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为了筹措大笔资金,她才逐渐扭转了个性中懦弱的一面,将所有的人都当成是她的客户。她过着没有朋友、没有情人的生活。生活之余她只是日复一日的赚钱,天天被经济的压力追着跑,而为着将来到的自由,她甘之如饴的混下去。
不经意的抬起头,她诧异地瞪大眼睛,怀疑的张望着外头的街景,在看到某些夜校生逐渐上车后,她终于证实了一件事——搭错车了——大概是太疲累吧。为时已晚的懊恼之后,嘉琪捧着那蓝花和巧克力漫步在那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地方。
天空是灰灰的深蓝,且正随时间的逝去而越来越黑,街头上的霓虹招牌和路灯已此起彼落的亮了起来,走在这条不知名的街道上,嘉琪反而感到心安,她的脚步越轻快,神采也越飞扬。
远远的有阵咕噜声引起她的注意,走到小公园中的秋千上坐定,她像个孩子般荡着粗大铁链所构成的秋千。发丝如波浪拍打在脸颊上和肩背上,她痴痴迷迷的望着几只在天空中盘旋的鸽子。
这是哪里呢?有人养了鸽子……望着鸽子,她的视线逐渐迷蒙。印象中那扇窗是她在童年岁月中唯一的慰藉。往那看穿出去,是邻居养的一大笼鸽子。每天的清晨、黄昏她都期望着养鸽少年将笼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成群结队的鸽子倾巢而出,一只接着一只,优雅且迫不及待的展翅高飞。多少次她也如此梦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象那群鸽子般自信地踏出禁锢着它们的木笼,走出那个家。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所以在她看到那对鸽子耳环时,才会有如此震撼的感觉,挥翅欲飞的鸽子隐隐刺痛了她的心。原以为只要快点长大,就可以逃出那个几乎令她窒息的家,但直到最近好可悲的领悟到,她可能永远也挣脱不了亲情的牵绊,永远也逃不开了。
当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晃着银鸽,说到银鸽似要载他遨游云端时,嘉琪心底窜过一阵苦楚,她索性将鸽子耳环送给他算了。因为他还有梦,还有那个心去盼望。
嘉琪苦笑地摇摇头,也罢,就让他继续怀有那份心吧!起码不像她,即使离开那个从没有温暖的家又如何?没有心的人到哪里都一样的不快乐,因为她的心早就在父母一次次的言语伤害或责打中破碎了。
偷偷把脸上的泪痕抹净,感伤的嘉琪又回复到坚强助勇敢的嘉琪,捧起那篮花,她吸吸鼻子缓缓地向站踱去,心中仍是浓浓的哀伤。
望着眼前那杯颜色淡得几乎令人毫不起疑的饮料,菊生以不信任的眼光盯着讲得口沫横飞的亚力和阿诺,心里踌躇着要不要喝下去。
依经验,菊生太明白阿诺的诡计了,况且当初这招还是他跟阿诺两个人一起想出来的绝招。“所以说啦,阿诺,那个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呢?”亚力啜了口酒,将手里的扑克牌洗得啪啦响。
“谁啊!亚力,这酒的味道不错吧!上回我去德国玩时,一喝就上瘾了,所以弄了个代理权,把它引进香港。”阿诺眼看菊生那个耳朵都竖起来的样子,沉吟再三之后,又轻巧地将话题转开。
正全神贯注的等着答案的菊生失望地低下头,心里则不住地低骂着,这些家伙根本是存心吊人胃口嘛!他立心想离开时,阿诺的话又将他的屁股逼回椅子上。
“嘉琪啊,嗯,我认识她已经快两年了,啧啧,人家说天妒红颜,我看一点都不假。”阿诺摇头晃脑的评论道。
菊生的眉毛扬得有点天高,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兰生已经先提出疑问了。
“天妒红颜?干嘛,她是老公死了,还是跑了?”
“去去去,于兰生,你就只懂得胡乱地猜测。我说她红……”阿诺不以为然地嘘着兰生。
菊生表面上不动声名,但心里早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太了解兰生跟阿诺再辩下去会成什么场面,因为这两个辩论家就曾经为了一个题目辩论了整整一个多星期,还没完没了。但是……
“你们别老是在那里斗嘴,说些正经事好吗?”菊生眼见他们仍你一言我一语讲得不亦乐乎,端起杯子喝口闷酒,没好气地嘟哝着。
“好啊,就说说‘排污费’吧。政府征收‘排污费’以改善本港的水质,却令很多酒楼食肆负担大增,甚至亏损严重而倒闭,造成更多人失业。这是好事抑或坏事?”兰生横了菊生一眼,带着假假的笑容。
“嗯,这个嘛……”阿诺用手支着下巴,翻着白眼故做沉思状。“我得好好想想才行咧!”菊生几乎欲发作又隐忍下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而当他的酒杯一空,兰生总是很体贴的帮他把酒杯斟满,使菊生在不知不觉间,灌进了不少黄汤。
“我说啊,这真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站在政府的立场来说,本港的海水污染情况严重,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要实行各种改善水质和污水处理的措施,自然是需要额外的经费。”阿诺摇头晃脑的说完,又满脸诚恳地靠向菊生。“菊生,你认为如何?”
