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啊,你是我们台里一把罩的高手,快啦,拜托嘛!”
不由分说推湘灵进录音间,她将耳机戴在湘灵头上,挥动手指打着拍子,她以眼色示意湘灵,跟随她的语气说下去,一旁有人高举着大字报。
“海洋电台、海洋心声,从今天起,海洋电台带领你,遨游千禧新世纪……”
听着耳机里微弱的鼓声节拍,湘灵轻声将大字报上头的语句念完。
“谢谢,谢谢你啦!我的声音只能在节目里闲扯淡,只有你的声音才适合当台呼,对了,你怎么没带你老公回来玩?”
将系统切进音乐播放,那女孩才转过头来跟湘灵闲聊。
“我老公……”
想到时而高傲、冷峻,时而和蔼、亲切的璩杰,湘灵为之语塞。她结婚了吗?他不是说“曾经”是未婚妻……那到底她跟璩杰是什么关系?
“对啊,我觉得很奇怪……当然啦,这不关我们其他人的事,只是我很好奇耶……”收拾着桌上的CD片,她期期艾艾说着。
蠕动脚趾头,感受地板上吸音绒布垫的特殊感受,湘灵摸摸麦克风,在椅子上坐坐,熟悉的感觉,很快地重新回到每个细胞。
“其实,璩先生真的是个很完美的君子,他那么照顾你,所以我们认为就算他……就算他不能给你名分,但也不会亏待你,结果你要嫁的人,却是璩先生的弟弟。以前我们就听说过璩杰是个怪人,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来‘隐居’那一套,好像存心要沽名钓誉似的……”
“你说什么?”她的话未说完,已经被湘灵给打断。
瘦削双手紧紧抓着女孩的手,湘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叫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湘灵,当初我们发誓以后要一起住进养老院,想不到你钓到金龟婿,就把我们这些老朋友忘个精光!”语气中带着浓浓批判的意味,她对湘灵摇着头。
“不,我不是问这个,你说我要嫁给璩杰,不、你是说,我本来是……”
“对啊,在制作‘金融危机论坛’那一系列专题时,你访问过璩正道后,就都是他来接送你上、下班,这是全电台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你订婚时给我们的喜饼,上头新郎的名字却变成璩杰。我们都很奇怪,但又不好意思问……”
闻言双腿一软,湘灵无知觉似跌坐在椅子上,脑里回旋的都是她刚才说的话。
什么意思?如果她跟璩正道有过什么瓜葛,为什么反而会与璩杰订婚?
一定有误会!这是第一个跃入她脑海的想法。看着仍盯着自己的女郎,湘灵困难地清清喉咙,“对不起,我丧失记忆了,请问你是?”
“丧失记忆?这实在说不通,你订婚那天我去参加晚宴,你还邀我陪你去化妆、试礼服,还有一个叫艾敏的女孩子。虽然那时候你好像很累,不爱说话的样子,但至少你还记得我们啊!”
“是吗……我必须好好想一想,对不起,请告诉维廉,我先回去了。”
疲惫地闭上眼睛,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只想快些理清这些疑点。
“好、好吧!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
“没关系,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蹒跚地走出海洋电台,亮丽的阳光一古脑儿地挥洒下来,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地晕眩了几秒钟。
璩正道……璩杰……这两个人在她生命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就如同她所失去的记忆,此刻都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医院,对,维廉说他爸爸在医院休养,快想想看,他爸爸在哪个医院?边走边催促着自己,站在红砖道边缘,她等着灯号变换,一面绞尽脑汁想着。
远远有辆摩托车以极高速蛇行而来,站在湘灵身畔的行人们,全都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只有想心事想得浑然忘我的湘灵,仍沉浸在一连串的问题之中。
在一阵惊异急呼中,湘灵茫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全罩式安全帽下,有对不怀好意的眼睛,笔直向自己冲过来。
好像自己已经飘走似的,湘灵像个局外人般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如蒲公英种子被风扬起,她清楚意识到身体腾空飞起,尔后摔落在路旁的草坪上。
后脑袋碰触到坚硬的水泥地,疼痛使她皱紧眉心。
“小姐,你没事吧?”看她挣扎着要站起来,旁边的人赶忙过来搀扶。
“没事、没事,我……”瞄着远去的摩托车,湘灵揉揉脑后肿起的硬块。
突然间她停下动作,讶异得张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清楚了,大部分都清楚了!她是石湘灵,她是连连得奖的广播新秀,也是各大有声书积极网罗的录音人才。
“小姐,你…要不要我们送你到医院检查看看。”看到她怪异的表情,旁边一位妈妈模样的妇人担忧地问道。
医院!听到这个名词,湘灵浑身一震,点了点头,接着在其他人协助下,坐进计程车。
第五章
扶着绑满纱布的头,湘灵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在偌大的医院里疾走。
璩大哥,是了,他就在这里,最敬爱的璩大哥,他……应该还在吧?
