那两百人齐声大喊之仇。
崔红豆得意洋洋地斜望衣冠勤,突然觉得他长那么高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对她一样起不了作用。
她笑嘻嘻的等着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居然被他拎着领子走了两个时辰的路回到她家拿工具,然后又被他同样拎着领子走了两个时辰的路回到原位,而后冷冷的松手。
“现在工具有了,可以开始测了。”回到原先的空地后,衣冠勤将他保管了一路的罗盘丢给崔红豆,老实不客气地逼着她执行她的任务。
崔红豆气呼呼地接过罗盘,瞪着衣冠勤。
“你这个人有病啊!”她指着天色。“都晚上了,我要怎么测?”她又不是猫,当她懂得夜视不成。
“那是你活该。”衣冠勤不客气的反驳,一点都不同情她。“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自己。”
“你才害了自己呢!”崔红豆直跳脚。“瞧你把我说得这么恶劣,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大可找别人呀,干嘛一定要缠着我?”同行的人金陵有一大堆,没有理由非她不可。
“我就是要你。”
衣冠勤嗳昧不清的说法让崔红豆的心跳漏跳一拍。
“第一,我这个人要东西向来就要最好的,而我听说你是全金陵最好的风水师。”他冷冷地说。“第二,从来没有任何一笔债能从我手中溜走,而你父亲欠了我一笔人情债,我一定要追回,这两点就是我执意要你的原因。”
他的说词让她哑口无言。
“所以别再浪费我的时间,快点开工。”
最后,他仅以两根燃烧的木棍和断然的说词,利落地结束她的诡计,于是她又再吞下一次败仗。
心里诅咒他一万回,崔红豆真想拿起罗盘往他头上狠狠的敲下去,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作狠,逼着她做夜工就叫狠。
只不过,当她拿起罗盘真正开始认真工作时,所有嬉闹的态度全不见了,只剩严谨的呼吸声,充斥在这寂静的夜。
罗盘上的指针显示出这不是一块吉地。和阴宅一样,好的阳宅地也要求需有“四神砂”。风水学上的四神砂,即指青龙、白虎、玄武、朱雀,风水学上极重视这四个条件。正所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无论是阳宅或是阴宅,这都是第一考量。
而从这块地座落的方位来看,它左边是大路,右边也是大路,前面虽然有座污池,但后面的地势却是凹陷的。古书有云:“东有大路贫,北有大路凶”。这块地的白虎,即右侧,虽然占对了道路,可应该是水流的青龙,即东侧,却一样是道路。再加上本该隆起的玄武,即北边,又好死不死的凹了个大洞;就算前面的朱雀,即南侧前确实挖了个不小的水池,也孤掌难鸣。
难怪地主这么急着把这块地卖出去,只要是略懂风水的人,都不会想买这块地。
默默地收起罗盘,即使崔红豆很想昧着良心让衣冠勤当一次冤大头算了。可她毕竟是名门正派,这种缺德事她做不来。
“这块地,不适合你住。”崔红豆劝他算了,除非他的八字比别人重,命又比别人硬,否则一定遭殃。
“为什么不适合?”衣冠勤不懂得其中的奥妙,只觉得她一定又在耍他。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我懒得解释。”被他不信任的眼神惹毛了,崔红豆索性连解释都不解释,惹来他更嫌恶的口吻。
“原来你的风水师是这么当的。”闻言衣冠勤轻藐地瞥了她一眼。“你连我的生辰八字都没问过,如何断定我不适合?”他虽然不如她这么懂得风水玄学,却也知道这还要跟命配。
“好啊,那你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帮你看看合不合。”崔红豆不置可否地点头。就算是将军之命,也不见得压得住玄武边冒出来的凶气,她看他是白给的了。
衣冠勤不信邪,硬是把生辰八字给她,崔红豆掐指一算,更糟!普通人没有的命格他全有,他的命格乃属大好大坏之命,若当真买了这块地,铁定会死得更难看。
“你不适合。”算罢他的命,崔红豆为他哀悼。“这地方你住不起,还是另寻别处比较恰当。”虽然她也想赶快摆脱他,可职业道德不容许她作怪。
她是很有良心没错,可惜用错了词,马上惹来衣冠勤不快的反应。
“住不住得起,我的口袋会告诉我,我比你想像中有钱。”衣冠勤误认她是在暗讽他的出身,硬着表情沉声道。
“我知道你有钱。”抢来的嘛,怎么会没有?“但有钱不代表你可以买到所有东西。”
“你错了,有钱可以买到所有东西,包括人命,更包含这块土地。”衣冠勤冷酷的反驳。
“可这块地分明就是一块凶地,缺了青龙不说,玄武边又落陷,你若是不怕死的话尽管买下,出了事我可不管。”崔红豆亦飞快的回嘴,让他知道再有钱也买不到风水。
“话虽如此,可是你不是号称是有名的风水师吗?”衣冠勤突来的一句话塞得她哑口无言。“我听说你帮人改过许多风水,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你吧!”
