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一转身冷不防就撞进人家的胸膛里,她大叫一声,揉着鼻子跳开。
“要不要紧?我看看!”根本无视于她的拒绝,兰生拉开她捂着鼻子的手,温柔地盯视着玛姬的鼻子,“还好,看不出来有什么外伤的现象。”
“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玛姬找了家咖啡馆,怏怏不乐的嘟起嘴瞪着他。
“我并没有突然出现,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后啊!”兰生向她绽放出一抹魅力十足的笑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被圣诞节装饰出升平热闹气氛的街景。
玛姬紧张地低下头用调羹无意识地搅着面前的咖啡,掩饰着自己在见到他笑容之后,忽然快了一拍的心跳。
“其实,你也不用一直跟在我身边啊,你可以去逛逛。圣诞节快到了,这里的宗教气氛很浓郁,可以看到跟香港截然不同的感觉。”玛姬一抬起头,却正好跟兰生专注地盯着自己瞧的目光接个正着,她更是窘得满脸通红,马上又垂下头。
“玛姬,我发现你实在很容易脸红也!”兰生用食指轻轻地勾起她下颚,不费吹灰之力的就令她抬起头。
玛姬宛若被施了魔法定住般的无法动弹,她很想将自己的眼光调开,但却不由自主地被他低沉的嗓音所吸引。
“呃……别人都在看我们了……”玛姬试了好几次才能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在乎吗?”兰生愉快地往后一靠,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全新眼光打量着面前少年女子的娇颜。
奇怪,仅仅一夜之间,对玛姬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在昨夜之前,他承认自己对玛姬的观感只是好奇而已,但现在,心中却犹如一般洪流翻滚般的想竭尽所能的去了解她的一切。
“我才不在乎!”玛姬面对他从一大早开始就展开的笑脸攻势感到压迫感,并非她不明白兰生的用意,只是她一想起来就全身不对劲儿。
这种情形很奇妙,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向她示好过,但她可从没有如现在这般像浑身爬满了蚂蚁般的不自在。
“那你为什么那么暴躁的活像只被抢了玩具的小猫似的张牙舞爪?”兰生双手托着下颔,用微微嘲弄的语气淡淡的一笑。
“小猫?张牙舞爪?”玛姬一听眼底都冒出了火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
“竟然用这么女性化的名词来形容你?玛姬,你不觉得你这样辛苦的武装自己有点违背自然吗?”
玛姬霍然站了起来,但顾忌到其他悠闲的坐在那里喝咖啡的各色人种的异样眼光,她讷讷地红着脸坐下。“我……你少在那里乱讲,我生来就是这副模样,你……你说的事根本就不存在!”
“啧啧,玛姬,别总是像只刺猬般的浑身扎满刺好吗?我并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些而已。”兰生正色的对她说着话,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变化,见她没有现有激烈的反应后,他才再说下去。
“无论你怎么想,但我是很真心诚意的跟你配合,因为我不认为年轻就可以恣意地挥霍时间,那是不负责任的想法,不管你在逃避些什么,我希望你早点走出来。”
兰生看看面无表情的玛姬,微微点了下头,随即一派闲适自然地走出咖啡馆。
玛姬像尊泥塑木雕的玩偶似的坐在那里,兰生的话又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心中就像被困在柔软球体内的空气,发酵分裂,分裂发酵地冲击着她。
活得轻松?她又何尝不想活得轻松愉快,一如那此同年龄只知在外表做文章,整天浮华奢磨的女孩们所为,或者就像寻常女子般的品味恋爱中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找个情投意合的对象,从此平凡而普通的守着丈夫孩子,就这样过一辈子。
只是,世事能尽如人意吗?她低下头无意识地搅拦着早已冷掉的咖啡,父母争吵时的吊滞气氛又似一片乌云般的蒙上心头。她垂下头,用手捂住脸,发出阵阵啜泣般的低吟。
兰生说得没有错,她是在逃避,逃避父亲、逃避母亲,逃避制式生活的桎梏,也逃避她身为女人的自觉。因为如此,她自小就反叛性特别强;她总是找一些很少女人从事的工作,甚至用中性装扮来掩饰自己原本的女性特质。
因为自以为如此就可以让自己缩在这坚固的壳内,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只求孤单而自尊地活着。没想到只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于兰生的话语却好比一枝枝的利箭,轻易地就戳破她堆砌多年的防线,让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
茫茫然地抬起头,玛姬讶异的看着那个满脸关切而在眼前晃动的金发女郎。她叠声地问着玛姬,似乎非常着急的样子。
玛姬失神般地盯着她姣好的容貌和洋溢着的女性温婉气质,丝毫没有察觉泪珠正沿着脸庞,一颗颗似跳跃着的水珠精灵,源源而上。
她也想被人珍爱,也想像春天的精灵般地向那个爱她的男人撒娇,也想有甜蜜的爱恋啊!只是她要如何去面对心底始终挥之不去的恐惧?
