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如此,那臭丫头竟还将她忘在树上,若非紫沂哥哥问起,她岂不是要在树上待一辈子?!
可恶,怎么样都咽不下这口气。惹恼她谢大小姐,有那女人好受了!
另一旁的练水涟,突然“哈啾”一声。
“你着凉了?”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没事儿。”她耸耸小鼻头。“别理我,你们继续。”
“公子的筋脉受损,以致经络滞塞不通,再加上延迟治疗的时间过久,导致碎骨积在穴道附近,因此颇为棘手。”自称“千金先生”的老者说道。
“有没有方法可治?”练水涟心底一沉。
“难!除非……”千金先生沉吟。
“除非什么?”她探过头去。
“有种名为‘黑涎血’的药草,取它的果实和嫩芽晒干后磨成粉,对于止血生肌、治骨润脉甚有奇效。”
“那药呢?”练水涟心急地问。
“老夫三十年前曾在银丝猿猴手中得过一株,可惜没能种活。”千金先生的声音里满是遗憾。
“那你的意思是?”练水涟问道。“现在找不到那捞什子的黑涎草喽?”
“是黑涎血。它生长在南五台山最险峻的峭壁‘清凉峰’之上,那儿终年烟雾缭绕、举目难见,老夫所救的那只银丝猿猴就是从峭壁上摔下来的。”
“连身手敏捷的猿猴都攀不上去?”卫紫沂皱起眉头。
“不错,一般的猿猴只能在山腰处活动,而银丝猿猴最擅于攀爬高地,能上普通猿猴无法到达之处,没料竟也会失手,可见那清凉峰有多么陡峭难行。”千金先生抢须沉吟着。“但所谓‘险峻之处,必有奇珍’,药草愈是生长在人迹难到的地方,就愈能显出它的价值与珍贵啊。”
“话是不错,但……”卫紫沂的声音明显低沉下来。“我看算——”
星眸一扫,见练水涟双眼骨碌碌地乱转,他陡然发话:
“你别作傻事!我不准你擅自行动。”
卫紫沂有点生气地看着她,已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还没说啊!”练水涟委屈地扁嘴。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卫紫沂长叹口气。“这一路相处下来,我还不明白你有多少心思么?”
“真的,你明白我啊?”练水涟可乐着了。
“呵呵……嗯咳咳咳……”千金先生假装没听见。
练水涟俏脸一红。“如果能治好你的手,别说是清凉峰了,就算是在月亮上,我也想法子帮你弄下来。况且,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弄成这样。”
“是我运气不好,跟你没关系。”卫紫沂揉揉她的头发。“我不要你自责。”
“你放心,这事儿我自有主意,不会让你担心的。”
练水涟很认真地说完后,便蹦蹦跳跳地走进房内,像是不要听到他的拒绝。
卫紫沂怔怔望着她娇小的背影,心中苦甜交杂,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第六章
晚风徐徐吹来,带些闷热的气息,不知不觉,暖春已过了一半。
卫紫沂站在竹林中,仰首望月,心中难得地浮起一丝烦闷的情绪。
他不懂,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开始去关心一个人,一个可以说是莫不相干的外人。
外人?!
可除了采 ,他又何尝关心过什么亲人?
是的,自从娘去世以后,他就再也不关心任何人了。
不是冷血、也不是薄情,只是没有必要,因为他什么也要不到,一点点关心、一些些注意,甚至是一两句温弓口哄慰。
一开始他不明白,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娘心里始终爱着别的男人,她不爱他,因为他是她和爹生的孩子,所以她不爱他……
采 也不爱他,卫紫沂很清楚,他知道采 很喜欢自己,但那不是爱,所以他选择逃避。可他的逃避却伤害了采 ,即使她看似不在乎。
那水涟呢?自己对她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是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又是个捣蛋精、四处闯祸,像这种麻烦的姑娘,他是可以不顾一切扬长而去的。
但卫紫沂却不明白——
那天,自己为什么放不下她哭泣的小脸……
“公子,还没休息?”千金先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老先生您也睡不着么?”卫紫沂微微欠身。
“人年纪大了,就不需要这么多的睡眠啦!”千金先生白居一耸。“公子,你有心事?”
“心事?”卫紫沂摇摇头。“在下有任务在身,却因受伤而延误公务,心底着实不安。”
“是这样么?”千金先生别有深意地暧昧一笑,顿时惹得卫紫沂手足无措。
“老先生……”
“你不用解释,我很明白的。”千金先生拍拍他。“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老夫能体会。”
“您误会了,我只是……”卫紫沂有些犹豫。“不大明白。”
“公子禀性良善,可惜心高气傲、性子耿直,遇事儿尽往死胡同里钻,因此忧烦之事挥之不去、积结在心,才使得公子少有展露欢颜的时候啊。”
“我何尝不知老先生所说之理,可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卫紫沂闷闷地说道。
“公子喜欢练姑娘吧?”千金先生突发惊人之语。
“我不——”卫紫沂正要开口否认,可心底一闪而逝的莫名情绪却教他停了口。
见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千金先生忍不住露齿而笑。“老夫说对了?”
