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当牛皮糖,但是这么多年的等待,她实在是怕了,害怕一个疏忽,他又会从她生命中消失,虽然他总是坚称他不是冷春晓。
气氛有点Down,她决定换个话题,不忘刻意避免了称呼的尴尬,「嗯……你会弹钢琴吗?在波兰,好像人人都会弹钢琴似的。」
「不会,我跟钢琴不熟,波兰是钢琴诗人肖邦的故乡,波兰人对他十分的崇拜跟敬重,政府对于肖邦音乐的提倡也做了不少努力,所以感觉波兰人对钢琴似乎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份,不过,我只是每年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并不是移民。」
「为什么选择波兰?嗯,我是说世界上这么多国家,大家总会习惯的前往美加或者纽澳,为什么你会选择这里?」
「是一种直觉反应,波兰是个历经战乱的国家,因为地理关系总不可避免的被邻国侵略,而我恰恰喜欢它这种坚毅的民族性,另外,就只是因为不想连出国都跟华人和在一块,到这里我是纯粹想要获得宁静。」
「喔。」她反复想着他说话的语调,那种坚定的口吻,带点狂妄的孤僻神采,无疑就是冷春晓才有的特性,对他她感到如此熟悉,唯一陌生的,是他的名字,还有他刻意疏离的态度。
冷日尧不时的看着身旁陷入沉思的恭雪珊,她不是个刁蛮的女孩,要她走路就走路,也不会耍赖骄矜的抱怨腿酸,要她吃啥就吃啥,一点也不挑嘴非精致美食不吃,跟时下许多娇生惯养的女孩比起来,她是那么的好相处,唯独对他名字的坚持,固执得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瞧,一张小巧的脸,澄澈的眼眸有时看来神采璀璨,有时却显得忧郁哀伤,凝望他的时候,总是充满了依赖跟信任,叫人直想把她抱在身上陪她大笑、揽在怀里呵护怜惜。
瞬间,他震慑的连忙收回目光,暗自低斥荒唐。
天啊!他是怎么了,竟会对个认识不过几天的女子产生这种莫名的情愫,他不是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怎么也会奢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宠溺?
他收拾着紊乱心思,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上,「喏,前面就是Kazienki,周末的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尽情的聆听肖邦,肖邦的存在无疑是波兰最重要的观光资源,也是许多音乐家的梦想标的。」
「喔,是吗?可怜的肖邦,看来他得准备接受我这音乐草包的亵渎了。」她调侃自己说,眼神又是那么的透亮,充满天生的慧黠风采。
走过被一片翠绿包围的小径,Lazienki湖上公园里有许多人往来散步,时间不到,露天音乐台前已经坐满了人,恭雪珊跟随着冷日尧的脚步,挑选了最角落的位子坐下,等待肖邦钢琴的洗涤。
偷偷瞄着身旁的他,她想,如果他不是冷春晓,为什么命运会安排他们相遇,他跟冷春晓是那么的相似,就算是孪生兄弟,也不可连眼神、说话的口吻都如此的神似。
然而,他始终冷淡得叫人不知所措,尽管她内心澎湃得几度想要仰天大啸,尽管她用满怀希望光芒的眼神追逐他的身影,他却依然不为所动的澹然。
冷日尧目光总是坚定沉潜,湖面上的粼粼波光,辉映着他眼底的困惑。
为什么她总是坚称他就是她以为的冷春晓,尽管他已经无数次的表明立场。而那个叫冷春晓的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能够让她如此疯狂执着的看不清事情真相?冷日尧想到此竟然觉得苦涩而不是滋味。
露天音乐会在钢琴的曲调中揭开序幕,肖邦的乐迷在他的曲调中纡发震撼与感怀,心灵深处的忧伤与恩喜彷佛在这一刻都被唤起。
恭雪珊眼眶发热的说不出话来,始终默默的注视着身旁专心聆听的他,看,他的眼神如此坚定无畏,彷佛父亲死去的消息传来那天,他把象征未来的手伸到她面前时,那么的坚定卓绝。
冷日尧感觉自己正被一双眼眸所注目,他忽地回过头来,却见面前的那双眼睛哀伤的进落两串泪珠,落在她白皙的脸上,蓦然,他心头感觉一股异样的酸楚,手指不自觉的伸上前去,亲昵的抚去清透的泪珠,孰料,她的泪却益发的汹涌,成串成串的落个没完,把他的心顿时揪扯得更痛。
她为什么哭?难道她不明白,她悲伤的眼泪会让男人的心揪痛。
她该笑的,花样的女孩是适合笑容的,而不是眼泪。
「为什么哭?」托捧着她的脸,他怜惜又严肃的问。
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傻气的笑着摇头,避开他的手指。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泪让他如此的震撼,当理智回复后,他把内心的激动稳稳的藏匿,然后把缘由归咎给肖邦,一定是肖邦的音乐让像她这种抱持朝圣心态的观光客,不可免俗的矫情一番,一定是这样!
