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奴婢们有个极重要的消息,要呈给大王。”跪在拥挤的斗室中,那些黧黯脸色,全都焕发出一抹光采地齐声说道。
“哦,什么消息”整副心思都放在刚飞鸽传送而来的军情,曹晔心不在焉地说道。由于附近屏障吐番的两座名为天山和地山的雪水,突然不依往常般,于端午过后才崩融、漫流的雪水和流冰全经造成吐番境内死伤无数,牲畜无几乎无一垦幸免,国内正经历着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旱涝灾变。
在这种急迫情形下,玛娜却不思开放粮仓,赈济灾民。相反的,她加重赋税,强征豪索,用以修尽的豪侈奢行宫,引得吐番境内盗贼四起,竟有短短十来里的路程,埋伏有数伙不同党的强盗山贼。商贾行走,付完一道又一道买路财后,还要被官兵所设路障课以巨资,往往血本无归,使得物价飞涨。
商贾之家尚且如此,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苦境更不堪一问。甚至有的人家,在付不出买路钱的情况下,卖妻卖子,来到官府所置关卡前已孑然一身,愤而投环或自尽,使得在吐番通唐边境,沿途尽是死殍。
死里逃生使得这些侥幸逃了出来的人,更加期待曹晔早日归国,杀尽那班乱臣贼子。所以,在一次次飞鸽传书中,他们都寄予殷切期盼,只等着曹晔凯歌之时日。
每回接到这些家乡父老的求救信函,曹晔心情都要低落许久。他比谁都想尽早回乡,但这需要庞大的军费和粮草,虽然靠着这些先行潜混入唐的子民们,辛辛苦苦积蓄了一笔数目,但跟出兵讨代所需的费用,不啻是小巫见大巫,八字还是没一撇哩!
“启禀大王,奴婢弟兄们依大王指示,潜入康家船队已三个月,前些日子奴婢们探听到一项消息。这外人流传康家富可敌国,以乎有座岛上覆满金银。奴婢们以为,倘使我军得到此金银岛上财物,则反攻复国指日可待!”为首的汉子说完之后,周遭立即声起阵窃窃私语,所有的人顿时将视线全都胶着在曹晔身上。
“金银岛?你们可确定真有这一座岛的存在?”乍听到这个消息,曹晔立即冲下他原先坐着的伏龙椅,一个箭步地冲到那些水手面前,迭声地问着他们。
“大王,这消息假不了,是奴婢们自船队中的老管家口中套出。据说当初康家老当家的,自天边之国漂游到东南沿海之时,随身便携有不少珍宝。在他的统领之下,康家船队所向披靡,很快便聚集满满一船舱的宝物。当时老管家曾劝老当家的,将宝物存放海涯康家库房,以保安全。但老当家的说——库房早已爆满,他打算将这些珍奇宝物放在一座孤岛上,成为康家所有的‘金银岛’。”
“嗯……何以见得这老管家所言不虚?”虽然已经有点相信,但个性中谨慎的那一面,还是忍不住要找出一些可疑的地方。
“大王,这老管家深受康家父子器重,现今虽已七十余岁,但仍十分硬朗,少当家康旅祺继位后,赐他一面‘逍遥金牌’,准他随意进出康家产业,他断无戏言。”
“但这金银岛所藏财宝,皆是康家珍产,他又怎肯说与你们这些外人听闻?”挑起了眉梢,曹晔忍不住追问。
“大王有所不知,这老管家自比酒中之仙,嗜酒如命,奴婢们私酿我吐番之忘忧酒,待他喝完后,再诱使其论及那金银鸟之事,故可谓万无一失。且大王,现正有一大好时机,乞望大王把握时机!”
“说来听听。”抿着唇,将这为首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曹晔这才颔首。而他身旁的巴鑫,则是一贯地冷着脸,紧紧地瞅着跪在地上的那些水手们。“你们最好是没有弄错,否则若因你们道听途说之词,使我吐番新任赞普涉险,即便你们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我巴鑫的刀砍。还不快说!”
那些水手们你望着我、我瞧着你,全都噤声未出一言。那位为首的汉子昂起上身,坦然地面对沉默的曹晔和巴鑫。“大王、巴将军,这金银岛之事,仍我屠沙一人之责,是奴婢我施计灌醉老管家所套出的消息,若是这消息无误,找到可赈救我吐番的金银岛,还恳请大王封赏众家弟兄;若是证实为子虚乌有,令大王受到丝毫损伤,望大王斩我屠沙一人即可,奴婢愿全权承受这风险。”
“屠大哥……”
“老屠!”
