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你又是谁呢?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悲哀地说着,翔芸对不请自来的偏头痛,已经很熟悉的忍受着。
“我叫鲁俊鸿,你连我都忘记了吗?”将梯子靠在阳台边缘,他很快地爬上来,凑近翔芸——不,现在应该说是湘灵——说道。
“我……真的很抱歉,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住在哪里呢?我以前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顾璩杰不同意的目光,湘灵坐在阳台短墙上,焦急地等着他的回答。
“没关系,听说你出了车祸,丧失记忆。其实,有时候有些事忘记了反而比较好。”
“求求你,这对我很重要,我……”激动得抓紧他的手,湘灵不住地哀求。
“你……你是个很善良,很好运的女孩子。所以你跟璩先生订婚时,我们都很高兴,因为,你总算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看湘灵老是盯着他猛瞧,他低下头将帽子压低,挥舞着大剪刀,“对不起,我要去工作了。”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虽然想再追问,但他已经扛着梯子走到院子另一端,自顾自地修剪起树枝来了。
“湘灵,你的伤还需要休养,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他大概半个月会来一次,以后多得是机会。”安慰沮丧的湘灵,璩杰望向鲁俊鸿的目光,却逐渐复杂起来。
“可是……可是我多么希望能赶快把我失去的记忆全都找回来!每个人都有过去,只有我是一片空白!”哽咽地咬着下唇,湘灵抽抽噎噎地说道。
“不会太久的,我相信你会很快想起来。来,我送你回床上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了。”
静静地任他将自己放回舒适、柔软的床上,湘灵不住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想自他的眉宇间找出曾经让自己爱恋过的痕迹。
但无论怎么看,他都只是个英俊的陌生人,想到这里,她轻轻发出一声喟叹。
“为什么叹息?”坐在床边,他的脸靠得很近,近得让湘灵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呼吸。
“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我曾经那么深爱你,为什么在我脑海里,竟然对你连一丁点印象都没有!”望着在他巨大手掌内,自己更显瘦小的手,湘灵喃喃地说着。
“我说过,你失去了记忆啊!”爱怜地搂搂她,璩杰将四角床架上的纱帐放下来,将彼此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纱幔之内。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了呢?”突然想起这个可能,刚躺下的湘灵,紧张得又坐了起来。
“不会的,我会找出办法帮你恢复记忆。即使你无法找回记忆也无妨,我们就从现在开始,以后你还是会有属于我们的记忆。”
搓搓湘灵冰冷的手指,他说完后退出去,隔着纱帐望着她,“好好休息,我的湘灵,希望你梦中有我。”
看着他消失在那扇精美的白门后,湘灵像泄了气的气球般躺回床上。
“不一样,那完全不一样啊!我想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那跟以后的我,未必会一样,我的喜、怒、哀、乐,我都想知道啊!”
双手捂着脸,她弓着身子蜷缩在床上,像只无助的小猫,整个人沉浸在心事之中。
在她所没注意到的枝芽深处,那双满怀猜忌的目光,不住地刺探着,紧紧盯着床上的湘灵,闪过一抹狡诈的锋芒。
“我已经交代下去,除了我跟维廉,谁都不许接近你的房间。”
将早餐端到湘灵床边,璩杰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着,一旁维廉拼命地点头。
“你们叔侄是怎么回事?医生都已经宣布我可以自由活动了,你们还打算把我当小婴儿般管教吗?”赌气掀开毯子,湘灵跳下床,原地绕圈子给他们瞧。
“湘灵,你是活动的危险因子,我看你还是乖乖听叔叔的话,不要乱跑!”
赶忙跑过去,扶助有点晕眩的湘灵,维廉担忧地劝着她。
“维廉,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
“湘灵,我听露西说,你常常发生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还是不要太‘轻举妄动’的好!”
摇头晃脑说着,看湘灵和璩杰都没有纠正他的成语,维廉高兴得笑逐颜开。
“可怕的事情?我倒不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你不觉得你们太大惊小怪了吗?”
“谁说不可怕啊?你去百货公司,结果被推得摔下电扶梯,幸好下面是家具店的床组,所以你才没受伤;还有,你三更半夜一个人在山路上跑,全身都是伤口,回来还因为淋雨发烧,病了好久才好。露西还说……”
举起手阻止维廉再说下去,璩杰坐在床沿,将湘灵拉进自己怀里,“湘灵,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你好。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从早到晚都拼命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这种亲昵接触使湘灵不由自主红了脸,她只得找着话,好转移自己的羞赧。
“不要急,医生不是告诉你要放松心情,说不定记忆它自己会跑出来找你呢!”拍拍湘灵的手背,他对维廉使使眼色,“维廉,你今天不是该到电台去报到?”
