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王英明睿智,或许大王可解这神喻之不足!”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那些大臣在阿谀谄媚之余,全都忙不迭将问题又推回赞普身上。
“嗯,既然中有波折,仍可保有万世太平,我看你们也就别再花费心思,还是早日随我南下洛阳,迎娶初雪公主为是!”
这件事并没有因此打住,反倒引发更多的流言揣测。
尤其在初雪皇后被玛娜所陷,因吞食南芷散而行踪成谜之后,为了寻找被皇后侍卫所埋藏的玉玺,玛娜在宫中大设刑堂、拷打初雪皇后的旧部众。
有些人受不了严刑逼打而死,更有些风闻玛娜行事凶残的宫人婢女们,等不到玛娜私蓄卫队来临,便纷纷窜逃出宫,逃不掉的不是投环自缢,便是跳井自尽,没多久的时间内,原本热闹嘈杂、充满莺声燕语的后宫,竟槁木死灰得如同座死城。
某日,玛娜又因遍寻玉玺不着,愤恨难消之际,漫步入后宫,恰巧瞧见一又哑又聋的老宫女,正在没人敢进去的乱葬岗上扫除落叶,横竖是有气无处可发,见着了那老眼昏花的老妪,玛娜一脚便将之踹得连连在地上滚了好几番,直滚到井边才止住。
“哼,没用的窝囊废,还不给本女王从实招来,这玉玺究竟藏在何处?”追过去又连踢带踏,在久久得不着回音之后,玛娜抢起侍卫的长剑,直指向老妪咽喉。“还不说?再不招来,女王我可就不留情了!”
以敛尖在那老妪脸上划了十几刀,一旁的侍卫眼见老妪的神态不对,赶忙趋上前去探探她鼻息。“女王,这老宫女已经气绝身亡了!”
“哼,没有用的东西,给我丢进井里去。”厌恶地皱起眉头,玛娜吩咐完后,便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但在老妪的尸首坠入井内,传来哗啦啦的水花激溅后,突然像是有着几百人此起彼落吟唱般,循环不停地唱和着这首怪诞的歌谣。
所有的人,包括高高在上的玛娜女工,全都脸色大变地僵在那里,而一旁因见风转舵,在赞普驾崩后,立即投放到玛娜阵营的小宫女们,更是吓得浑身打哆嗦。
更有那胆小的,早已吓得尿湿了裤子,双手掩着眼,战栗得如寒冬枝头零落的枯叶。
“你们怕什么?是哪个躲在井里唱歌吓人,还不快些去把她们给我揪出来!”抡起手里的剑往那些小宫女身上砍去,玛娜气急败坏地大吼。
“启禀女王陛下,这……这井前些天已由女王下令用乱石封死,应该……应该没有人可以藏身其间,适才我们听到水声时,便觉诧异,此刻又有这……这歌声……”牙齿相互碰撞而喀啦喀啦的响着,那些小宫女们,全都吓得抱成一团。“而……而且……这声音分明是上个月才跳井自杀的静秋姐、荷花姐、莉霞姐的声音……好……好可怕……”
“哼,你们敢在本女王跟前胡言乱语,那些个下等货色,不待本女王处置,便已畏罪自尽。如今胆敢在本女王面前装神弄鬼、罪无可赦!来啊,给我依据她们入宫的婢帖,找出她们宗族谱,诛杀五族!”话才说完,那古井突像是有着生命般,挟着盛大水势急涌而出,不一会儿那些人被玛娜卫士扛担而来填塞古井的大小石头,如天降豪雨般地往玛娜所立之处砸去。
尖叫连连中,那些个小宫女们抱头鼠窜,而卫士们也被石块打得灰头土脸,至于被宫女和侍卫们以身围挡的玛娜女王,则是被一些路径刁钻的小石子擦破眉角。
歌声还是持续不断地自井底传出来,而且越来越响亮,虽然竭力保持镇静,但观诸身旁所有人的恐怖神情,饶是心狠手辣的玛娜,也霎时间白了脸,只得下令撤离。
就在她正要踏出后宫的门楹之前,那阵歌声突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嘻笑——
“咭咭,海中仙寻到,玛娜就要失势啦!海中仙……海中仙……我赞普曹晔,就要带着海中仙回来伐杀复国。海中仙……海中仙……”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阴晴不定,愤恨不平地将手里的剑往井内扔下去,在那些仍未有所稍减的讪笑中,玛娜气呼呼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大殿。
在警告过一干人等不得多嘴之后,玛娜接二连三地调度军队,将初雪皇后所住过的后宫,拆成了平地。而在一声令下厚厚的煤油浇灌后,将手中的火把扔在煤油之上,在玛娜阴森的冷笑中,后宫从此化成一堆黑烬。
虽然有玛娜的三令五申,但这件事还是流传到宫外,并且传到了远在北漠荒地,过着流放清苦生活的曹晔耳中。正因为有这个消息佐证,他们相信这海中仙必然跟初雪皇后的去向有所关连。
连那些阴魂都提及曹晔为赞普,这对玛娜狂暴已到极点的报复心态,不啻是火上加油。难保她不会为求永保王位而赶尽杀绝。是以在巴家五虎将的坚持下,化装为买办民生货物的商人,曹晔在巴家兄弟保护下,逃亡到长安。
在远离吐番数千里之外的海上,那首歌谣又不请自来地跃上脑海,莫非这海中仙指的便是见到酒,就连自己姓啥叫啥都要忘个精光了的老头儿?