衣冠勤半带讽刺的说词,差点没教崔红豆气得吐血,这个不懂事的自大狂。
所谓改风水,也要风水能改才行,这又必须配合天时地利和主人的生辰八字,才能决定能不能改、该怎么改,可不是说改就改。
偏偏他的八字又和这块地严重不合,除非她师父肯下山,或是求她师兄帮忙,否则凭她的功力,只能让他保平安,根本达不到他“繁荣后代子孙”的要求。
崔红豆原本要将她的难处全盘托出,但随即想起,不行!哪能这么便宜他,这样一来她那两声嘿嘿不就白喊的?她非给他一点教训不可。
心意既定后,她连忙调整表情,正襟危坐的说道:“你要我帮你改也行。”她已经想到一个不会害死人,但会整垮他的办法。
“哦?”衣冠勤不怎么信任的看着崔红豆,怀疑这又是她另一个诡计。
“买个大水缸放在你现在站的位置上,我想那样会有所帮助。”他现在站的恰巧是主“浮络”的位置。
其实地气和人体内部运行的气血很像,气血一旦不顺,人也会跟着生病,地气也是一样的道理。
“水缸?”衣冠勤绷着一张脸不解地问,他是不懂风水,可这未免也太扯。
“嗯。”崔红豆点头。“要买一个很大很大的水缸,最好大到可以把你整个人装进去,这才会有用。”
“为什么一定要买这么大的水缸?”衣冠勤更无法理解了。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水缸,而是‘司马光’的水缸。”崔红豆狂狂的回答。
“‘司马光的水缸’?”这是什么玩意儿?
“对啊,你没听过司马光这个人吗?”不会吧,他可是宋朝有名的学者,以个性朴实刚直着称。
“我知道这个人,但这跟水缸有什么关系?”衣冠勤再问。
“大有关系喽!”崔红豆摇摇手指。“传说司马光小的时候,和隔壁邻居的小孩一起玩游戏,隔壁邻居的小孩掉进一个这么大的水缸里。”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差点打到衣冠勤的脸。“司马光见状,连忙捡起地上的石头打破水缸,把小孩救出来,从此他就留下聪明正义的美名,供后世崇拜。”鲜少小朋友像他这么聪明,反应又那么快,难怪他会在历史上留名。
“你确定他没有打到隔壁小孩的头吗?”正当崔延且感动时,衣冠勤忽然杀风景的质问。“依我的看法,他应该先回家呼唤大人来,这样比较安全、也比较不浪费。”到底像那么大一个水缸买起来也是很贵的,平白打破实在可惜。
“等他找到大人来,邻居小孩已经溺毙了!”崔红豆气呆,生眼睛没看过像他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再说,我们讨论的水缸和他家隔壁的小孩没有关联,请不要随便更改话题。”可恶,这话题应该是她主导才对,怎么变成他在说话?
“对不起,请再说下去。”衣冠勤不知她在气什么,只得面无表情的请她继续。
“总之,”干脆直接跳到结尾。“从此以后,风水学上就诞生了这么一个说法。说是只要哪个地方的气不够正,就在那个地方摆上一个‘司马光的水缸’,就能慢慢导正原先的邪气,此乃借水颠倒阴阳之术。”她说得煞有其事,衣冠勤却是一脸狐疑。
“真的吗?”他不确定的看着自己所站的位置。“只要在这个地方摆一个大水缸,就能改变原先的风水?”
“当然了!”多疑的家伙。“风水学是很玄的,你到底信不信?”
崔红豆胀红着一张小脸问衣冠勤,分不清是心虚或是当真的硬要他点头。
他点头。因为除了相信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释为什么酒肆经她换了一个招幌之后生意立即大好,他需要她这股神奇的力量。
“我信。”他硬声道。“就听你的意思,我明天就请人买一个大水缸来。”
“好,就这么说定。”崔红豆兴奋的笑开,转身回避衣冠勤多疑的眼光。
明天就有好戏可看喽!
