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也可以。”赵瞵指着那封信,“这是英雄帖,是我西蟠派正式重出江湖的帖子。正月二十日,瑶台峰下,散花山庄,请韩掌门前来见证。”
许鹏飞道:“我们会派人去的。”
“不要派人来,我要韩掌门亲自前来。”
“赵瞵,你不可理喻!”许鹏飞不禁怒火中烧。
“届时江湖各路英雄好汉都会前来,见证韩昭远的死期。”
玉璞心头一凛,她与赵瞵不带丝毫情感的眼眸相接,幽幽地道:“你还是要报仇?”
“你可知我为何要选在正月二十?因为那一天正是韩昭远血洗西蟠派的日子,如今整整过去二十年了,我要让这一天变成他的祭日!”赵瞵狠狠地说。
“你向我爹下帖子了?”
“没错。”
“他不会去的。”
“他会去的,七步追魂不会缺席任何战役。”
“不行,你不能杀我爹!”玉璞颤巍巍地撑起身子,许鹏飞立即扶住她。
赵瞵冷笑道:“这是西蟠派和北辰派的事,你既是东海派的许夫人兼掌门,为何不冷眼旁观?”
“我不能让你杀我爹…”她额上的汗水滴了下来,“我也不会让我爹杀你。”
许鹏飞一震,捏皱了玉璞的衣袖,她……还是不能忘情于他吗?
赵瞵盯住许鹏飞的手,冷漠地道:“届时赵瞵某候教。我们走。”
“等等!”玉璞喊着,“绵儿还好吗?”
钟悲夏回头道:“她骨头已经愈合,可以走路了。”
“哥哥,跟她说什么话嘛!”钟怜秋朝玉璞一瞪,也跟着赵瞵走出去。
若非拖着玉璞,许鹏飞真想冲上前给这小恶女一巴掌,再刺她大眼睛一剑,看她以后还能不能瞪人!
玉璞看着赵瞵高大的背影,心思又涣散了,喃喃地道:“我会去的,我会去的……”
第六章 玉碎梦断
正月二十的散花山庄,各大门派和江湖人物齐聚一堂,等待射星大会的开始。
韩昭远看到了女儿玉璞,面容是他未曾见过的幽静,很像她母亲刚到摇光山庄的模样,仿佛是一种深沉不见底的忧伤。
虽然她连写十封信劝阻他的瑶台峰之行,并且派许鹏飞亲自劝说,但他还是来了,不只是为了七步追魂的盛名,也为了结二十年前的旧帐。
他打量着散花山庄的建筑。二十年前,他把这里夷为平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西蟠派竟在不知不觉中重建,还招募了不少门人。昔时僻居一隅的西蟠派,今日广邀江湖豪杰,不啻向武林宣示:西蟠派浴火重生!
当然,也是向他的宣战。
赵瞵来到大广场,向几百位江湖朋友拱手道:“多谢诸位前辈英雄前来参加射星大会,西蟠赵瞵某在此谨表谢意。”他双眸扫向群众,不自觉地落在一个素白的身影上,“今天,不只是西蟠派重建门派之日,也是射下北辰七星之日!”
群众万头攒动,细声议论,事实上,他们早已耳闻西蟠和北辰的恩怨,会来到这里,为的也是观看西蟠派传人如何挑战七步追魂。
赵瞵昂然而立,目光炯炯,有如蓄势待发的猛鹰,他又道:“在场各位都是赵瞵某的见证人。二十年前,韩昭远如何灭我西蟠派,今天我就在各位面前,一一向韩昭远讨回来。”
真的要决斗了,玉璞脸色刷地惨白,许鹏飞忙安慰道:“别急,再看看。”
韩昭远冷笑道:“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还敢说大话?你再回去练个二十年,我等你上门!”