直到那个金发女郎拿出缀着精致厘士的绣花手帕,轻柔地缓缓为玛姬拭着泪之际,她才恍如大梦初醒般的跳了起来,略显笨拙地向金发女郎道谢。
那位金发女郎淡淡一笑,将手帕塞进玛姬手里,很快的对她说了几句话,随即像只翩翩彩蝶般地飘了出去。
玛姬过了好一会儿才意会出那位女郎所说的话,她说的是一句法国谚语,大意是说蜜蜂不会为两天的花朵哭泣,爱情也不会为懦弱的人停留。
将手帕贴在脸庞上,玛姬突然觉得心中有股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她静静地将手帕放进大背包中,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离开萨尔斯堡,全团的人又驱车前往德国,第一站是慕尼黑。沿途不停的赶车,团员们几度在昏睡和赞叹中轮替。而陈胖子又持续地到处找人东拉西扯吹嘘自己,至于林先生倒也不甘示弱,挑剔东批评西的,将车内气氛一直弄得很僵。
玛姬伸伸懒腰,却发现自己宛如依偎在一堵厚墙之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自己正极没形象地缩在兰生怀里,抬起头,正和他的笑脸面对面。
向后一仰以避开即将相碰的鼻尖,玛姬可以感觉到头碰到窗户的铁框,但那应有的痛楚却被脑后的手掌所阻止,她略偏脸就看到兰生的手背已红肿了一片。看样子他的手掌已垫在自己的脑后不算短的时间了。
“你该早叫醒我,或者干脆把手抽开。”玛姬愧疚地看着他含笑的揉着手背,自责的告诉他。
“然后看着你的头撞得像个释迦似的满头包?不,我才不干!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未婚妻受到伤害?”兰生仍象个没事人似的含笑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兰生。”玛姬眼中疑虑并未完全消褪,声音中的颤拌泄漏出她的紧张。
兰生心知有异地坐正身子,他仔细盯着玛姬的脸,沙哑低沉的轻笑几声。“为什么这样问呢?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玛姬将他红肿的手背贴在自己颊上。“我想相信你,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你?多希望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她说着眼眶有些湿意,连忙眨着眼别过头去。
“为什么?玛姬,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兰生用拇指拭去她明媚大眼所溢出的泪珠。
“因为……因为你再对我这么温柔,这样好下去,我好怕我会克制不住自己,对你认真了起来……”玛姬哽咽说完之后,哀伤地望着兰生。
兰生的思绪空白了起来,他瞠目结舌地连连张开口又合了起来,刹那之间彼此的视线胶着成一线。玛姬在他眼中看到了喜悦和不敢置信,而兰生则从玛姬的眼底读出混杂着羞涩和惶恐的不安。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兰生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地等着她的回答,他狠狠地连吸几口气,让氧气随着喜悦钻遍全身的每个毛孔。
“我是认真的。兰生你说得很对,我一直在逃避。现在我决心走出来了,因为我已经孤独得太久,使我感到寂寞而无望……所以,我愿意认真地跟你合演这曲戏,即使只剩短短的几天也无所谓,终究,我得开始啊!”玛姬说着缓缓地露出甜美的美靥,突然露出狡黠的神情,朝他皱皱鼻子。
兰生感到全身被几百吨的石块压住般的透不过气来,直到见了玛姬的笑,他才意识到玛姬所说的话中意思。轻松的感觉立刻弥漫全身。
“玛姬,其实我们可以拥有的并不只这几天而已啊!只要我们愿意,我们……”
玛姬表情庄严地用两只食指在他唇上交叉着。“嘘,兰生,你说过的,我们只要现在。不要预计太多的未来,因为那太遥远,只要现在,好吗?”想起父母的婚姻所带来的争执和自我毁灭,玛姬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好,好,什么都依你,只要现在!”兰生让她头枕在自己肩窝里,温柔地用手指梳抚着她额头滑顺的刘海。
“我爱你,玛姬!现在我可以先答应你,但是我终将让你明白,我于兰生所要的不只是短暂的罗曼史,我所企求的是永恒的相守!”他轻声说着。
在疲惫至极的长途车程之后,玛姬领着这群饥疲交加的团员,浩浩荡荡地杀进慕尼黑一家最著名的啤酒屋。在几乎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餐室内,除了个高高隆起的小舞台外,全部被窄长的条桌所沾满,无分男女老少、肤色、种族,所有的人面前赫然是一大杯一大杯的啤酒,还有烤得香酥滑腴的德国猪手,要不然也是硕大的各式香肠。
舞台上几个壮汉组成的小乐团,正即兴地演奏着一曲又一曲的小调,偶尔也会有几个丰胸肥臀的女人兴匆匆地毛遂自荐登台,客串指挥一角,惹来满场叫好。
在等待饮料和啤酒的当时,玛姬莞尔地看着陈胖子和林先生一再地玩着极无聊的把戏,她发现不只是她和兰生,其他的团员们也都饶富趣味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们也真是不嫌累!”玛姬坐在兰生对面,无可奈何地笑道:“你在笑什么?”
