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拖带拉地把翔芸拉到公园门口,他停下脚步,兴奋地看着翔芸。
“我就知道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它绝对是听到我祷告,派你来的!”
“老天爷……它……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感觉一片混沌,翔芸看着笑得失了神的男孩,没好气地问道。
“当然有关系,只要有你出现,我看叔叔绝对不会再管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么容易就把问题解决了,你真是我的救星!”
听他碎碎念了半天,翔芸还是搞不懂他的意思,“你叔叔为什么要管你?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罗!你不是要找工作吗?我正好需要一个家教,你说,这不是‘天作之合’吗?”双手往天空一扬,男孩说得口沫横飞。
“不、不对!”
“嗄?什么不对?你不愿意当我的家教吗?我叔叔会给你很高的薪水!”摸不清楚翔芸的意思,男孩急忙解释着。
“不,我的意思是说,‘天作之合’是用在恭贺人家结婚用的。”
“喔,这样啊?我不清楚,我一直都在国外念书,最近才回国。没办法,我叔叔坚持要我回来继承爸爸的公司和承担长子的责任。”
讶异地扬起眉毛,翔芸这才发现男孩的装束,和一般街上的青少年不同,讲话也有微微的外国口音。
“这不是很好吗?子承父业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唉,你不会懂的啦!反正你就当我家教,负责教我中文吧!那天到医院看我爸,我只不过说了句‘驾鹤西归’,叔叔就决定帮我找家教,免得我再闹笑话。”搔搔凌乱刘海,男孩眼里闪过些许落寞。
很快意会出那个场面,翔芸忍住笑,“在那个场合说那句话,难怪你叔叔不高兴。”
“是啊,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窗外有鸟飞过去……”看翔芸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他耸耸肩,“对我而言,中文真是有够难的!”
“所以,你叔叔希望帮你找个家教。”做出结论,翔芸马上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叔叔一定希望你找个中文系毕业的老师,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前念什么……”
不等翔芸分析完,男孩打断她的话,“唉啊,你别管那么多啦,我真受够我叔叔找来的家教,每个都呆得要命,事实上,我现在就是跷课偷跑出来的。”
顺着他手势看过去,翔芸赞叹地看着停在路边,一辆闪着金属光芒的脚踏车。
“哇!很棒的车子耶,这种高科技产品很昂贵,看来你很注重享受喔!”想也不想地说着,翔芸怔了一怔。
奇怪,她怎么会晓得这车子的身价?难道曾经看过?不,没有,在住院的一年多时间里,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这些资讯。
但是……似乎在印象中,她曾经和某人一起……出席过某个场合,为这辆备受瞩目的新车开发表会和签约仪式。
那是个很秘密的发表会,当时她还为了要不要去参加,和“他”闹了好一阵子的别扭。
别扭……是谁呢?想了许久,只模模糊糊感觉到一个不真确的轮廓,这让翔芸很沮丧。
“你也知道‘驾云者’?这应该只有一些本业或记者才知道的消息啊!”
对翔芸的反应,他讶异地多看了她几眼。
“驾云者,那是什么意思?”
绕着冷冽的金属走几圈,翔芸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绝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辆脚踏车。
“你知道星际大战的天行者安纳金吧?这辆脚踏车用的是太空总署新开发的材质,轻巧、有记忆功能、不变形,而且不会产生公害,所以它叫‘驾云者’,意思就是凌驾云朵之上。其实,另外的一个意思,是说它像孙悟空的筋斗云。”
扭动车把,男孩滔滔不绝地说着。
微笑地看着他热切的脸,翔芸觉得自己很愿意相信这个男孩,虽因他的粗鲁、莽撞,使她错过其他面试的机会,但看他诚恳的样子,她觉得可以原谅他。
“啊……我是不是太罗嗦了?没办法,这是遗传的力量,我妈、我外婆都是这样!”双手一摊,他扮了个滑稽的鬼脸。
“还好,像我这样搞不清楚自己的习性,那才真要教人发疯呢!我常常在想,真正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个性,说不定比你更八卦、更聒噪。”露出无奈表情,翔芸看着男孩略微沮丧几秒钟后,又恢复原来的开朗。
“嗯,说得真好,所以啦,你是最适合当我家教的人选。”牵着脚踏车,他要翔芸跟他一道走。
“可是……你叔叔会同意吗?”犹豫了半晌,翔芸还是打不定主意。
“安啦,我叔叔很少回来,他是个工作狂!”
