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开放式的中庭,沿着螺旋状楼梯次第而上,是一段段幽雅长廊,布置着许多名家画作、雕塑,深浅不一的灰、蓝色调,在大量留白衬托下,流露出一股极富人文气息的品味。
这个璩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倚着栏杆,翔芸定定地望着对面一幅静物画,一面仔细在脑海里慢慢思索一波波涌来的疑惑。
如果……假如他真是她的未婚夫,何以她对于他的存在,会丝毫没有记忆?
都已经是许下誓约的伴侣了,为什么会如此陌生?
要结婚的两个人,应该是对彼此有狂热的爱意,不是吗?
石湘灵,她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的喜、怒、哀、乐呢?除了那张丑陋、令人不忍卒睹的脸庞,她的内心呢?她想些什么、对未来有什么期盼?
双手捂在脸颊上,翔芸忍不住一再想着,那个据说是“她”的女子,对“她”的过往,此刻的她,有着最大的好奇!
背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去而复返的艾敏,翔芸转过身,还没看清楚来人之前,一阵黑影袭来,在她来得及发出叫喊前,刺痛使她浑身一软,瘫倒在楼梯之前。
“小心移动她,我们要检查看看有没有内伤。”
耳边传来严厉的吼叫声,感觉很刺耳。头上有阵痛楚,让她不停地抽搐。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石小姐,我是医生,我们现在要把你送到医院,如果你听到我的声音,动动手指头,好吗?”
旁边有人轻声说着,听起来好多了,遵照他的指示,翔芸弯弯手指。
“好、很好,我们要上担架了,你可能会有一点疼痛,稍微忍耐一下就好。来,上去罗!”
感觉被腾空架起,几乎是一动就扯得她龇牙咧嘴,刚刚被安置在柔软布面上,手臂的刺痛和空气中的浓浓酒精味,使她在昏睡前,仿佛又回到以医院为家的日子,长长叹口气后,她慢慢沉入梦乡。
第四章
“不能让‘她’醒过来!你不要忘记,当初她可清清楚楚看到你我的脸,况且,还有那些事情。万一‘她’说出来,我们精心策划的一切全都泡汤了!”
粗哽嗓音急促地说着,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她忙着将钱和黄金锁入抽屉,一面对着坐在桌边喝酒的男子叮咛。
“我知道、我知道,谁晓得‘她’运气那么好,我以为台风一到,会把‘她’冲到海底去喂鱼,哪晓得‘她’会被救起来!”没好气地再倒一杯酒,男子骂道。
“嗯,你那边办得怎么样啦?我辛苦了大半辈子,还不都是为了你。原以为下辈子有‘她’可以让我靠,结果大的去住院,来这个小的手段更狠。”
也为自己倒一杯,她眯起倒三角眼,瘪着嘴念念有词。
“你念完了没啊?我每天得去服侍那个大小姐,回来还要听你罗嗦,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啊?”
“你管她大小姐不大小姐,到时候钱弄到手了,看我怎么治她!最好是她老子能拿一笔钱出来,不然看我怎么折磨她。”
“嗯,再拿点钱出来。”放下杯子,他伸直了手。
“干嘛,昨天才给你……”
“喂,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千金大小姐,那一点钱都不够塞牙缝!”
“好、好、好,你给我争气点,把她弄到手,我下辈子全都指望你了。”
由内衣里掏出一叠钞票,她正要点数时,他已经一把全抢过去了。
“对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别哪一天警察都上门了,我们还不知道!”临出门前,他压低声音问道。
“‘她’活不了的;‘她’绝对不能活着。你去办你的事,这件事我会处理。”
“嗯,你等着过好日子吧!”“你说你到业务部借电话。”坐在桌角,璩杰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艾敏。
吞吞口水,艾敏环顾周遭的人。看着那几个虎背雄腰的男子,还有不停转动着的录音机,她慌得白了脸。
“是啊,璩先生,我说过很多遍了。我跟石小姐到洗手间,出来后她说想去电台,因为她说……她说这对她很重要。”
“嗯,然后呢?”眯起双眼,璩杰双拳紧紧握着。
“然后,我的call机突然响了,通常都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公司才会这样Call我。但是……但是那天我在公司里啊,没有道理用call机,因为只要用广播系统我就听得到了。”困惑地抓抓头,艾敏将Call机递给璩杰。
“查一下,是谁call艾敏的?”