跪在他背后,那些骠悍质朴的水手们,全都大吃一惊地向他靠近,他们七嘴八舌的劝阻着屠沙的誓约。
和巴全交换了个眼光,曹晔走上前去,亲切和蔼扶起了屠沙。“屠沙,本王没有不信你们弟兄之理,只是这复国大计何等重要,任何一个环节都疏忽不得。想我吐番黎民百姓,受天灾旱潦之苦,又有玛娜人祸糟蹋……”
“奴婢也是巴望着大王早日班师回朝,奴婢的老母和妻儿,也都还在吐番受苦……”屠沙的话引起众人戚戚然的同理心,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中鸦雀无声,隐隐传来哽咽的抽气声。
重重地叹口气,曹晔拍拍屠沙肩膀,而后猛然一拳敲打在厚重的茶几上,砰然巨响使得所有的人都错愕地盯着这位向来温文儒雅的大王,久久不能言语。
“诸位何以这么消沉丧志,难道诸位忘了当初由北地南迁时的豪情壮志了?既然屠沙认为这条线索可靠,本王决定,亲自去找那座金银岛之所在!”中气十足地说着,曹晔很满意的看到那些原本还愁苔惨雾、对泣无语的部众们,全换上闪亮的眼神,似乎瞬间又是士气勃然。
“大王,这等危险之事,由属下们前往即可,大王万金之躯……”夹杂在那些噙满泪水族人的欢呼声中,巴鑫皱起眉头地凑近曹晔。
“是啊,大王,只要由巴焱带军杀进他康家,哪怕只是座金山银山,即便是要他交出整个康家船队,我谅那康旅祺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脾气躁急的巴焱,可没他的兄弟巴鑫那么好的性子,他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地甩动着自腰际抽出的牛筋鞭。
“唉,巴焱,话不是这么说,你个性就是这么莽撞!大王是何等身分,怎可任你如此胡作非为,倘他人误以为咱们堂堂吐番赞普,行事竟如鼠辈横行,你这不是教大王受人轻视?”拉住毛毛躁躁的巴焱,向来像个弥勒佛般笑咪咪的巴哈,轻声细语地劝着自己的兄弟。
张口欲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但看到其他兄弟们不以为然的表情,巴焱用力地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忿忿不平的瞪着眼前那群晒得黑亮的水手们。
“大王,这金银岛在何处尚未得知,不如请大王先在此处等候,待奴婢们探知这金银岛在何处之后,再请大王前往……”眼见大王身边护卫的五大金刚,都为这个话题而变了脸色,屠沙只好很委婉的替那巴氏兄弟找着下台阶,不时地瞄瞄一直默不作声的曹晔。
“唔,我看这件事还是再从长计议,如果真有这座铺满金银的宝岛,我们也不急于一时,大伙儿可别因这小事而伤了彼此和气。”轻描淡写的指示完有些剑拔弩张的巴氏兄弟,曹晔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这巴氏兄弟是巴尔金五个同胞出生的儿子,在吐番自先民以来的传说中,这种多胞胎的诞生,表示是天降能才,用以辅佐贤君之用。
正当此时,传来赞普亦获一子的消息,这使得巴尔金更是深信,这五个白胖强健的儿子,就是上天派来为幼主预备的左右人选。
自此巴尔金出高价悬赏,找尽奇人异能之士,将这五个宝贝儿子训练得十分扎实。其中长子巴鑫冷静沉着,擅长推演企划,是很好的智囊型人物;次子巴森力大无穷,平时沉默寡言,却总在危急状态下,演出高水准的救驾机智。
老三巴淼平日总是笑咪咪,为人行事低调柔软,是很好的折冲人材,任何棘手之事到他手头,总是在谈笑之闲即可解决。老四巴焱,人如其名是火辣辣的杠子头,冲动有余,心思也不粗鲁,常常是五兄弟中的冲锋陷阵者。
至于老五巴哈,心胸宽厚,深思熟虑,对数字特别敏感,将那些自吐番百姓所攒聚的钱,放贷投资赚取颇为丰茂的利润。
由于这金、木、水、火、土五员猛将的从旁协助,曹晔才得以在这一路坎坷的流放及流亡的路途上,感到一丝心安,并且生聚教训,准备着似乎漫漫无期的复国之日。
“大王,适才因着巴三将军和巴四将军起了龃龉,奴婢只得噤声。但大王,此刻这凌苔号即停泊在长安城外,如蒙大王不弃,我弟兄可掩护大王登船,待大王看到凌苔号的壮硕精良,当不难明白奴婢所言。”悄悄地走近曹晔,在被曹晔反手抽出的利刃抵住咽喉之际,他骇然地直挺挺跪陷进雪地里,冒着冷汗地打着哆嗦颤声道。
“凌苔号?”将薄软如蝉翼的软刃盘转,扎进自己腰际,曹晔伸手拉起那个老实的屠沙。
“是……是的,大王,这凌苔号是康家船队中最大的一艘船,因为海涯孤鲨此刻正在大唐皇宫内受皇帝赐宴,一时之间尚不会离去。”
“传闻道凌苔号巨如海上碉堡,稳似铁楼钢城,本王倒是挺好奇这海上漂浮之舟,何以能如此稳如泰山……”伸直食指,以拇指和食指间的虎口摩掌着他坚毅的下颚,曹晔若有所思的沉吟着。“虽然在我吐番之境,未必有用这巨船之地,但本王着实对这大船深感兴趣。”
“大王既然想探看这凌苔号,值此浓雾之夜,康家当家的赴宴未归,船上大半水手跟船工都已到城内逛花灯、射文虎之大好时机,不如大王随奴婢至凌苔号一游?”