“笑话!我已经等二十年了。”赵瞵睥睨着他,“你杀我父母、兄姐,又伤我师叔,毁我散花山庄,这笔血债已经拖欠太久了。”
“好,既然后生小子不知死活,那也莫怪我七步追魂无情。”韩昭远长剑出鞘,寒光森然。
赵瞵亦是摔开剑鞘,立时直刺出去。
两剑交接,激起火花,双方力道相当,一时剑影撩乱,令人目不暇给。
醉心武学的人已经开始分析着,“这是七星剑法,刚强威猛,见血封喉,尤其韩昭远使来,更是步步追魂。赵瞵也不弱,年纪轻轻,剑法精熟,将飘香剑法的阴柔发挥到极致,以柔克刚…”
北辰派弟子低语,“掌门怎么还不出手?不只走了七步,四十九步都有了!”
“你忘了吗?不慌不忙才能克敌致胜。”
“啊!有了,有了,一……二……”这会儿是韩子圣高兴地大叫。
在场的江湖人物屏气凝神,每个人的眼光随着韩昭远的脚步,或出声,或默念着,“三……”
玉璞冒出冷汗,伸手向许鹏飞抓去,“拿来!”
他握住她的手臂,“拿什么?”
“拿剑来,鹏飞,把你的剑给我。”
“玉璞,你现在是东海派的掌门、北辰派嫁出去的女儿,你不要介入!”许鹏飞用力按住她。
“不,是我爹在和他拚命。”
“你爹功力比他好,你不要担心。”许鹏飞的吼声惹得众人侧目。
玉璞的发乱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他也不能死啊!”
又是他!许鹏飞放下手,原是热烈的眸子黯了下来,“你的心里只有他?”
“四……”催魂似地数算声又响起。
“你别说了。”玉璞夺过他手中的长剑,脱掉沉重的剑鞘,双手一沉,差点被钢铁铸造的剑身带得跌倒。
玉璞双手举起剑柄,盯着剑身的冷冽光泽。
这是真正的剑,是她有生以来第一回碰触的剑!
碰剑不祥,学武不祥,所有的痴缠纠葛皆由剑来,如今也要由剑去。
“五……”谁在呼唤她走向不归路?
许鹏飞又想拉住她,急道:“玉璞,你在做什么?”
“改变命运。”她回眸一笑,随之往场中拚斗的两人奔去。
她的笑容说明了她的决心,许鹏飞痴看她的背影,心头怅然。
“六……”众人口里念着,瞪大了眼睛,看那仙女般的身形飘然而过。
赵瞵和韩昭远战况激烈,眼中只有敌人,丝毫未注意有人接近。
赵瞵咬牙切齿地道:“韩昭远,要追魂了吗?没那么容易!”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韩昭远剑光如电,招招致命。
“好!今日就战到有人倒下为止。”赵瞵霍然出招,格挡凶狠的一剑。
眼见韩昭远就要踏出第七步,众人正欲喊出,蓦然,一把亮晃晃的长剑冲过来,狠力地往两人的剑阵砍下,隔了两家剑法的致死绝招。
两把搏命死斗的长剑受到震荡,自然而然地招向第三把不知死活的长剑,剑锋扫过,把玉璞瘦弱的身躯震得弹起,又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群众哗然,许鹏飞立即冲进场中,扶起跌倒的玉璞,激动地喊道:“你真傻!”
韩昭远跳开,惊愕地瞧着她,“你还想找死?”
赵瞵默默地退开一步,眼里只看到她唇边的血,“许兄,请你扶下贵派掌门,不要扰乱我们比武。”
玉璞摆摆手,竭力抑住胸口的痛楚,“鹏飞,你退下,让我跟他们说。”
许鹏飞拉她往后走,“你受伤了,我们回东海派。”
“不,一点皮肉伤而已。”玉璞吃力地俯身拾剑,她知道旧伤又复发了,殊不知经过方才的震晃,更是伤上加伤。
她以剑撑着身体,转向赵瞵,神色镇静,“赵瞵掌门,现在,以北辰派的七星剑法代我爹和你决斗。”
韩昭远怒道:“玉璞,你又想护着这小子吗?!”