看着护理站上的名牌,湘灵难掩满心欢喜。无视于房门上的“谢绝会客”牌子,以颤抖的手,慢慢推开那扇有若千斤重的门。
“护士小姐,我说过我不想再打针了,把药省下来给需要的人吧!”
半斜躺在病床上,清瘦的老人望着空无一物的窗外,叹了口气。
或许是奇怪于没有听到回应,他转过头来,见到湘灵时,他讶异地望着她。
“小姐,这是我的病房,我想你大概走错房间了。”调整着手臂上的点滴管,他慢条斯理说道。
“璩……璩大哥……”眼巴巴站在那里,湘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往昔那么幽默、风趣的人,此刻如急速枯萎般委靡,大概只有炯炯有神的双眸,可以窥见他往日的雄心壮志。
正要按铃叫护士的手顿了顿,他眯起眼睛定定地瞅着湘灵。
“你……你是……你,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
“是我,璩大哥,我是湘灵,石湘灵。”
“湘灵?你……你过来一点,让我看清楚你一点!”
立时往前跨几步,来到病床边,湘灵握住他枯瘦的手指。
“璩大哥,你……你辛苦了。”
“湘灵,这是湘灵的声音没错,是你,我最疼惜的湘灵。”倾耳凝听了几秒钟,另只手覆盖上湘灵的手背,他激动地点着头。
“大哥,我……”回想这些时日的迷惘、困惑,哽咽使湘灵无法再说下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当初阿杰告诉我你的车在花莲找到,烧得只剩车架时,我还不相信你就这样消失了。这一年多来,你没消没息,我只好相信,你已经……反正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湘灵,苦了你了。”
拍拍湘灵手背,璩正道眼底有着激动,但也混有对世事了然的释怀。
“大哥,让你担心了。从来就没有人管我的死活,只有你,不但支持我,也教导我为人处事的道理,你是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坐在病床边,湘灵边笑边哭地说着。
“唉,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你回来的事情,他知道了吗?”紧张地看看门口,正道压低声音问道。
黯然点点头,湘灵抿紧唇,“大哥,你不要再为我烦恼了。”
“我怎么可以不烦恼?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答应他的勒索而订婚。湘灵,我承认以前我们兄弟对不起他,但他不能报复在你身上啊!”
“大哥……”看到正道自责的模样,湘灵心疼不已。
当时,汉克已经接近股票下市边缘,银行团抽紧银根;其他事业伙伴袖手旁观之际,除了答应璩杰的要求,璩正道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更何况那时候癌细胞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已经悄悄蔓延,摧毁他的健康,也几乎消磨他生存的意志。
“走,快走!湘灵,这是我仅剩的一点积蓄,你带着走得远远的,不要再让他找到你!”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存折,正道疾声催促着她。
“不行,大哥,我还没有机会报答你对我的好,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你?”
“我明白你的心意,这样就够了。湘灵,你是无辜的,不要牵扯进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里,快,听大哥的话,快点走!”
“大哥,我不能走啊,你现在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有钱,还怕没有人照顾吗?走,趁他……”正道的话,在见到进来的人时嘎然而止。
“趁我知道前,是吧?”懒洋洋踱到湘灵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璩杰轻描淡写地说。
“阿杰,放了湘灵,她是无辜的外人。”
“是吗?我相信你没有忘记,当初我愿意回来接汉克的条件之一,就是你必须失去一件你最重要的东西。”
“但是我没想到,你指的是湘灵。”
“不错,你以为我指的是汉克?不,以我的财力,要拥有十个汉克对我也不是问题。维廉,他是你的儿子,也是璩家唯一的血脉,况且,由于你们夫妻不合,维廉对你而言,只是继承你姓氏的继承人。”
猛然将湘灵转过身子,他以食指勾起湘灵下颚,“但是她呢?石湘灵,你不是出钱资助她念书,为了让她能在广播界站稳脚步,花大钱买她的广告时段?”
“你……湘灵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她只欠人拉她一把而已。”虚弱的靠在床头,正道幽幽地望着窗外。
“拉她一把,你可以去对一个陌生人‘拉她一把’,对我这同父异母的弟弟呢?对我那个不求名分的妈妈呢?”