卫紫沂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否认。沉吟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水涟是个很好的姑娘,我视她如妹,从不敢存有非分之想。”
“如果她也愿意呢?”见卫紫沂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千金先生笑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很喜欢公子。”
“这……”卫紫沂略为犹豫。“我想她也是把我当成哥哥一般的看待、依赖。”
“你真的这么想?”千金先生白眉微微一挑。
“是。”他只想赶快治好手伤、追回琥珀青龙回京结案,至于其它的,卫紫沂不愿再多想。
“公子难道不曾想过,找一个如花美眷相伴终身么?”
“我现在还没想到这儿,况且功业未立,何以成家?”卫紫沂想起了母亲,心中一阵黯然。“况且这种事情,本该两厢情愿。我不愿嫁给我的女子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之意,也不要她为了家人,牺牲自己。”
卫紫沂出身富贵,自然知道权贵们为巩固势力皆以婚姻作为筹码。他卫家以科举晋身上品,祖父兄弟娶的不是王谢等郡姓大族、便是裴李等新兴势力。
他的母亲,便是此种婚姻下的受害者。她终身抑郁、一生不快,这样的牺牲究竟换来了什么?
所以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多谢老先生关心,我已有自己的打算了。”卫紫沂敛身施礼,表明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唉!既然公子心意已定,老夫也不需要再多说了。”千金先生捻须长叹。
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死脑筋,看来那小丫头的情路,注定是坎坷难行喽!
才一开门,一股混着药草香的热气便扑鼻而来。
“你怎么又在洗澡啊?”练水涟捏着鼻子,挥手打散阵阵轻烟。
“女孩儿家本来就应该勤于沐浴打扮,这才像个女人哪!”谢采 故意提高声调,做作地回道。“什么嘛!我可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练水涟不以为然地扁扁小嘴。
每天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甜腻腻的,然后一径儿在男人面前卖弄风骚,全然没有习武自保之心,遇上危险只会拉直了喉咙叫,像什么话?
“唉!野丫头就是野丫头,也难怪紫沂哥哥从没正眼看过你了。”谢采 按摩着淤青的肩膀。
“你说什么?!”练水涟叫道。
“好话不说第二遍,我才懒得睬你。”谢采 存心激怒她,故意慢条斯理地搓着身子。
原以为练水涟会同她斗起嘴来,可等了半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谢采 不禁好奇起来,探过头去。
只见练水涟倚在窗边,手支着下颔,似乎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
千金先生说,黑涎血能治好紫沂的手伤,可那清凉峰连银丝猿猴都爬不上去。她是自认身手比猿猴敏捷啦!但对于能否采到黑涎血,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可草药明明就已知道在哪里,要她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不如这样吧,先到清凉峰去看看,或许真能让她“手到擒来”。
届时治好了紫沂的伤,说不准儿他会为了报恩,愿意正视自己的心意,而以、身、相、许呢!
想到这儿,练水涟不禁露出傻笑,脱下袍衫轻轻哼起歌来。
屏风后的谢采 看得目瞪口呆。哟,她竟然随时随地都可以发起白日梦来?!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不过管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等她听到自个儿说出“那件事”,呵呵,一定会气得阵脚大乱、暴跳如雷呢!
“水涟妹子,”谢采 慵懒似猫的斜倚在木桶边缘。“你知道我和紫沂哥哥是什么关系么?”
“你不是他表妹么。”练水涟心不在焉地回答。
“除了表妹,我还有别的身份呀,你不想知道么?”
“你想说就说啊!”练水涟没好气地回道。
“哦,那我说喽。”谢采 食指点着红唇。“我们俩可是自小就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呢!”
“喔。”她无意识地点着头。
谢采 原以为她会大吃一惊,谁知道反应竟然这么冷淡?!
“喂,你是不是没听清楚啊,我说我和紫沂哥哥是‘未婚夫妻’耶!”
“我知道未婚夫妻啊。”练水涟仍旧愣愣地回道。
“是‘自、小、指、婚‘的’。未、婚、夫、妻——’”谢采 “泼喳”一声,愤慨地站起身来。
“什么?!”练水涟回过神来,腾腾腾地连退三步,小脸上满是惊愕。“你说他……”
她突然噎住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错!”见她的呆滞样,谢采 非常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所以呢?”她呆问。
“没什么所以,就只是这样喽!”谢采 笑笑,香躯滑入水中。
指、腹、为、婚?未、婚、夫、妻?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几百只苍蝇在飞。
这么说,他早已是名草有主了?自己对他的情意,都是枉然了!