“喔,是啊,湘灵,我应征电台助理已经录取了耶!今天去报到,顺便参观电台,你要跟我去吗?”拿出那张喷着水的鲸鱼形状卡片,维廉兴奋地跳上跳下。
“海洋电台!那是海洋电台的识别证,我的号码是0099,是台长帮我取的,他说这样我的节目才会久久……”脱口而出说完,湘灵难以置信地转头望着璩杰,“我……我……”
“你瞧,只要放轻松,记忆不就回来了吗?维廉,你好好照顾湘灵,知道吗?”双手搭在湘灵肩上,他的气息将湘灵完全笼罩。
“我知道啦,我们可以走了吗?”将棒球帽反转戴,维廉跃跃欲试地叫道。
“嗯,一切小心。”语重心长地说着,他的手却迟迟没有放开湘灵,相反的加重了力道。
“璩杰……”讶异地转过头去,湘灵及时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舍。
不舍?这使得湘灵不由得多看他几眼。
“湘灵,记住,无论多远,只要你召唤我,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到你身边。”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然后将她往前推到维廉面前。
“去吧,维廉,如果湘灵不舒服,或是想回来时,你立刻带她回来。”拍拍维廉肩膀,他很慎重地交代着。
感受到璩杰的谨慎,维廉也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神色,“我知道,叔叔,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就算还不是真正的大人,起码我已经开始学着做了!”
“嗯,希望你言出必行,那我就把湘灵交给你罗!”
“那有什么问题,我们走吧,湘灵。”
拉着湘灵往外跑,维廉将他的“驾云者”牵出来,将一顶银色头盔丢给湘灵,自己戴着另一顶,笑咪咪地要湘灵上车。
“呃……你该不会又要骑脚踏车,跟公车赛跑吧?”小心翼翼坐上后座,湘灵忍不住要提心吊胆地问道。
“哈,才不会哩!”按下几个钮,脚踏车已经像箭般飞驰出去。
远远望着大门台阶上的璩杰,湘灵听着维廉的回答,正要吁一口气,却听到维廉再接着的下一句。
“因为我的‘驾云者’,才不屑跟那些慢吞吞的公车比呢!”
说完又加快速度,在风急速袭来的情况下,湘灵根本无法开口,只能紧紧抱着维廉的腰,免得被甩下车去。“湘灵?天、天哪!我的老天爷,你可真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耶!”
将湘灵全身上上下下打量过,又前前后后绕着湘灵转几圈,那女孩尖声叫着。
她的叫声,引来在办公室内讨论或接电话的人注意,不一会儿全部聚集过来。
“不会错,你的声音,我认得出来。毕竟,我当你的助理当了四年多,还会不了解你声音的特质吗?”握住湘灵双手不住摇晃,她高兴得又叫又跳。
“湘灵……石湘灵?我不是听到谁在说什么湘灵吗?人呢?”
绑着马尾的中年男子,顶着啤酒肚摇摇晃晃走过来。他左顾右盼,似乎找着什么东西似的。
“台长,你在找什么啊?”
“小虾米,我似乎听到你说湘灵,湘灵回来了吗?”朝湘灵草草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后,他转头对那个满脸雀斑的女孩说道。
“台长,她,这位小姐就是湘灵啊!你听听她的声音,湘灵,你随便说说什么给台长听啊!”
“我……你好,我是石湘灵。”想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湘灵只好简单的自我介绍。
这回轮到胖胖的台长鸡猫子鬼叫了,他灵活地挪动超重许多的身躯,拉着湘灵在狭窄的走道里来回走动。
“快、快,你们听听,她……她的声音错不了是湘灵的声音,那个鼻音、还有鼻腔共鸣,我的耳朵告诉我,绝对错不了是湘灵,是咱们‘沙丁鱼’小姐的声音。但是你们帮我瞧瞧,她……这个标致得一塌胡涂的小姐,是咱们的沙丁鱼小姐吗?”吆喝着其他人,台长口沫横飞求证着。
感到一股熟悉的感觉,湘灵突然走向一个柜子。那是个乳白色的置物柜,在一片铁灰色、或红、或黑的柜子中,显得特别醒目。看着上头牢牢三个数字锁,她不由得双眉紧皱。
“那是你的置物柜,虽然你一直没来办交接,我们也没有打开它。一来它摆着不碍事;再者我们没有密码也打不开。”晃到湘灵背后,台长敲敲柜子说道。
“密码……”试图在脑海里,寻找这个柜子的密码,但又是一次徒劳无功的尝试,这使得湘灵心情低落。
“是这样啊,难怪罗!”
“我就说嘛,湘灵不是那种势利眼的人。”
“对啊,刚才她连招呼都不打,我以为她嫁个有钱人,就跷个二五八万的,结果她是失去记忆,那不就完全不认识我们啦!”