扮个鬼脸,男孩骑上脚踏车,转头朝翔芸努努嘴,“上来吧,让你享受驾云者的威力。”
“你不要骑太快,我们都没戴安全帽,台北交通这么乱,如果……”战战兢兢地坐在后座,翔芸不放心地一再叮咛。
“喂,你真的很罗嗦耶,看来我叔叔会很高兴让你当我家教啦。”嘟哝念着,他双脚将踏板导正,不给翔芸一丝警告,立刻迅速滑了出去。
“你说这是脚踏车?速度都比公车要快了!”看着公车专用道上的大车,翔芸讶异地大叫。
“是啊,我不是用脚在踩踏板吗?”嘴角溢出一抹贼贼的笑意,男孩在把手上按了几下。
“不得了,你的脚踏车甚至比计程车还快!”
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辆辆被抛到脑后的车辆,翔芸不敢置信地眨着眼睛。
不只是她感到诧异,看来那几个本来还想跟他们拼车的计程车司机,恐怕也是心有同感。有人紧急煞车,使得后面响起连串吱吱尖叫和怒斥声。
“所以它叫‘驾云者’啊!抓紧,我们要上坡罗!”
灵活操纵着驾云者,他得意洋洋地转进一个角度颇大的斜坡,来到一间气派辉煌的大屋前。
“真是疯狂……话说回来,我今天难道还不够疯狂吗?”
想到自己就这样跟个小毛头乱跑,翔芸觉得自己八成是吃错药了。
“看来,你爸爸的事业很大。”跟着他走进客厅,翔芸打量着气派装潢,还有一看就知道非常昂贵的摆饰。
“嗯,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以后我也必须继承……唉,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我的身份!”交代菲佣准备晚餐,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丢了一罐给翔芸。
“你这就是标准的‘人在福中不知福’吧!你要知道,像你家这种环境,很多人梦想了一辈子也得不到。”
伸手自皮包拿出钥匙,翔芸将钥匙穿过可乐拉环,一个熟悉的画面,突然自她脑海窜过,令她愣了一下。
那是一双温厚、宽大的手掌,还有修长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却带有不容忽视的力量。他总是先拉开拉环,放进吸管,再将饮料递给她……
“咦!你不会开吗?”奇怪地看着她,男孩脱口问道,抢过可乐,啪地一声为她拉开拉环。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很自然的……就想这么做,好像……曾经也是这样,有人会帮我开……”困惑地摇摇头,翔芸断断续续回答。
“喔,是谁呢?你男朋友吗?”灌下大半瓶可乐,男孩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凝视不停滑落罐身的水珠,翔芸自己也想得出了神。
“不知道、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算啦!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希望叔叔还没帮我找到别的家教。”双手挥舞着,他径自往楼中楼的楼梯走去。
“如果你叔叔已经帮你找到新家教,那……”
“放心,我只让你当我的家教,有其他人的话,我自然有办法对付!”
调皮地耸耸鼻子,嘴角两颗酒窝闪啊闪的。
跟着他上楼,沿楼梯而上的壁面,挂满了不同风格的画作,还有漂亮的琉璃和雕塑作品,这个家庭的富裕,令翔芸暗暗称奇。
嗯,这里竟然有李梅树教授的画作;琉璃工坊和琉园的作品;吴炫三充满生命力、满是热情的画作;更别提朱铭的雕塑,光是这些收藏,就已经所费不赀,更何况这栋巴洛克式建筑本身,坐落在最昂贵的郊区……
“哪,这就是家教的房间,你要不要先洗澡?我记得有个家教邮购买了一大堆衣服,结果没带走,你可以在衣柜里找一找。”推开门,他指着衣柜说道。
“可是,那是别人的……”
“没关系啦,我爸爸的会计后来寄了一张支票给她,所以没关系,你拿去穿吧。”低下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会呢,你妈妈……”
“我没有妈妈!”粗鲁大吼,看到翔芸被吓到的样子,他懊恼地搔搔头,“对不起,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好吗?”
“好,我会记住的。你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在纽约、就是在伦敦或巴黎……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那……你说他会帮你请家教?”
“我叔叔身边的人做事都像电脑般精准,并且长舌,他们随时会向他报告台湾发生的事。包括我跷课跷家。”语气带着浓浓奚落,男孩说着转身要出去。
“喔,对了,我叫璩维廉,你可以叫我维廉,不是威廉喔,我是中国人呢!今年十五岁,你呢?”吹着气,想将垂落额前的刘海吹开,他腼腆地自我介绍。
“我叫史翔芸,除了这个,我大概什么都不知道。”想起自己空白一片的病历表,翔芸心情又开始恶劣起来。
“没关系,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像我,若不是爸爸突然生病,我可能还做着当太空人的梦,但是……YouKnow,这叫‘天不从人愿’吧!”握住门把,他轻声说道。
“维廉,大多数的人都必须为生活而妥协,不是吗?”