将call机交给一旁的助理,璩杰转向几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你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璩先生!你不用叫他们查了,因为我问过所有的人,他们都说没有人call艾小姐。”在助理出去前,有个男人拦住他。
和那几个男人对看一眼,璩杰十指交叉抵在下颚,“艾敏,以你的感觉,在出事前,石小姐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也可以说有啦!但,情况很难说,她失去记忆了,所以她连我也不认得。不过大体而言,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随和、好相处。”仔细想想后,艾敏做出这样的结论。
“好,艾敏,你可以下去了。如果你再想到什么事情的话,我办公室的门随时都是开的。”
“是,璩先生,石小姐她很严重吗?”来到门口,艾敏踌躇了几秒钟,又回过头来,“我昨天到医院,他们说她禁止会客。”
“嗯,很严重,谢谢你的关心,我会转告她。”想到仍昏迷不醒的湘灵,他沉重地回答她。
“璩先生,我们查过这几天的录影带,但是,没有查到任何异样。警卫说没有看到可疑人物进出,其他员工清查后,也都没有问题。”
“你的意思要我相信,湘灵会无缘无故地倒在血泊中?”
“不,我的想法是:大楼的警卫、管理系统出了大破洞,我们最好再仔细清查一遍。”
“再清查几遍都行,我一定要找出那个伤害湘灵的凶手!”握紧拳头,璩杰磨着牙说道。
做着纪录的男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璩杰几眼,然后翻翻前面的纪录。
“璩先生,根据我们的纪录,石小姐以前也曾经出过意外。”
“是的,在一年多以前,她曾经被挤下楼梯;还有一次是在山沟中被发现,不过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虚惊一场。”忆起那些意外事故,璩杰突然警觉地抬起头。
“璩先生,难道你不觉得石小姐碰到意外的机率,比一般人高出太多?”
“黄警官,你的意思是?”
“车祸是在深夜时发生,当时石小姐为什么会在三更半夜独自一个人到山上去;还有,虽然百货公司周年庆人很多,但也不至于会多到把人挤下电扶梯的程度。”快速翻阅着纪录本,警官目光直率地盯着璩杰。
“黄警官,查明事实真相,不就是我请你们来的原因吗?”往后靠在椅背上,璩杰若有所思地瞄了瞄电脑上飞快跑着的数据。
“根据我们的纪录显示,璩先生和石小姐订婚后,曾经有过很大的纠纷,甚至导致石小姐离家出走?”
“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况且,事后也查出是菲佣的误会。”
“但是,菲佣来报案时,指称有人想谋杀她。当时,尊府应该只有璩先生和她在家,不是吗?”目光灼灼地望着璩杰,黄警官一副不轻易罢休的模样。
“黄警官,有话不妨直说。当时菲佣吓坏了,我和湘灵争执时,不小心打破花瓶。至于谋杀的事,保全公司查出外力入侵的证据,湘灵也相信我并不是想加害她。”
倾身向前,璩杰眼中尽是一片冰冷,“你,还有问题吗?”
“有。璩先生,以阁下这种身份地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跟石小姐订婚。我不是说石小姐不好,事实上,我们几乎都是她的忠实听众,她也是我们最喜爱的广播DJ之一,只是,以你一个家财万贯的男人而言,她……她有缺陷,而且很严重,所以,我们……”
“在我眼里,她的心是最美的。”站起身,璩杰摆出送客的态度。
“黄警官,我希望你们能早日调查个水落石出,我比谁都在意湘灵的意外。”
“会的,我们一定会逮到那个想谋害石小姐的坏蛋的!”挺起胸膛,黄警官说着,和同事们往外走。
“对了,璩先生,石小姐难道没有其他亲人?”
“没有,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只有一位伯母,是在孤儿院认识的,但也不常联络。”
“嗯,我们查到在石小姐失踪的前三个月里,她的帐户曾经被提领不少款项,但第四个月后,就没有再提款的纪录。”
“我知道,第四个月起,是我要银行冻结她的存款。”
“为什么?”
“湘灵不告而别后,我以为她跟我赌气,所以没有管她,希望等她冷静后自己回来。但第三个月月底,她的车却在花莲出海口被找到,已经被焚毁得只剩骨架,我担忧她的安危,所以冻结她的存款,想让她出面。”
“璩先生,在你印象中,石小姐可能跟人结怨吗?”临出门前,黄警官突然问道。
怔了一怔,璩杰很快地摇摇头,“我想不出她会有什么仇人,她跟所有人都保持疏离、客套的态度,事实上,她是个很内敛、静默的人。”
“喔?那你呢?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璩先生个人的恩怨……”
“我?怎么可能,在接下汉克之前,我只是单纯的学者和讲师,过着几乎隐居的生活,从何与人结怨?”
“会是商场上的恩怨吗?”