菊生只差没有呻吟出声,瞅着兰生那闪烁的目光和阿诺那种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敢发誓——这两个人是故意的!
“我对这个没有研究。阿诺,你刚才不是提到那个叫嘉琪的女孩子……”菊生决定还是单刀直入的插入话题。
“嘉琪?她怎么啦?”阿诺还是一脸茫茫然的德行。
“阿诺,你该不会也像一夜成名的宫雪花一样,得了‘选择性的失忆症’了吧?”掠掠额头上的凌乱发丝,菊生有气无力地说道。
露出了毛绒绒大胡子下的雪白牙齿,阿诺带着微笑地拈拈布满整个下半个脸部的胡子。“噢,你是说那个四十七岁了还去选美的宫雪花?她……”
“不,我说的是那个在你店里卖花的赵嘉琪!”菊生咬着牙地灌下一大杯酒,壮着胆子迎向兄长和阿诺。“我就是喜欢她,你们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反正我是认了、割出去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在他慷慨激昂地发表这么一大串的就义宣言后,别说是兰生,连亚力都兴趣不大的用杯沿外的水珠在桌上划着圈,阿诺则是懒懒地打个大呵欠,梅生根本彻头彻尾的双手抱在胸前打着盹儿。
他们三个人的反应令菊生起了疑心!太可怕了,他们该不会是已经想好什么戏弄我的诡计吧?他狐疑的眼光在他们三个人脸上来回地巡视着。
“噢喔,我快累垮了,每天回去还得冲奶粉,帮儿子换尿布,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想先回家去补充睡眠。”阿诺伸着懒腰站起来,瞧也不瞧菊生一眼。
“我也该回去陪竹影了,她最近因为害喜害得严重,心情不太好。”亚力见状也站了起来,拎起公事包就要往外走。
兰生朝他们摆摆手。“我倒是不急着走,玛姬现在正在往荷兰的途中。大哥,你呢?”
“我也不急,裕梅到关岛出外景去了。”梅生啜了口酒,缓缓地回答。
目送姊夫和阿诺各自走远,菊生感到难以置信的转回头来面对两位自幼团结的哥哥。
“大哥,二哥,你们真的不打算问我关于那个赵嘉琪的事儿?”菊生讶异得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吃错药了。
“嗯,赵嘉琪又怎么样了?菊生,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找到个情投意合的女孩子,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有什么好干涉的?”梅生说着丢几粒花生进口里,若有所思的盯着天花板。“裕梅大概快降落了吧?”
“就是说啊,唉,玛姬这样成天飞来飞去的,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当得成爸爸啊!”兰生除下眼镜,用手指揉着酸涩的眼睛,幽幽地叹着气。
目瞪口呆的望着两个哥哥,菊生感到有股失落感正慢慢的在心底蔓延。是不是长大以后就会有这些必然的感觉?自从姊姊竹影出嫁之后,再来是大哥梅生和二哥兰生,他们一个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虽然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菊生却可以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已越来越大。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先走了。”菊生突兀的站起来,大声宣布之后,梅生和兰生并没有拦住他,只是各自喝着酒,这令菊生当场傻眼,愣了一会儿后,怏怏而去。
菊生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口,梅生和兰生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爆出一阵大笑,而亚力和阿诺也自吧台后的员休息室钻了出来。
“鸣……菊生再不走,我都要忍不住了。”兰生用手指揩揩眼角的泪水,笑得有些得意忘形的说道。
“嗯,看到菊生那副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样子,憋了一整晚的闷气,板着脸,总算值回票价了。”亚力用力揉揉酸涩的双颊,大刺刺地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酒入喉。“啧啧,大哥,如果我不趁这个时候报报以前的小仇小恨,以后可就没机会啦!”
“是啊,老大,当初把我丢到千里迢迢的欧洲去那件事,听说菊生是最大的主谋,这笔帐我可是一直记着呢!”兰生指指自己的脑袋瓜子,慢条斯理地附和着亚力。
梅生若有所思地抿着唇,眼光在兄弟和酒客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他露出微笑的点点头,桌畔立即响起兴奋的欢呼和讨论声。
第三章
面前的电脑荧光幕正以极快的速度一行行地闪烁出各种图表和数值,在电脑前的菊生却如老僧入定般,咬了根铅笔动也不动的盯着荧幕发呆。
“喂,菊生,你听到我们说的话没有?”冷不防有人一巴掌打在他肩上,他脖了应势而斜倒,皱起眉的吐出那块被他含了许久的软糖。
“老陈,你想害我被铅笔刺死啊?这可是蓄意谋杀罪,不判你终生监禁,起码也会关到你尿失禁得要用成人纸尿布。”菊生将那颗软糖在同事眼前晃了晃,皮笑肉不笑地抱怨着。
老陈和其他几个人结结实实地愣了愣,似乎对菊生反常的反应,一时之间还不太能接受。
“唉,菊生,你何必反应过度,反正你一天到晚大伤小伤就没断过……”看到菊生仍有愠色,老陈举起双手。“我道歉、我道歉,这总可以了吧?”