冷日尧不愿承认自己的真心,不愿承认自己因为她的眼泪而受到牵绊,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想过有一天身边会出现这样叫人不舍的女子。
几乎是逃离了lazienki湖上公园,他们转往克拉科旧城,这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之一的圣地,一路上他们都有志一同的避免交谈,以免勾起了刚刚令人尴尬的亲昵。
芙洛瑞安城门的附近,黝黑的城墙上,满挂缤纷五彩的绘画,恭雪珊上前仔细的浏览,冷日尧则是举起相机,用快门捕捉克拉科的艺术文化。
不知几时起,她的身影走入了他的镜头范围,翩然又随性,他不自觉的按下快门想收藏她的身影,忽地,她转身嫣然而笑,对他招着手,他放下相机,用一种极为困惑的目光看着她。
是光晕,她的身上有着灿烂的光晕,这模样叫人熟悉,彷佛在不知何时的年岁里,他也曾亲眼目睹过这样的神采。
倏地,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零碎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疼痛,模糊的记忆中,彷佛有一个笑容,也曾这么对他毫无芥蒂的笑着,他扬手揉压着太阳穴,陷入长思。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莫名的感觉--
「你看--」恭雪珊高声喊他,可随即被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给困惑了。
冷日尧收敛心神,快步上前,「什么事?」
她愣看他须臾,随即说:「喔,我只是想要你看看这些画,波兰人的艺术天分似乎特别高,即便只是在路旁的摊贩,这些无名画家的功夫都很了得,连油画的细节都如此讲究,让我很讶异。」
「有妳的欣赏,尽管无名又如何。」
她蓦然笑了,因为他的话。
两人又一路往前走去,这天的阳光舒适得刚好,克拉科古城里有着波兰王朝的风光以及文艺复兴时的建筑物,屋楣上的纹路即便历经岁月,依然清晰美丽。
「冷春晓,你看,这塔尖的颜色富有沉着的美丽,一定要快拍下来。」脱口而出的,仍是她最为熟稔的称呼。
执念再犯,冷日尧皱眉的看着她,没有一次是对的,难道她非要把他的耐心磨得一丝不剩不可吗?他很喜欢她看他的神情,但是却对她给他的称呼那样深恶痛绝,彷佛他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取代、或是用来取代他人的……微不足道的家伙。
恭雪珊意识到他的微愠,咬着下唇,许久,「对不起,我真的改不了,在我面前明明是春晓的脸,我怎么有办法唤着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她伤感的转身就走,几步之后,她迎风闭起眼睛,试图压制眼底那忽然而起的灼热。
她的姿态让他不得不再次投降,跨步走上前,毫不考虑的拿起相机将她的模样精确的捕捉--是快门的声音让她惊愕的睁开眼。
「你在做什么?」瞅着面前的人,她抱怨的皱眉。
「当然是摄影,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吗?」
「可是你为什么把镜头对着我?」她不想让自己的脆弱在他镜头下被捕捉。
「妳的表情是对这古城最好的膜拜,我想这是最有利的宣传了,任谁看了妳方才的表情,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到波兰一游,届时别说是波兰民众,就连波兰政府都应该要好好的酬谢妳的采访。」扯过一抹揶揄,他径自往前走去。
「你这是在嘲笑我?」她鼓着脸颊问。
「嘲笑?我要嘲笑妳什么?而妳又做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那不是可笑,那是她的真实情绪。顿时,她哑口无言,只能静默的瞅着他。
中央广场的活力稀释他们之间的诡谲氛围,纺织会馆的文艺复兴建筑风格是广场最醒目的焦点,随处可见琥珀饰品、木盘餐具、波兰娃娃……的贩售摊位,恭雪珊想也不想的加入这些血拚客的行列。
「冷春晓,你快来--」才刚为此被睨了几眼,她还是无法克制的唤。
这回,他克制不了轰然而起的火气,冷日尧感觉自己的修养真的是濒临极限了,凝着一张脸走向她,将她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妳到底还要用冷春晓的名字叫我多久?这滋味很不好受妳知道吗?」
「我……」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因为这感觉好像是春晓在质疑她什么似的。
「如果这真是妳惯用的搭讪手法,我必须很明白的告诉妳,这方法很差劲!」他十分无礼的说,他受够了那个名字,而他该死的,竟对她有非份之想。
她眼底闪过一抹难堪,「你太可恶了,如果是要搭讪,我大可顺你的意,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你显然是太过于自恋了--」说完,恭雪珊头也不回的离开,走得那么急、那么快。
她的心在崩解,如果深深思念一个人有错,那么,她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老天爷也有错,因为弛让冷春晓存在的意义大过了一切,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她还是无法遗忘。
冷日尧懊恼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他不是真的要指责她什么,只是被忽略的感觉很不舒服,人都渴望被需要、被认可,当自己身上莫名被套上属于另一个人的名字,任谁都无法坦然接受吧。