“不!”玉璞转向父亲,“我也以西蟠派的飘香剑法和您比划。”
江湖群豪又是一片议论纷纷,这个小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许鹏飞大叫道:“你不想活了吗?”
玉璞双手举起剑,拿的十分辛苦,“我身上流的血,一半北辰派,一半西蟠派,我是两派的眼中钉,也是你们的仇人,不是吗?”
韩昭远和赵瞵都看向她,不知道她要如何出招。
玉璞又继续道:“你们两位要拚个你死我活,也算我一份吧!”一招笨拙的七星剑法刺出,羞得北辰派弟子不敢再看。
赵瞵动也不动,轻轻地以剑拨开,又震得玉璞踉跄数步,许鹏飞又赶上前扶住她。
赵瞵冷然地道:“东海派与此事无关,请韩掌门退开。”
“我不是东海派的人。”玉璞从口袋拿出金龙令牌,交到许鹏飞手中,“从现在起,你是掌门了。”
“你……你……”许鹏飞握紧令牌,眼睛几乎冒出火,迸出一句,“你这个大傻瓜!”
玉璞又道:“是没有东海派的事,许掌门,你退下吧!”长剑举起,却又转成飘香剑法,她以迟缓生涩的步伐走向父亲。
“爹,如果这场拚斗要有人倒下才结束,那就让我倒下吧!你们的仇恨就让我来承担!”玉璞眼神坚毅。
在场几百人听了肃然无声,好像看到来自天际的雨露,轻轻洒落人间,洗去血腥,带走怨仇。可是,原本清灵的雨水却染成血红,与那血腥共赴灭绝。
几位少林和尚双掌合十,低头诵念,“阿弥陀佛。”
韩昭远看着女儿,她是玉璞?还是馥兰?为何她的神情,还有她拿剑的姿态,都和馥兰那晚挡在门口一样,然后,馥兰就拿剑往脖子一抹……
“玉璞!”韩昭远丢下手中的剑,再伸手弹掉玉璞的剑,原本凶神恶煞的脸垮下来,“你娘才刚死,你要爹再失去女儿吗?”
“爹?”玉璞含泪看着父亲。爹真的疼我!娘说得没错,爹疼我!
赵瞵右掌紧捏剑柄,手背青筋暴出。
他要报仇!他隐忍二十年苦练功夫,就是为了杀尽北辰派人,取韩昭远的项上人头,以祭慰父母在天之灵。然而他一再失败,就是因为韩玉璞的阻挡,方才他几乎可以刺进韩昭远的心脏,却在瞬间让她给破坏了。她有父亲,还有许鹏飞,她还有什么不知足?为何一再阻挠他报仇?
杜云杉拄着拐杖来到他身边,轻叹道:“儿,放过韩昭远吧!”
“放过他?”赵瞵讶异地看他,“师叔,你说什么?一直以来你耳提面命,就是要我血刃韩昭远,报父母之仇、报你断足之仇,你自己怎么忘了?”
“韩昭远对你我而言都不构成威胁了。”
赵瞵掷了长剑,冷笑道:“师叔,难道你是为了韩玉璞,就因为她长得像刘馥兰吗?”
杜云杉摇头,“我是为了你们。”
“我们?”赵瞵眼里布满血丝,“我和谁?师叔,自从你见过她以后,你整个人都变了,我二十年来尊敬的、严厉的师叔到哪儿去了?竟然因为儿女情长而怀忧丧志!”
“儿……”
赵瞵不愿再听,暴喝一声,内力翻涌,陡地拔身而起,两掌凌厉拍出,“韩昭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玉璞站在韩昭远身边,正想为他抬起地上的剑,不料听到赵瞵的怒吼,还夹带阵阵风声,她想也不想,立即护在父亲身前,“不要杀我爹!”话落,顿时承受来自赵瞵掌中的巨猛威力。
散花掌的力道由玉璞的后背贯穿至前胸,又撞进了韩昭远的胸膛,父女两人同时跌倒在地。韩昭远右掌立时往前一击,拂过玉璞的左肩,拍中赵瞵的左胸,赵瞵往后跌落,重重地摔在地面,扬起一阵尘沙。
“玉璞!”韩昭远、许鹏飞和杜云杉同时叫出声。
玉璞撑起身,“爹……不要杀赵瞵大哥啊……”眉头一皱,狂吐鲜血。
韩昭远亦是吐出一口鲜血,他扶着玉璞,戚声道:“傻孩子,你做什么啊?”