“阿杰,是我对不起你……”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我那个靠种菜、帮人洗衣服,辛辛苦苦扶养我长大的母亲。凡事都有代价的,就像当初我问湘灵,她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好让我放过你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嗯?”扳起湘灵脸庞,他眼底闪烁着冰冷光芒。
不待正道回复,湘灵已经开口说道:“我愿意牺牲一切,只要你能放璩大哥一马。”
“牺牲一切,大哥,你听到湘灵的话了,事实上,以当时那个情况,我要求湘灵嫁给我,对大多数的人而言,都觉得是湘灵占到便宜,不是吗?”搂住湘灵双肩,璩杰平板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意图。
“然而,你是想借由控制她、虐待她,来达到对我的报复。”抹抹脸,正道疲倦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去。
“不错,从你们身上,我已经学到了最好的报复方法,不是对彼此造成伤害,那只是一种最下下策的作法。高明的手段,是把敌人最心爱的人,囚禁在我的监狱里,而我,是唯一拥有钥匙的人。”
“你……好可怕!”理解到他仇恨的深沉,湘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放了她,阿杰!算我求你,好吗?”微弱的叹着气,正道不放弃地劝着他。
“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她了!”
猛烈地在湘灵唇上一吻后,他像阵风地出去,留下一室的清寂和无奈。“你要上哪里去?”
拦住蹑手蹑脚的湘灵,璩杰大半个身子,被巨大树木的阴影所笼罩,在明暗摇晃黑影中,无法看清他的面目。
“我想到医院去看璩大哥。”抱紧怀里的保温壶,湘灵强迫自己不畏惧地迎向他,“露西帮我熬了些鸡汤……”
“他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了。”
“但是,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我相信璩大哥多多少少都会喝一点,可以增强他的抵抗力。”看到他仍挡在身前,湘灵咬咬下唇,“拜托,我真的必须去。”
“为什么?他住在最好的医院,头等病房,看护、医生、护士随侍在侧,为什么非你不可?”大步迈到湘灵跟前,他神色带着一丝狂狷和冷漠。
“我……我希望可以多陪陪他,毕竟,他的时间不多了,不是吗?”
想起下午临走前向医生探问的结果,湘灵为之鼻酸了起来。
“不错,最多只剩下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那还是在他肯乖乖的配合疗程的情况而言,他已经对自己放弃了。”
转身仰天长叹,璩杰一时间弄不清楚心底窜过的痛楚,所为何来?
到底,他一步步策划到今,为的不就是扬眉吐气吗?
为什么在她面前,连胜利的果实,都会失去它应有的甜美?
“所以我们必须帮助他,让他有勇气去面对……面对最后的时刻。拜托你,我要到医院陪陪他。”伫立在他面前,湘灵仰起头,诚心地说道。
“他对你,就是这么重要?”托起湘灵下颚,璩杰脸上莫测高深。
“是的,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当我最失意时,是他帮我付学费;在我因为自卑而裹足不前的时候,也是他给我……”
“够了,我不管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情分,从今天起,希望你能记住,你石湘灵是我璩杰的未婚妻,是我璩杰将来的妻子。”
“那……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哥哥,我去照顾他……”
“大有关系,湘灵,我亲爱的,我不能容忍你的名字和他牵扯在一起,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以后,我绝对不要听到任何关于你和他的风言风语。”
“你……你在指控什么?”被他话里的隐射,气得一口气几乎上不来,头昏眼花之余,湘灵冷冷地问道。
“我没有指控什么,我只是在维护我的资产。”
“资产?璩杰,我不是电视、冰箱、洗衣机,或是你到处收购的公司企业,我是个人,而且是你的……你的……未婚妻!”
“那么,就请你表现出一个未婚妻应该有的样子来吧!”强行抢走保温壶,他看也不看湘灵一眼,径自往屋子走去。
“可恶,璩杰,难道你不怕下地狱?”气得口不择言,湘灵挥舞双拳吼道。
“地狱吗?我正在等着你一起去呢!”嘲弄地对湘灵行个举手礼,璩杰隐没在门后。
瞠目结舌地呆立在那里,湘灵久久无法相信这个事实。难道,璩杰就这么恨正道,连他已经到人生旅途的终点前,都不愿对他表现出一丁点的仁慈,或是手足之情?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湘灵追了上去,使劲儿甩上门,刚好看到璩杰正将鸡汤倒进水槽的举动,更是火上加油般刺激她的怒意。
“璩杰,我真不敢相信你会是这么冷血的人!”双手叉腰站在厨房门口,湘灵惋惜地看着鸡汤消失,一面高声叫道。
“哦,你并不是今天才认识我,不是吗?”
将保温壶扔进水槽,他转身面对湘灵,微挑着左眉,牵动嘴角的笑意,使他看起来有股邪恶的冷峻。
“对,我不是今天才认识你,事实上,我根本不想认识你!天晓得当初我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你,若不是为了璩大哥,我……”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湘灵赶紧以手掩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