越想越觉得可能,曹晔转头面对似乎也如此认为的巴鑫,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他感到寻母之路不再只是梦中飘忽渺茫的空想,而像是通往虹彩的那一端,已经架起了希望的第一块桥墩,这使得他不由得笑逐颜开。
“嗯,或许是老天垂怜,教我们得到这位老丈。传令下去,找出最近的航路,我们要回吐番。”重重握拳捶打,在船舷上,曹晔提高嗓门地说道。
船上立即响彻了部属们的欢呼声,遥遥眺向海平面上那一轮已逐渐升上东方的太阳,他迎向清晨微凉的海风,满怀希望地看着凌苔号掉转方向,往西北而行。
第三章
偷偷地推开那扇厚重的假门,海棠转动灵活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寂静的舱房,除了醉醺醺地伏在桌上,打着震天响的鼾声,沉沉睡去的老管家,再也没有别人。
大着胆子地跳出那个说起来不甚舒服的夹舱,海棠实在搞不懂,爹跟大哥在这船舱装这个密室干什么?说是密室还太言过其实哩!因为在仅容一人立身的空间里,海棠站得是两脚发麻,苦不堪言。
但听了一夜这些异族人凌虐老管家的恶形恶状之后,海棠还是忍不住要暗地叫声好险,若不是老管家情急生智,想到了这个夹舱,现在她已经不知落到是何下场了!
见到臬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各色糕饼小点,立即令海棠感到饥肠辘辘。她绕到门外,打量着那群在船舷边说着话的外族人,这一瞧之下,使得她将咬了一口的鸡腿自嘴里取了下来,紫眸眯成了深沉而近似墨黑般的明珠。
“好家伙,原来老管家所说的引狼入室,就是这些才招募没多久的船工和水手!”她蹑手蹑脚地凑近微阖着的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些话。
或许是因应越行越扩大后的船队所需,前些日子以来,康家船队中添了不少的生面孔,而且以异族人居多。这令得多次哄骗老管家让她出航的海棠,为之纳闷不已。
“大哥,何以船队中添了许多异族人氏?”
“咦,对这些汉族而言,咱们又何尝不是异族人?况且现在甚缺人手,多补充些船工,待下个月越苔号竣工下水,我康家船队才不至于因水手短缺,无法顺利出海。”
对古灵精怪的海棠,旅祺一贯是拍拍她肩头,三言两语就想打发她,但海棠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被她这位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了的大哥所瞒过去。
“哇哈,凌苔号竣工下水,跟这凌苔号上船工又有何干系?大哥,娘说这越苔号将长泊康家港,顶多只是在沿海巡航。但我听老管家说,这越苔号船身建构费用,比起当年凌苔号,要多花十万两金元宝,这根本和你跟娘说的不合吗?哥,这越苔号里可是有何我不晓得的秘密?”
一嗅到丁点儿不对劲,便要卯起劲儿来追找答案,向来都是海棠个性中最坚强的一环,而凭她爱追根究底的态度,也是使她时常惹祸上身,逼得大哥旅祺每每要在又爱又恨、既气且好笑的情况下为她解围的原因。
但关于这越苔号的事,旅祺却总是带着微笑,三言两语匆匆带过,或是随便找个话题,轻而易举地岔开话题,将海棠的注意力引开。
而今看到这群叛夺凌苔号的叛徒,竟然是大哥才招募进来没多久的异族人。这使得海棠更是憋了一肚子气,哼了半天,却也还是一筹莫展。转身想叫醒老管家共商大计,但推了好一会儿,老管家嘴里咿咿唔唔地嘟哝了几句,将头转个边,继续地作他的春秋大梦。
没辙地跺跺脚,海棠在舱房内来回踱着步子,一时之间倒忘了外头还都是凶猛的叛徒们。正当海棠绞尽脑汁地找着将凌苔号抢回来的计策之时,甲板上突然传来阵阵欢呼声,这使得她不由得将视线往窗外移去,这一看之下,竟教她几乎要无法顺畅呼吸,只因为——
方才一直背对着这方位的高壮男子,此刻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海棠所立的方向,绽放一抹极为温柔的笑颜。
不像大哥旅祺高大魁梧,壮得像座小丘,配上他深褐发色和紫眸,海涯孤鲨不论在何时何处,都显露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光芒。
但这位颀长的汉子,却给人难以漠视的威仪。虽然只是简单的浑脱帽、翻领小袖衣衫,条纹卷口裤,透空软底绵拗靴,如同平时长安街头常见的胡族装束。但只瞄了他一眼,海棠就感到脸红心跳,久久不能自己。
双手按在窗棂前,深深吐口气地想平静自己澎湃激动的心情,海棠却无法控制自己心思,任明媚双眸不住地往那名男子的方向瞟去。
忒煞俊美的一位男子呵!人言潘安宋玉之姿,应该也不过于此。若有所思地往另侧的窗子靠近些,以便可以更清楚地看他,海棠一时倒真的无法将他和那些个个面露凶光的歹徒们连在一块儿哩!