“唉,她怎么这么倒霉,一天到晚出状况?”
“对啊,不过也因祸得福啦,你看她的脸,现在变得多漂亮啊!”
“嗯,是啊,还真是因祸得福呢。”
那头的维廉,正一五一十地向众人解释湘灵失忆的缘故,让许多人都换上谅解的目光。
拍拍手,台长指着铃铃作响的电话,众人赶紧奔回座位,接着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场面顿时冷清下来,台长踱向对着置物柜发愣的湘灵。
“那么,湘灵,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
疑惑地转向台长,瞥见维廉兴趣盎然地盯着录音间内的嘈杂生态,她赶紧将维廉拉过来。
“我今天是陪维廉来报到的,他考上助理的工作。”
“是啊,您好,我叫璩维廉,通知单上要我今天来报到。”手忙脚乱自背包中找出通知单,维廉紧张地呈给台长。
“璩维廉……啊,我记得你,你的表现让人印象深刻,你跟湘灵是……璩……你是璩正道的……”看看通知单,台长试着弄清楚维廉跟湘灵的关系。
“璩正道是我爸爸,湘灵她是我……”
“我知道,她就是你的继母!没想到湘灵年纪轻轻,就有你这么大的继子。”
台长说着往前走,没留意到他身后的湘灵和维廉,在听到他的话后,全部僵在那里。
继母……不对啊,维廉的父亲是璩正道,但是和她有婚约的人,应该是璩杰不是吗?为什么台长会说她是维廉的继母,难道维廉的父亲……
不,不可能,台长可能弄错,维廉怎么可能会搞不清楚自己父亲是谁,一定是台长弄错了!
同样的迷惘和疑惑,出现在维廉年轻的脸庞上,他看看湘灵,再瞧瞧往自己办公室晃去的台长,不安地搔搔凌乱的发丝,困惑极了。
“不对,维廉,是台长弄错了,你知道像他这么忙碌的人,对外面的事情,总是有点心不在焉,你不要听他胡扯。”
“或许吧,其实,我有点希望他说的是真的。”玩弄着外套上的抽绳,维廉低着头嗫嚅道。
被他话中意思所惊吓,湘灵尴尬地掠掠鬓边的刘海。
“我看你还是快到台长办公室报到吧,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
伸伸舌头,维廉拿起他准备好几天的剪报,还有其他资料,急急忙忙地冲进台长办公室。
莞尔地看着他的慌张劲儿,同样片段的画面又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年轻女郎,因为有着丑陋、伤残的脸,所以总是低头疾行,总想远远避开旁人惊异、害怕、议论的眼神。
也是在这个拥挤、狭窄的办公室,她一头撞上一堵壮硕但结实的胸膛,被他架在半空中——
“我说你啊,是杀人越货、还是叛国卖国啦?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情,干嘛低着头走路,找地上的黄金吗?”扯开大嗓门,他对困窘个半死的女孩吼道。
“没、没有,我要来不及了。”
窘得满脸通红,她想跑出去躲起来,但大嗓门男子还是不放过她。
“明天早点出门不就结啦,做广播的人要有觉悟,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迟到,你可不能迟到,因为有很多听众眼巴巴等着你。尤其你的节目在深夜,更是重要,那些做夜班工作的人很辛苦,广播等于是打发时间的朋友,记清楚了没有?”一场即席演说,说得女孩双腿不停发抖。
“记清楚了。”发出比蚊蚋高不了多少的声音,她低头想自他身旁钻过去。
“嗳、嗳、嗳,才刚说过,怎么又犯了呢?抬头挺胸,光明正大的走进录音室去。”拍拍女孩的背,他不以为然地吼道。
“外表不是你所能选择的,但你的心,要成忠成奸;变好变坏,都看你自己了。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你管别人怎么看你!”
就是因为台长的当头棒喝,使她从此以后能抬头挺胸,不在乎别人目光。
想想看,那都已经是四年前的往事了。
感叹地往录音室走,透过大片的透明玻璃,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许多DJ们正忙碌地换装CD片,或是接听电话call了。
呼吸着紧张的空气,她突然察觉到,自己是属于这里的,是那份归属感吧!让她觉得自在,感到舒适,那是从她在医院醒来后,从没感受过的安详滋味。
抚摸着各式各样的仪器,突然,一个画面飘入湘灵脑海,那是位年长男士,坐在录音室一角,微笑地看着她对着麦克风说话、或是播放音乐。
是了!陡然直起身子,湘灵快步地朝那个角落走过去。残余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像幅拼凑得七零八落的拼图,诱惑着湘灵所有的注意力。
“湘灵,拜托你来一下,我们需要一位串场!”
满脸雀斑掩不住青春洋溢,那个绑了两条辫子的女孩,兴匆匆地跑来将湘灵拖到一旁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