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快被杀手追上之际,他身体忽然一轻,接着耳旁风声呼呼大响,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被挂在路旁的大树上。
“哪来的臭丫头,还不快滚开!”见有人来阻碍,杀手大声喝道。
丫头?!
卫丞相顺着杀手的眼光看去,只见自己脚下站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看来身型弱小、体态婀娜。
“小姑娘,别管老夫死活,你还是快走吧!”卫丞相忍不住开口劝道。
他平时虽然霸道骄傲,但读书人的气节与刚正的性子还是有的,他怎能让一个女孩儿为自己而白白送命?!
可底下的少女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地伸出手,扯下一节枝子对四人道:“死,或走?”
“好大的口气,咱们上!”
杀手抽出长刀,向前扑来,少女纵身飞掠,树枝在空中挽起个剑花,朝其中一人疾刺而下。
“小心,姑娘小心啊!”卫丞相居高临下地观看战局。
少女已和四人混战起来,只见她剑走轻灵、轻功了得,飞纵跳跃十分巧妙,夹在四个大男人中间不但不显颓势,反倒游刃有余。
五人打了好一会儿了,还不分胜负,看来少女的功夫十分高强。
突然“唰唰唰”地三声,少女乘机觑了个空,瞬间点住三人的穴道。剩下一人见情势不对,连忙对着少女虚砍一刀,接着转身逃走。
少女也不追赶,翻身落地后丢掉树枝,往树下走来。她眯着眼抬头往上,精致的小脸让卫丞相一眼就认出她来。
“嗄,是你,野丫头?!”
“你不要以为救了老夫,老夫就会答应让你进门!”
卫丞相浑身湿透地坐在马车里嚷着。
“虽然老夫已和那不肖儿脱离父子关系,但父子就是父子,他始终还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他娶平民女子的!我们卫家可是出过两个状元、一个榜眼和四个探花,才能达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为保全族兴盛不衰,迎娶的对象必须是名门闺秀才行,紫沂也不能例外。
“他不要以为脱离卫家就像离笼的鸟儿,在他脚上,始终绑着卫氏家风这条剪不段的丝线,即使他再反骨、再忤逆都没用,他始终是卫家人。他从小就阴沉沉、不多说一句话,跟他娘十足十相像,我可以为卫家忍受他娘,可他毕竟是我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哪里有错?”
卫丞相从一开始的教训、示威,转而变成抱怨、感叹,或许是从来没人敢反驳他吧,现在面对着这头一回骂他的人,卫丞相反而能尽情地吐着苦水。
见练水涟毫无反应,卫丞相不禁火起来。
“野丫头,你怎么一声不吭?你不是很会骂人?还不快吠一两声来听听?!”
练水涟怔怔地抬起水眸望向他,表情呆滞。
“你这野丫头是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紫沂、很想嫁进卫家?干什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卫丞相就是看不惯她这副衰样。
突然“啪答”一声,眼泪轻轻滴在她的手背上,接着一颗……两颗……
“野丫头,你哭什么?”卫丞想底微慌。
怎么啦!是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练水涟没回话,只是低着头,无声地落泪。
“野……丫头,别哭了,有什么事老夫帮你解决便是,就算……就算抵你的救命之恩吧!”
“紫沂不要我了。”她抽抽噎噎地说。
“那很好——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本来就不相配,早点分开也好,免得事后后悔。”卫丞相假意连声咳嗽。
“可是我伤了他的心,我好难受。”练水涟哭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他受到伤害了,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他不再难过?”