眉是两道一字眉,在他眉心深处,紧紧地攒在一块儿,令他总是显露股忧郁味儿。鼻骨隆起,鼻头浑圆,人中很长,直抵他宽阔且有棱有角的唇。下颚略方,有着清晨来不及刮去的青乌胡碴,这么一张充满个性线条,令人总觉得桀惊不驯的脸孔,在配上那对似乎漾满吊而郎当光采的眸子后,倏忽灭了几分严肃,又多了几分安详。
趴在窗台上,海棠几乎是忘形地盯着那个正在说着什么,引得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们,响起阵阵欢呼声的男子,冷不防支拄窗扇的木棍松脱,使她几乎摔了出去。
虽然极力伸手想抓住那根木棒,但她的动作还是不够快,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木棍在地上弹跳了几下,而后往那些人所立方向滚过去。海棠一时之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全都流光了,她出神地怔了一怔,而后在那些人冲到这舱房之前,飞快地拎起一只肥烧鸡和一瓶酒,赶紧逃回那间狭小的夹舱内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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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挡在前头的部属们,曹晔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窗,一面漫不经心地揉着自己双眼。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刚才,在木棍落地的一刹那之间,我似乎见到如水般流转的金色长丝,在阳光照射下闪闪麦亮……
“大王,可能是风大吹落了木棍。”有人将那根棒子捡起,重新将窗子微开再拄住。环视这算不上宽敞的舱房,除了床幔之外,只有这桌子椅子,还有个醉得唾液四漫的老头儿,就别无长物了。
挑起眉地走过去,将床柱上的幔帐都掀了起来,来来回回检视了几次之后,他这才放心的来到醉得不省人事的老管家身旁。
“老丈?老丈?”伸手暗暗使力儿地推推老管家,谁知在曹晔内心一催,掌风嚎嚎之下,老管家竟像蛇软稀泥般地滑落地上,仍是好梦正酣似地打着鼾。
至此曹晔虽然已接受是风吹落窗棍的说法,但对那如金波流转,盈盈漾出耀眼光芒的东西,还是感到纳闷。
“唔,将老丈扶到床上歇息,派个小厮好生照顾他,说不定他就是咱们找到母后的唯一线索。巴淼,你找个手脚伶俐些的人监视他,若是他要吃要喝,尽管供应别惹恼了他,否则依军法处置,听清楚了没有?”
“是,奴婢领令。”微微一扬下颌,立即有几个精壮但脸上稚气仍未脱的年轻小伙子,四、五人合力将老管家抬上床后,气喘吁吁的垂手而立。
看着巴淼吩咐完后,那几个小伙子立即忙碌地收拾着桌上凌乱的食物及酒壶,曹晔突然心思一动——
“慢着,方才你们可有人藏了烧鸡?”
被大王这么一问,所有的人皆你看着我、我瞧着你,面面相觑半晌都没有反应。但是他们脸上都浮现了古怪神色,彼此间将眼神固定在白己的脚尖,室内只听见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地响着,静得找不出其他声音。
“大王……”跨前一步,巴鑫探察了桌上那个空了的海碗,他转头盯着那些被他瞪得面红耳赤的小厮们,厉声地对着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冷冷说出:“平常是怎么教导你们?倘若要吃东西,上厨房去拿即是,不可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丑事……”
他的话尚未停歇,那些小厮们已经全都咚通一声地跪在他面前。“巴大将军,奴婢们自小由将军养育,对大王和将军教诲,从不敢稍忘,绝不敢犯错,求将军明察。”
望着那些约摸十二、三岁仍是小孩模样儿的小厮,巴鑫重重地叹口气。“你们的父兄皆是随我出征战死的英魂,怜惜你们失所恃怙,所以将你们收编为三军,就是希图你们将来有番作为,不负你们父兄出生入死的保家卫土,让你们有家国的苦心。”
“巴大将军,我等时时刻刻谨遵大王及将军教导,绝不敢妄自破规,我等没有偷吃烧鸡,还望将军明察。”似乎是不甘受此冤枉,那群小厮中竟有那较年幼者,已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在所有人忙着劝那些小孩们的同时,躲在墙后啃着鸡腿的海棠,懊悔地盯着手里的罪魁祸首。真是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些人会因多了个空碗而起疑?用力地大咬一口鸡腿以泄恨,海棠食不知味地嚼着烤得香啧喷的鸡肉,一面苦思着该如何为这些个小毛头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