“这…我不觉得跟这些有关系,不过我会好好过滤,若是发现有可疑的地方,我会通知你的。”
送他们到门外,有个念头飘过璩杰心头,但他很快地将之抛到脑后。“痛……痛……”隐隐约约的呻吟声,让翔芸感到不安,她睁开眼睛看过去,到处是一片白;白得让人心慌的颜色。
很静,整间房间很安静,除了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只有冷气换气时短暂的马达运转,让寂静的房间响起一点声音。
而那些呻吟,正断断续续地自她嘴里逸出来。
医院吗?不对,医院不可能会有这么豪华的设备,半撑起身子,翔芸仔细打量后,如此地做着结论。
虽然是一片白,但深浅有层次的白,让室内的风景活泼了起来。天花板是淡淡的浅粉蓝,墙壁是湖水绿,床单、被单是柔柔的淡粉红,沙发和椅子是成套的苹果绿,只是加上高纯度的白,使各个色调,都变成近似白的朦胧。
“奇怪,哪有人这么爱白的,不知道白色容易脏吗?”自言自语地滑下床,走到窗边,顶着刺眼的阳光,翔芸才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的白;是一种暖暖的粉鹅黄白。
“只有白色,才能衬托你的光彩,白就是你的颜色。”
突然跃上心头的话,让她狐疑地眯起眼睛。是谁?是谁曾经这么说过?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看到半掩的门,她很快地走进那间漆满牛津蓝的浴室,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讶异地伸手,想解开缠绕在头上的纱布。
“不要动,你的伤口还不稳定,很容易再裂开。”
背后有人温柔但坚决地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将纱布拨开。
“你……这是哪里?”看到璩杰,所有的记忆倏忽都回来了,翔芸挣脱他的手,远远地避开他,“出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被袭击了,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想找出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有人想杀我?”
双腿立时为之一软,翔芸赶紧抓住洗手台,才没有倒下去,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目前我们还不清楚,不过这跟你失踪前三番两次遇到意外,可能有很大的关连。”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将翔芸安置在床上后,他缓缓说道。
“是……是谁想要杀我?”
“我不知道,不过,我一定会查出来的!”
在翔芸手心里轻轻印下一吻,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湘灵,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逃,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即使是死亡都不能!”
骇然地望着他,翔芸久久说不出话来。此时,有个壮硕汉子扛着扶梯,在外头的院子里,一面剪修树枝,一面往窗内张望。
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翔芸感到有股恐惧油然而生。那是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老鼠见到猫,即使没有被追捕过,但天性知道,那就是危险的源头。
吹着口哨,他拿着大铁剪将树枝一落落地剪掉,但浮肿眼皮下的双眼,却是不停地往窗内望,盯着翔芸露出别有意味的眼神。
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翔芸对那股挥之不去的压迫感,疑惑不已又无法视若无睹,只好用薄薄的毛毯裹紧自己。
“冷吗?”
注意到翔芸的动作,璩杰将冷气关小,来到她身畔。见她仍不时打颤,他搂住翔芸单薄的身躯。
“不,我……还好……”偷偷往外瞥,见那男人仍大剌剌的盯着自己,翔芸紧张得贴进他胸怀。
顺着她的眼光望出去,璩杰皱起了眉头。
“露西,你请人来剪修院子的吗?”拿起电话,他立刻找露西问源由。
“嗯,我知道,没事了。”放下电话,璩杰托起翔芸下颚。
“你在害怕什么?外面那个男人还是你介绍来的呢!露西说,他是你以前在孤儿院的同伴,因为他失业,你才要他来打零工,也就这样成习惯了。”
“是吗?可是我……如果他是我的同伴,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假如是情同手足般的人,为什么在见到他的瞬间,她只感到一股凉意,由脚底窜升到背脊骨?
“嗯,看来你真的失去很多的记忆了,我看他似乎也感到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跟他打招呼吧?”
注意到那男子刺探的目光,想到露西的话,璩杰觉得他的刺探倒不为过了。
“是吗?那他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罗?”
“当然可以,既然他是你从小就认识的同伴,哪有不知道你是谁的道理?”
一弹手指,璩杰抱起翔芸走近窗边,打开落地窗来到阳台上。
“先生,你可以告诉这位小姐她叫什么名字吗?”
像是吓了一大跳,他不安地摸摸鼻子,过了许久才开口,“璩先生,她是石湘灵石小姐啊!”
“听到了没有,湘灵,石湘灵就是你的名字。”俯视着翔芸,璩杰一副“我早告诉你了!”的表情。
虽然璩杰已经一再告诉她,石湘灵就是她的名字,她就是那个被称为广播精灵的名主持人,但翔芸还是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