睐了一旁摊贩一眼,几分钟前,她正兴高采烈的邀他赏玩那些波兰娃娃,现在,她已经负气离去,留下无辜的波兰娃娃和他。他上前摸摸看看,打从心底的叹了一口气,挑了其中之一,毫不考虑的掏钱买下,随即在人群中寻找那抹纤瘦的东方身影。
他的心几时这么容易就充满善意跟歉疚,在他的人生中所有的不满都是直来直往的宣泄,他从不曾这么低声下气的想要请求谁的原谅或宽恕,直到恭雪珊的出现,她那雾汪汪幽怨的眼神让他这几个夜晚都会不自觉的想起,他感觉自己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所有的异常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突然,他停下脚步诧异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娃娃,扯出一抹自嘲笑意,须臾,他再度迈开步伐,穿梭在人群里,找寻她。
「恭雪珊、恭雪珊--」他扬声唤着。「可恶,她到底跑哪里去?」小小的身子出乎他意料的纤巧,一转眼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这让他觉得很不安。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希望算是地主的他,怠慢了远来的客人,届时让成诺不好交代。习惯压抑的冷日尧逞强的告诉自己,这才是他真正的感受,只是心老是背叛他,贪想着她。
「恭雪珊--」他手中抓着波兰娃娃,在中央广场四处寻找着,人生地不熟的,她跑哪里去?!该死的任性女人。
把广场巡视了好几圈,终于,在一处不显眼的露天咖啡座里,他看见她屈坐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的对着不远处的街头音乐家发愣。
怜悯流窜过他的心窝,对,怜悯。
她有种魔力,那孑然一身的孤独让人无端的萌生怜悯之情,会让男人产生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保护的冲动,谁要是抗拒,那股召唤的力量就会益发的强大。
看着她的落寞,他甚至想把她揽进怀里……
冷日尧被这个念头给震慑了,荒唐,他们不过认识第四天,他怎会对这个带有固执跟歇斯底里的女人一再的产生这种荒谬的感觉?
一定是她动不动就流露出伤怀的眼神蒙蔽他的理智,以至于他连连发生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异样情愫,一定是这样……
远处的恭雪珊突然把脸埋在手心里,许久许久,那纤瘦的肩膀不住的颤动。
她在哭吗?他臆测着,一想到她可能在哭泣,他胸腔不自觉的窒闷起来,眉一拧,彷佛要责怪起自己似的。
许久,她双手抹抹脸上的泪,捧着咖啡又发着愣。
她似乎很爱发呆,两三下随时都可以进入神游太虚的境界,冷日尧抓紧手中的波兰娃娃,迅速而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边,随即将手中的波兰娃娃递到她面前。
她吶吶的看着,从波兰娃娃往上看去,那手指、手腕、臂膀……最终是他的双眸。
她眼底强烈的落寞叫他于心不忍,「我道歉,为我刚刚不礼貌的说词。」他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不自在。
半晌,她什么都没说,接过那个娃娃,专注又迷离的看着。
两人的目光在稍后有了短暂的接触,他伸出手,「走吧!」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露天咖啡座带走。
「或许你真的不是他……」走了一大段路,恭雪珊突然有感而发的说。
「什么?」带着询问,他看向她。
突然想起和冷春晓的高中生活,她摇头苦笑的问:「对了,你高中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他淡笑一抹,「还能做什么,就是像一般高中生那样成天……」蓦然,冷日尧中断了话语。
察觉他突来的安静,「什么,成天怎样?」她再次问。
成天什么?脑子转了几圈,却一点头绪也没有,眉心一拧,冷日尧感觉自己骤然浑身发冷,像是跌入无底冰窖,几滴冷汗自额前滑落,因为此刻他的脑子里竟是一大片的空白。
空白如也,他的高中生活,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丁点的记忆,他松开她的手,快速往前多走了几步,不愿让她瞧见他的异样。
对呀,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他对过去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他应该会有很多同学的,然而他却是一张脸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这些年他没有这样的惊觉?直到现在……
「你怎么了?」她觉得他不大对劲,弓起的背彷佛透着紧张的防备。
她将手心搭上,这动作却让他像是突然受惊的一颤。
「我、我没事。」他强作镇定的说,掩饰的笑问:「对了,说说妳和冷春晓吧,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怎么会分开?」
她浅浅的笑,带着回忆的甜蜜,「同学,高中同学,我高二那年转学到东港,就是这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