兰生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低下头,从玛姬这头只能见到他不停耸动的肩膀。“我从没有见过会这样闹意气的男人,一般而言不是女人之间比较容易发生的吗?”
“哼,那可说不定,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两个人就会有两个人不同的意见,你不要对女人怀有太大的偏见了。”玛姬不以为然地反驳他,顺便接过侍者手里特大的啤酒杯。
兰生本想再说什么的,但此时小乐队吹奏出那首著名的“饮酒歌”之后,全场陷入一片欢乐气氛之中,男男女女举起沉重的杯子,跟着节奏大合唱,这种特殊的场面使得来自保守东方的旅行团们,个个都瞪大了眼。
当歌曲的最末个音符刚停歇,小乐队的灵魂人物,那个吹奏小喇叭的乐手,使劲儿地朝玛姬这个方向猛招手。
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和那些德国佬的吆喝声,玛姬在其他人起哄声中硬着头皮地走上台去。小喇叭手将头上那顶罗宾汉式的帽子往她头上塞,指挥棒也一并交给她。
在全场疯狂似的掌声之后,玛姬翻翻白眼地面对那群已经喝得个个满脸红光的乐手,棒子一举起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吹奏出华丽的华尔滋。
在小喇叭手的示意之下,玛姬回过头去,只见场内已有一对对的男女正努力挪动他们臃肿肥胖的身躯,正自得其乐的随着音乐翩然起舞。
放眼望去,连隔壁区的日本人都有人加入舞阵,反倒只有自己这团香港来的人,仍个个正襟危坐的呆若木鸡。
在听到有人呼唤之后,玛姬自然而然地迎向闪光灯的起落处,然后见到咧着嘴,笑得像小男孩的兰生。
如同亲密的家人一般,兰生捧着相机对准玛姬就是一阵猛拍,这使得乐团的人更乐,在一曲终了之际,仍不放玛姬下台,只是一曲接着一曲地令玛姬不得不继续挥舞着棒子苦笑。
就在玛姬发现自己已经撑不下去时,兰生似乎也接收到她求救的目光,他二话不说的跃上舞台。乐队的人拉着玛姬到他面前,一个又一个在她腮帮子上用力吻了一记响吻。
轮到最后那个小喇叭手时,他作势想吻在玛姬唇上,在玛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兰生已经将手掌整个的覆盖在玛姬唇瓣上,使那个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手背上。
小喇叭手愣了一会儿转头向后头,用德语说了些话,引来哄堂大笑。很有默契地,他们纷纷拿起乐器吹奏出蓝调味道的结婚进行曲,而这更使得台下的观众们乐不可支地连连拍手叫好。
玛姬尴尬地抬起头,面对眉毛仍吊得半天高的兰生,她也只有苦笑了。“没办法,这就是他们的取乐方式。”
“我们下去吧,猪手都已经上桌了。”兰生说着大方地将玛姬的手挽住在自己臂弯里,表情严肃地在结婚进行曲的旋律中回到他们的位子。
在所有的人感兴趣的眼光中,玛姬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特异之处,她根本已经忘了陈胖子、林先生的麻烦,甚至连张梦云她们一伙人忿怨的眼光都不在意了。
是的,就是这一刻,她已经打算抛去这二十几年来的自我禁锢,尝尝自由的滋味。
行程紧凑地继续着,旅游车呆板行驶在似乎无限向前伸展的蛇蜒道路上。路的两旁尽是一片平坦原野,间或点缀着高耸尖塔的洋楼,或是一座座平房样式的欧式农舍。
听到所有人的连连抱怨之后,玛姬微笑地打开麦克风。“这条路就是有名的罗曼蒂克大道,全长三百七十公里,这条路自古以来就是联系德国和意大利之间通商的主要路线,而从这条路,我们下一个停靠站将是新天鹅堡。新天鹅堡是座很有名的城堡,它是由古代巴伐利亚王国的国王路德维格二世所建造的。这位国王很沉迷于华格纳的歌剧,他邀请了华格纳和他一起,共花了十七年才建成城堡,在一八八六年迁入,但是因为花费公款太多,使国家财政呈现赤字,所以国王只得让位给王子,自己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