她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的关怀与保护?
练水涟浑身僵直地走出房门,完全忘了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
卫紫沂将油灯吹熄,正准备上床就寝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什么人?”
他打开门,见是练水涟站在门外。
“水涟,这么晚还没睡?”他低下头,才看清楚她脸上的泪痕。“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
“紫沂——”她委屈地啜泣着。“紫沂……”
“你先进来,别哭了,好好说。”他脱下外衫罩在练水涟单薄的身子上。
“我不可以。”她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弄得袖子一片脏。
“有什么不可以?”卫紫沂轻声哄着她。“进来,乖,听话。”
不知怎么地,听到这句话,反倒令练水涟悲从中来,大哭着扑进他怀中。
“紫沂,我好难过,心好痛,像是要死了一般。”她揪着他的领子直喘气。
“我请千金先生来看……”卫紫沂连忙要往外走。
“不,我不要他。”练水涟拉住他。“没有用的。”
“千金先生是个很好的大夫,他一定能帮你的。”卫紫沂软声说道。
“他才不能帮我。”练水涟抽抽噎噎地。“你跟采 是未婚夫妻,这事儿是从小订下的,他怎么帮我?”
“水涟——”卫紫沂又是尴尬又是无措。
他万万没想到,这傻姑娘竟是为这件事伤心哭泣。她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呢?
“水涟,”他清清喉咙,解释道:“我和采 的事,是双方长辈擅自作主的,我们俩并不同意。”
“这有什么用?在婚约一天没解除前,你还是她的。”练水涟抱住卫紫沂的手臂,将鼻涕眼泪全抹在上头。
“我是我自己的,只有我能决定自己的人生,我不会娶一个不爱我的姑娘。”卫紫沂轻轻抚摸着她的黑发。“告诉我,你为什么介意?”
“因为我……我……”练水涟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我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卫紫沂微愕。“这不像你,你一向是个大方又爽朗的姑娘。”
“可是这种事情……好吧,你要我说,我就说。”练水涟将头埋在卫紫沂怀中,讷讷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从见面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
她抬起头,望着卫紫沂震惊而略红的脸。
“我喜欢你!永远都不会变,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可……可是我……”没想到她会突然向自己表白,卫紫沂一会儿才又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你不要说话。”练水涟离开他的身体,轻轻地向后退去。“我不要听到你说的任何话!”
“水涟……”
“我是个很胆小的人。”她傻气地笑着,双手在身前左右摇晃:“我没有勇气听别人拒绝的话,所以你不要回答。这样,还能让我存有一点幻想,幻想你是喜欢我的,所以你才会——为我做了这么多。”
看着被月光晕染的卫紫沂,练水涟又笑了:
“你觉得我是个很麻烦的讨厌鬼吧?”
卫紫沂摇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好,只要知道你不讨厌我,这样就好了。”一颗泪水溢出眼角,她迅速地抹去。“即使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好了。”
说完,她转过身,轻轻巧巧地跑掉了,只留下呆怔的卫紫沂,任风吹起他淡紫色的衣角……
“不好了不好了,水涟妹子不见啦!”谢采 拉着嗓子,从后院叫到前院,一边还挥舞着手上的素帕。
“怎么了?”千金先生正和卫紫沂在前院练习吐纳,闻言白眉一挑。
“何时的事?”卫紫沂赶紧接过采 手中的素帕。
他定眼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字——
采药,勿寻,自当尽速归返。
水 涟
“这傻丫头!”卫紫沂握紧手中素帕。“她太乱来了,我去追她!”
“难得练姑娘有这片心意,老夫很喜欢啊!”千金先生习惯性地挣须微笑。
“老先生……”卫紫沂颇感无奈。
“这丫头老是喜欢给人添麻烦,紫沂哥哥,你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去追她。”卫紫沂收起素帕便要往外走。
“等一下,我先去收拾包袱。”
“你也要去?”卫紫沂疑道。
“我当然要跟,不可以么?”谢采 挺起胸膛,正气凛然地回道。“你等等,我很快就好。”
语毕,便匆匆向屋内跑去。
卫紫沂来不及阻止,只得走回屋内等待。
也不知道是存心还是蓄意,谢采 光是收拾包袱,就收拾了半个时辰,等她出来,太阳都已经走到正头上。
“紫沂哥哥,都已经正午了,我们还是用完午膳再走吧。”谢采 娇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