菊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到,麻烦你再说一次。”
“我是说今天大伙儿下班之后,一起到一家PUB去坐坐,听小李讲,那一家PUB里新来了个妞很漂亮,虽然冷冷的,但唱起歌来,那歌声真是温柔得不得了。”老陈口沫横飞的说着,其他人则在一旁忙不迭的点头。
“没兴趣!”菊生冷漠地丢下一句话,又回过头去盯他的电脑荧幕。
“菊生,这次聚会是为了要欢送小林到德国受训,他这一去就是一年半,大家吃吃喝喝算是替他饯行,你就一起去嘛!”旁边有人鼓躁地大叫。
“是啊,反正是用公司的福利金,走啦走啦!”
就在菊生仍犹豫之际,其他人早已一拥而上,连拖带拉的将菊生架上车,并将他的公事包放在后车厢,一群人呼啸的开着几部车,在傍晚拥挤的兰桂芳街头流窜。
坐在车子里,菊生闭上眼睛佯装休息,实则心里乱纷纷的理不出头绪。昨晚从阿诺的PUB回家之后,嘉琪那惊惶娇嗔的影像一直回荡在脑海中,令他整夜翻来覆去,睁着眼到天明。
即使到了公司,繁忙的公事仍不能令他的脑海稍微空闲下来,只因为嘉琪的容貌如同在他脑叶中生了根、烙了印,挥也挥不去,想忘也忘不了。
应该有法子的,菊生睁开眼睛,视而不见地瞪着外面向后退去的街景。香港地方不太大,她再怎么躲避,我总会找出接近她的方法的!
车子在一阵喧哗声中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菊生没精打采地跟着同事们朝那家PUB走去。
他早该想到他们是要到阿诺的PUB来的,因为豪爽的阿诺,每每总是看在菊生的面子上,大送特送还打折,也因此将菊生公司内的人心收得服服贴贴的。朝阿诺挥挥手,菊生叹口气地坐在角落最阴暗的地方。
现场的LIVEBAND有些不太一样,菊生迷起眼睛看着一个个上台唱完歌又下台的人,说这是BAND也罢,录音带也可以,唱的歌不止中文、英文,还有日语哩。
百般无聊的喝着啤酒,菊生突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张力,和周曹带着期待兴奋的表情相反,菊生才刚抬起头,整个人立刻像被魔法注定住般的无法动弹。
暗淡的晕黄灯泡在舞台正中央洒下一室的浪漫,那名女孩缓缓地走到中间,几个音符滑过,她似乎颇为紧张地朝后头的BAND做了个手势,音符再次涌出,她才张口唱了一句,菊生已经感到呼吸困难了。
迷途的我如何泊岸
浮沉中碰着这份爱使我向往
是她!是嘉琪!台上那个如泣如诉的唱着这首《完全因你》的女孩就是嘉琪,菊生像是无意间探知了大秘密的小孩般兴奋难抑。
不同于其他歌手唱歌时仍弥漫的嘈杂和烟雾熏天,几几乎乎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专心地听着台上传来的温柔歌声。像有着极大的压抑,歌声中飘浮着淡淡的无奈和感伤,令听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跌进哀愁的思绪中。
依恃着身在暗处,菊生任凭自己的目光毫无忌惮的盯着嘉琪。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对这样的女孩子心动?论外貌,大嫂介绍的模特儿随便拎出一个都比好强;说能力,二嫂带回家相亲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能力一等一的女强人?
而她呢?截至目前为止,他只知道他极端的爱钱,简直是拼老命在赚钱,为的只是供养她的男朋友上大学。或者有其他原因?
不懂,他真的搞不懂。搞不懂她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更搞不懂他管她那么多事所为何来?唉,不懂。
听到菊生的叹息,老陈回过头来凑近他。“如何?听说这小姐是PUB老板的表妹,每星期三客串登台,其他的时间她是不唱的。”
你改变命运的结局陪流泪的我笑着着
一个秋千于春雨里犹像心在摇荡
打破命运为我阻拦冬日雪下降
能令一生不迷惘
似低泣般的歌声稍歇,立即从PUB的各个角落爆出热烈的掌声,阿诺围着他洁白的围裙出现,举起手示意所有的人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