“他受到伤害?!”卫丞相也傻眼。
紫沂这孩子从小就面冷心冷,又不爱接近人,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说来我听听看。”
练水涟擦干眼泪,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卫丞相在一旁听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没想到采 那孩子也有心上人,还是个毛贼!我看谢兄知道后绝对会气得吐血身亡,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卫丞相摇头叹气着。
一瞥眼,见练水涟湿着一双圆眸,他才回过神来。
“找采 试试看好了,那孩子从小和紫沂亲,你找她拿主意,说不定可以把这误会解释清楚。”
“你信我啊!”练水涟拉着他的袖子喜悦地喊道。
“当然信,看你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我才不信你会想出这等馊主意。”
卫丞相抖抖袖子,意图抖掉她的小手。
“不过你们家那三姑娘,老夫倒很想认识认识,能认识皇上最宠爱的乐善公主,嗯……倒是个颇有手段的女子。”
“可紫沂他……”
“放心,老夫的眼线可跟得紧了,任他跑遍天涯海角、也跑不出老夫的手掌心。这样好了,趁这寒食休沐七日的当儿,先带老夫去见采 ,之后再想办法劝劝那死心眼的孩子。”
卫丞相捻须念道,似乎全然忘了这一插手,小儿子很有可能会娶个自己不想要的媳妇儿了。
竹影飒飒,冷风息息,暮春的天气应该是舒适而温暖的。可这片竹林里,却弥漫着一股孤独的苍凉气息。
竹林的深处,那仿佛日月光都照顾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有一间矮小的竹屋,孤伶伶地身处其中。
屋内,破落的窗架旁,有一抹淡紫色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动、也不出声,一张像是巧匠雕琢过的脸庞,不带任何情绪。
月起月落,一日复一日,炙热的阳光始终照不透这片竹林,也温热不了他的心。
奇怪?隐隐作痛的心突然不痛了,是死去了么?还是又开始结成伤疤,将伤口密密地保护起来?卫紫沂摸摸心口,它还在跳动、还在努力地为他而活着。他是不是太辜负它了,它由始至终,只为他的生存而生存。
就像她……
卫紫沂闭上眼,又感觉心剧烈地抽痛着。原来他还是在乎她的,即使明知道她欺骗他、戏耍他,他仍不由自主地想着她。
心原来是最诚实的,它努力地跳着、努力地爱她,全然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
可是他还有理智,理智却不允许他再回头!
应该怎么办?是忘记她,还是……
“紫沂哥哥。”一声轻柔的呼唤从门外传来。
卫紫沂一震,抬眼望出窗外。
不是她……
心底无由来的失落,又是为了什么?
“紫沂哥哥,我能进来么?”
谢采 知道他在里面,不答话也只是不想受干扰,可她有话必须对他说。
“你不答话我就进来喽?”
等了半晌,还是没人来应门,她撩起裙摆,轻巧地走进屋内。
“紫沂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她失声轻呼。
数日不见,卫紫沂憔悴许多,双颊微微消下去,脸上尽是青色的胡渣。
“想说什么说吧,说完就走。”卫紫沂暗哑地开口,干涩的喉咙嘶嘶作响。
“卫伯伯和水涟去找过我了。”谢采 坐在他身边,淡淡地说。
他不动声色,或许也在意料之中,因此没有反应。
“放心,卫伯伯的人没查到你在这儿,他们在竹林外便失去你的踪影。”
谢采 留恋地望向四周。
“有多久了?十五年,还是十六年?我记得卫伯母死的那一阵子,你也是独自一人跑来这儿,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她勾起唇角、讽刺地笑了。
“你当真这么喜欢水涟?喜欢到愿意为她再一次放逐自己?!”
听出她的语意不善,卫紫沂这时才沉着脸转头望向她。
“我以为能让你带进这里的我,是你心里最重要的女人;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并不是。”
泪水浮上她的眼眶,凝成一颗颗的水珠。
“能逼得你来这儿的女人,才是你最在乎的。”
“采 ,你……”卫紫沂迷惑了,他不明白她的意思,难道说……
“你知道么,当我知道自己长大后会是你的新娘,我有多高兴?可你却……却……”谢采 摇摇头,泪水纷纷坠落。“可你却宁愿离家、与卫伯伯脱离父子关系,也不愿娶我!”
“那是因为……”卫紫沂颓然地叹气。“我以为我已解释过了,而你能明白。”
“明白?明白我有喜欢的人了?”
谢采 突然尖锐地笑起来,双眸射出一股恨意。“不管当年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都不应该退婚、让我没有立足之地!”