在屠沙的进言之下,曹晔欣然的同意前往,并且不顾巴氏五兄弟要他变装的建议,迳自以本来面目登上凌苔号。在巴家五虎将密商一阵,突然同意让他前往凌苔号时,曹晔并未细思这其中有何不妥,对心底无意间浮现的疑惑,他选择忽视。
轻易地制伏了留守的少数看守水手和船工,在巴鑫一连串的号令之下,曹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早就做好了夺船的准备。
眼看着那些被自各舱房中驱赶出来,满脸疑惧害怕的水手们,曹晔虽然深感同情,但现在已骑虎难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探查出金银岛所在之地,免得未竟全功,还留下败名。
第二章
在找来长短不一的桨,将房门轰撞出个大洞后,巴焱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只见个白发长鬓皤皤的老头,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执把青石雕成的牛耳鼻,好不快活地吟哦独酌。
“哼,原来就是你这糟老头儿,方寸差点就夹到大爷的手指。”冲过去揪起老头子的衣襟,巴焱粗声粗气地大吼道。
但任凭暴跳如雷的巴焱如何叫骂,那老头子却恍若未闻般的,只是摇头晃脑的吟唱着一首十分粗野淫荡的低俗野曲儿。
“我骂你这个不肖儿,娘亲我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却教你这小乌龟,全断了指望,喂哟我的儿啊……”眯着眼瞄向脸色陡然青一阵白一阵的巴焱,老头子摇头高声唱着,不时还朝巴焱挤挤眼。
“你说哪个是小乌龟?你再给大爷我装疯卖傻,我非杀了你不可!”被那越来越淫的歌词所激怒,巴焱霍然抽出腰间的牛筋鞭,狠狠地在空中标打几下,意图吓唬这看来干瘦的老头子。
谁知那老头儿仍旧是咿唔拉叽地唱着他的曲儿,对巴焱那拇指粗的牛筋鞭,压根儿没啥反应。
抿着唇走上前去,曹晔伸手制止了已几如火山熔浆般,正要爆发的巴焱,他朝老头儿拱手为揖。
“老人家,下人粗野,惊扰到你老人家了,真是失礼之至,乞望见谅。”由低下的头微微抬高视线,在看到老头儿微微抖动着的双腿时,他了然于胸地微笑了起来。
看来这老头儿也并非如他所想表现出的无畏无惧,但继而一想,自己领头侵入人家的船已自不该,再惊吓这年近古稀的老丈,实在也说不过去,是以他放柔了声调。
“老人家,敢问要如何称呼?”在曹晔还没得到回答之前,原先和那些船工们待在外头的屠沙,突然一个箭步的冲了进来,附在曹晔颈边耳语着。
“大王,这位即是奴婢所说的老管家,既然有他在,这凌苔号张帆待航,自是不难理解之事。大王,奴婢有一想法——与其茫无头绪的四处寻找这金银岛之所在,倒不如直接由老管家着手……”
屠沙的话未说完,站得离曹晔和屠沙最近的巴焱,已经抹不住性子,猛然扑向老管家,二话不说地将他拖起来,重重地摔在船舱璧上,恶狠狠地抵住老管家胸口。
“说!那座铺满金银珠宝的金银岛,究竟在哪里?”
“啥个金银岛?年轻人,老朽年老体衰,可禁不起你的折腾,你手脚要不放轻慢些,小老儿我说不定就一命呜呼,去陪阎王老子吃茶去哩!”
“你少跟我嘻皮笑脸,咱们有可靠的人证,你知道这金银之岛的事。以你身为康家主事者,父子两代身边红人的地位看来,断无不知之理,如果想保小命,你顶好老实说出,咱们大王仁慈宽厚,说不定可放你条生路!”
仰头嘿噫傻笑几声,老管家连正眼都懒得瞧虎背熊腰的巴焱一眼,迳自在那里嘟哝着:“哝尔,你以为老朽我年纪大就昏头啦,说啥可保条小命,我呸!你这分明是跟七月半的猪打商量,无论切哪一截,都是切在猪身上。我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何苦自找麻烦。”
对老头儿的诙谐譬喻,围在曹晔身后的那些吐番人都忍俊不住地噗哧笑了出声。而这又不啻是火上加油,令已经脸红脖子粗的巴焱,更是下不了台。
越想越气之下,他巴焱自幼何曾受到这种怠慢之举,是以他将老头子架了起来,随手抬起散置甲板上的铁链,把他牢牢地捆绑在横陈舱房顶的铁梁上头。
“我就不相信奈何不了你!”刷一声地将牛筋鞭抽出,巴焱说着就连抽十几下,鞭风起处唳声震耳,鞭风落处皮绽肉开,血痕立现,随着鞭子起落,棉絮和血花四溅,令在场的人都不忍卒睹地别过头去。
“这……”看到老管家不时地发出闷哼声,曹晔着实不忍心地想制止巴焱,但一旁的巴鑫却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