许鹏飞抢过去扶住玉璞,见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不觉怒从中来,义愤填膺,二话不说便拾起长剑,奔到赵瞵面前,“赵瞵,你竟然欺负一个弱女子,我要你一命抵一命!”
赵瞵嘴角流血,胸口剧痛,两眼呆滞。僵硬的手掌犹有她背部的柔软,他竟然用这双手击伤她?
玉璞!何苦呢?你父亲的罪孽不是你所能承担的啊!
钟悲夏和钟怜秋扶赵瞵坐起,怜秋两眼死命地瞪回去,“许鹏飞,你要动我的哥哥,先过我这一关。”
“好!我先杀了你这只凸眼泥鳅。”许鹏飞就是讨厌她的大眼睛。
“笨鸟,来啊!我才不怕你咧!”
“鹏……飞,鹏飞!”玉璞在喊他,“回来。”
许鹏飞狠狠地朝赵瞵和钟怜秋一瞪,回到玉璞身边,见她虚弱不堪,又气又怜地道:“让我为你报仇吧!”
“报什么仇?我和谁都没有仇,你就不要这浑水了。”玉璞微笑着,不忘关心正坐在她身后为她调理气息的父亲,“爹,您的伤要不要紧?”
“我不打紧。”韩昭远心神激荡,女儿代他受过,如今命在旦夕,他怎有心情去理会自己微不足道的内伤?
眼前移来两根木杖,还有飘飘摇摇的长袍下摆,韩昭远抬起头,“是你?”
杜云杉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本门炼制的伤药,快给玉璞吃了。”
韩昭远眼神复杂,露出怀疑的表情。
“放心,我不会害馥兰的女儿。”杜云杉浮起一抹无奈,“我们的仇恨全让她给担了。”
韩昭远接过伤药,昔日情敌对看无语。
德高望重的无尘和尚站出来道:“今日北辰和西蟠两派掌门都受伤了,还有韩姑娘伤势也不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佛慈悲,莫教人间再添恨!”
杜云杉长叹一声,又转回察看赵瞵的伤势,只见他神情涣散,眸子的怒光已失,在钟悲夏的搀扶下,缓慢站起。
赵瞵直视地上的玉璞,口气依然没有放松,“韩昭远,今天暂且将你的人头押下,赵瞵日后再讨。”
才吞下药丸的玉璞听到了,又呕出几口,急得许鹏飞大怒,“赵瞵,你有完没完?玉璞会受伤全是因为你,你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情义?”
“别说了……”玉璞拉着许鹏飞的衣角。
只要能消除父亲和赵瞵的怨恨,所有的苦难她都甘愿承受。
许鹏飞再也不顾他人的眼光,一把抱起玉璞,大步往回走。
韩昭远急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她是我东海派的人,我带她回去疗伤,不要再管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否则玉璞会死得更快!”许鹏飞激动地喊着,“备车,快备车!”
玉璞扯着他的衣襟,“你放我下来,我要跟爹回去。”
他看着她,“玉璞,你还是东海派的人,我们回去,我要你当我的夫人!”
他总是这么莽撞热情,玉璞泪水难禁,“鹏飞,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可是……我只能对你说抱歉。”
“玉璞,不要这样,你为什么不让我改变你的命运?”
“命运已经改变了,拿了剑,命运就变了。”玉璞虚弱地一笑,“爹,您也赶紧吃伤药吧!”
韩昭远将药瓶放在玉璞手里,“你拿去吃,爹……爹对不起你!”
“不!”玉璞摇摇头,眉头却开朗了。
韩昭远道:“许掌门,素闻东海派医术高超,我还是将玉璞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