“是啊,我去看看有没有同学发E-mail给我,他们现在正朝着当太空人的路努力着呢!”挥挥手,他一溜烟消失在转角外。
放了满满一缸热水,翔芸嫌恶地看着满泥水污渍的套装,跳进热水中,好好慰劳酸痛得频频抗议的双腿。
暂且就在这里留下来吧!不然,一时间还真是不容易找到工作。泼着水,翔芸痛快地将自己洗干净,穿着浴袍到衣柜前找维廉所说的衣服。
第二章
“璩杰,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如果你利用正道住院,取得股东信任,我相信汉克一定会落入你手里。”
尖锐高昂的女声,打断西村由纪江的钢琴演奏,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科技,总是以剥夺人类某方面的自由,来达到进步的目的。”
这句话倏然跃上心头,璩杰挑起眉,想着这是从哪里听到的评论。
刚下飞机,长途飞行总是让他疲惫,为了哥哥正道的病情,让他不得不当个四海为家的空中飞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宁愿守在乡下的三合院里,过着平凡无斗争的生活。
“科技,说穿了就是让你连躲都躲不掉该来的轰炸。”
眼前不就是一例!听到免提听筒里持续传来的声音,他重重叹了口气。
“大嫂,对汉克,我从来都没有兴趣。这件事,我相信十六年前,就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
十六年了,想想当初的心神欲裂,谁又想得到如今的云淡风清。望着远处银盘般的圆月,璩杰感慨万千地对自己摇摇头。
“璩杰,当时是你妈逼你放弃继承权。正道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大家心知肚明,他能把汉克撑住,就已经很吃力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但是你不同,你有能力,你一定……”
“大嫂,你到医院看过大哥了吗?”蓄意打断她的话,璩杰将车驶进车库。
“我干嘛去看他?明明已经没有情分了,他还拖着不离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声音更加尖锐几分,她语气中满是忿忿不平。
“大嫂,你难道没有想过,大哥他……可能还爱着你?”思索再三,璩杰想不到自己能这么心平气和,缓缓地说出来。
“是吗?如果他真的爱我,他就该放我走,让我追求自己的幸福,让我可以跟你……”或许璩杰的话,刺中她心头的痛,她高声叫骂得像歇斯底里的泼妇。
“大嫂,我有重要的事要办,改天再联络。”
咬住下唇摇摇头,在她说出不得体的话前,璩杰先发制人截断她。
“璩杰,你不要老是敷衍我,若不是我跟你联络,你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我吧?”带着哽咽鼻音,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怨怼。
“我很忙,你也知道大哥倒下去后,我必须掌理公司,等他恢复健康,才能把汉克交还给他。再见。”
切掉电话后,看着花木扶疏的庭院,他披着皱巴巴的外套,没有招呼露西或是维廉,回房倒在床上,几乎头一沾枕,立刻沉入梦乡。“你的意思是……”看着露西递给她的纸条,翔芸一时间弄不清楚她说的话。
“维廉先生说,他回来再说。”
指指凌乱、稚拙得像小学生笔迹的字条,露西黝黑的脸,露出羞赧的笑容。
祥云:
我先去医院看我爸爸,等我回来,在开始上克。
看到错别字连篇的纸条,翔芸噗哧地笑出来,看来维廉的中文还真不是普通的烂!
“好吧,那我就等他回来再说好了。”
来到虫鸟鸣声喧闹的落地窗前,翔芸将头抵在玻璃上,感受着冰凉感觉。
那么,这全是真的罗!
昨天晚餐后,她就不支地回房休息,一天十几次的面试,竟然还找不到工作,使她不得不思索,到底是经济不景气,或者真是她没身份的关系?
今早,睡得很饱的翔芸醒来时,忍不住用力捏自己一把,痛得几乎落下泪来后,才总算相信这都是真的了。
想不到这肥皂剧般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落魄、求助无门的女郎,莫名其妙“撞”到一份好得不得了的工作。而且,工作可能轻松得难以置信!
身后有人拍拍她,看到露西羞涩的脸庞用手招了招,翔芸跟她来到餐厅。
一桌摆满了丰盛的早餐:赤红、微焦的培根,黄白相间的荷包蛋,烤得恰到好处的土司。
露西拖着吸尘器,不停在餐厅和客厅间穿梭,为的是看她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翔芸微微一笑,将培根和蛋夹进土司里,倒杯牛奶,顺手地将草莓果酱拌进去。
看到露西诧异的眼神,翔芸自己也感到奇怪,有人是这么喝牛奶的吗?但是……她的动作是如此顺手,好像她向来就总是这么做的……
“你真是个奇葩,我相信跟你一起生活,绝对是一件很愉快的冒险!”
有人这么说过,当时她还不以为然地横他一眼,似乎她对这个男人很感冒,但却拿他无可奈何……他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