带笑的眼底浮现出恶作剧的光芒。
隔天鸡未啼,衣冠勤就已经打点好一切,请人将崔红豆说的那口“司马光的水缸”给搬到昨天指定的地点。
“就放在这儿,等注满水以后,你们就可以走了。”他吩咐运送水缸的工人,等他们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一人分给他们一两银子,让工人高高兴兴的回家。
他抬头看看天色,捕捉清晨第一道曙光,然后剪下自己少许的头发投入水缸之中。根据崔红豆的说法,如此一来,邪恶的地气会因水的力量慢慢净化成纯挣的泉源,而地气也会经由水缸中的头发分辨主人的气味,进而服从他。
对于这类神怪的说法,衣冠勤虽不是很了解,可为求速战速决,他仍选择照做,因为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再重找一块地。
他深信不疑地照着崔红豆的指示进行种种改造风水的事宜,丝毫没有想到,她竟会借着这次机会恶整他,一直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他才发觉上当。
首先,当他做完她交代的一切,回到客栈的路上,便遇到了第一件怪事。
“你看,这金鱼好漂亮呀,咱们快捞!”
街道的两侧,摆着各式各样的摊子,其中最大的一摊是捞金鱼的。
受到姑娘们成尖的娇笑声吸引,衣冠勤停下来俯看了摊位一眼。偌大的木箱中,有一大群金鱼正游来游去,每一条都只有两根手指这么小。
他不在意地瞄了木箱一眼,正打算走过去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木箱里的金鱼竟像受到什么指使似地,一条一条接着跳起,把他和捞金鱼的姑娘溅得浑身湿答答。
“唉呀,要死了,看我的衣服都湿了!”捞金鱼的姑娘,丝毫不察有人在场的叫了起来,等她们回头看到还有个无辜遭殃的帅哥在场,才惊讶的以手掩嘴。
“都是你,说话这么粗鲁,教人听见了多难为情……”姑娘们一面打量衣冠勤,一面后悔自个儿的行径,深怕在他面前坏了形象。
衣冠勤只是用力甩甩袖子,冷淡地看了她们一眼,看得她们小鹿乱撞,乱紧张一把的。
怪事,莫非这些金鱼都撞了邪不成?
原来他并不是在看那几个姑娘,而是纳闷那些金鱼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无缘无故焦虑起来。
他耸耸肩,调回视线。或许这只是凑巧,没什么好值得怀疑的。
教那些姑娘极端失望地,衣冠勤连回头看她们一眼都不曾,紧接着迈开脚步往他下榻的客栈走去。沿路上,他又经过了一些摊子,跨过几条水沟,来到一座酒肆的门口。
“他奶奶的,你敢拿这种酒给大爷喝!”
随着酒肆内传出的一声吆喝,酒肆内丢出一坛酸气甚浓的酒,不偏不倚地砸在衣冠勤身上。
“对不起,公子。”酒肆的小二,一见砸到了人,马上追出来道歉。“有客人闹事,小的这就去拿块干净的布来,您等着。”话罢,小二匆匆忙忙地跑入店内拿了一条白色的抹布出来,拼命往他身上擦。
“不用了,我自己来。”他推开小二,低头看胸前那一大片污渍,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深。
又是水,今天他怎么跟水这么有缘,像是犯冲似地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跟着他?
“对不起啊,公子,对不起。”或许是衣冠勤沉下来的脸色太可怕,小二频频道歉,衣冠勤只是寒着脸把抹布丢还给小二,理都不理,继续走他的。
他早上才刚放了缸水,紧接着就遇上了一连串跟水有关的怪事,莫非崔红豆在那缸水里动了什么手脚?
铁青着脸,一边走一边思考的衣冠勤不敢否定这个可能性,毕竟她不是出于自愿,也不是甘心帮他忙,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那水缸是他亲自买的,水也是他盯着让人放的,理当不会出错。
莫非是……
一抹思绪从他脑中掠过,好死不死地,他正跨过的木桥此时竟然断裂。
“该死!”
衣冠勤万万没想到,这座看起来颇为坚固的木桥,居然会毫无预警的说断就断,害他反应不及,砰一声落入水中。
“咕噜咕噜……”
倒霉的他着实喝了不少水,幸好他从小就和水为伍,没两下就脱离险境游回岸上,两手抵住河岸喘息。
可恶……
他的手捏成拳状。
可恶!
他的额头冒出青筋。
一连串倒霉的事都发生在他身上,而且每件事都和水有关,崔红豆一定在那水缸中动了什么手脚,故意捉弄他。
利落地自水中跃起,衣冠勤寒着脸,浑身湿答答的走回客栈,跟小二交代了几声,然后又拖着同样湿答答的身子,往崔红豆的住处走去。
事实上,他猜对了。崔红豆的确在那水缸里动了手脚,玄机就藏在那块地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