她抓住卫紫沂的领子,恨恨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那时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我,说我还没过门,就被青梅竹马的夫婿给退亲了!你又知不知道,每次我出门,那些家世不如我的贱婢妒妇们,都会当着面嘲弄、耻笑我,你明白那种羞辱与难堪的滋味儿么?”
“对不起,采 ,我没想过事情会这么严重。”卫紫沂震惊地说。
“你当然没想过。”谢采 讽刺地说道:“男儿志在四方,你行、你潇洒,摔掉一切束缚离开卫家,你从来没想过我,没考虑过我该怎么办、该怎么活下去!”
她激动得捶打着他,泪流满面。
“你自私、你冷血,没有人性,我恨你、恨死你,我要你尝尝失去至亲挚爱的痛苦!”
“你说什么?!”卫紫沂抓住她的手,粗声喝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谢采 瞠大眼、勾唇笑了。“我什么都没说。”
“不,你快告诉我,你说要我‘失去至亲挚爱’,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卫紫沂怒吼着,左手紧钳着她。
“既然你爱去送死,我告诉你也无妨。”
谢采 阴阴地笑,满脸杀气。
“你爹和练水涟那臭丫头已经落到我手中,而千金老头等不到你治病,所以云游去了。我命毛天霸将他们锁在那茅屋里,子时一过便点火燃烧,届时再加上其中的丹药瓶罐,我想那火势定会又大又美……”
“采 ?!”卫紫沂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采 恨他恨得这么深!
当年他只是不忍采 走上母亲的路才出言退婚,可却没想到,自己任性的举动却替她招来许多的痛苦和侮辱。
“有恨,你就向我发泄吧,”他缓缓从腰际拿出一把小刀,交在她手上。“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些的话。”
“你?!”这回儿,换谢采 无言了。
见卫紫沂满脸平静,谢采 心里一阵愤恨,拿起刀就往他胸口扎下,可刀尖扎进衣服后,却再也推不进半寸。
“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她气得浑身发抖。
“我既然将刀子交给你,就没有想活命的念头。”卫紫沂仍旧平静地说。
“你救不了他们俩,就想同他们一起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谢采 抛下刀,颤抖地转过身。
“你走,救得了他们算你运气好;救不了,你就一辈子活在内疚的地狱里,这也是我给你的惩罚,走!”
身后的竹门发出一声呜咽,谢采 知道他走了,走得那般决绝、没有留恋。
突然吹起一阵风,窗外的竹叶也轻轻呜咽了。
她的心底慢慢地涌上一股悲哀与惆怅,十多年的情分,却比不上一个才认识数月的女子,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要哭么?可眼泪却又流不太出来——反正她也找到自个儿的如意郎君啦!
一抹笑诡谲地浮现出来,挂在那张看似悲伤痛苦的脸上。
“哟,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这么会演戏哩!”
她得意地笑了,接着眼神忽又黯淡下来。
“紫沂哥哥,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是非常喜欢你的,只是你似乎不明白。”幽幽叹了口气,她继续自语道:
“被你退婚虽然丢脸,但还没我说得这么严重啦!对不起,让你难受了。不过我也是为你好,我只能帮你们帮到这儿,接下来,就得看你自己了。”
第十章
茅草屋内
“喂,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外边呀?”练水涟拉着喉咙直叫。
“你这野丫头,少鸡猫子鬼叫了。”卫丞相一脸不耐,动动被绑得牢实的双手双脚。
“哼,你挑的好媳妇儿。”练水涟扭动着双腕,一脸哀怨。“采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里得罪她了?我们原本处得挺好的。”
“你这丫头蠢就是蠢,得罪了人还不自知咧!”卫丞相嗤之以鼻。
“好,就算是我得罪采 ,让她得这样对我,可你呢?你不是她无缘的公公大人么,她又为何要这样对你?”
“这……”卫丞相一时无言。
那晚误会发生之后,练水涟便抛下毛天霸走了,她知道卫紫沂不会回千金先生那儿了,或许是下意识地想追着他,所以她也跟着下了山。
她不明白,紫沂那晚不是要治伤的么,怎么会来找她?若不是他动了这个念头,也不会听到后来的一切。
想到这里,忍不住鼻酸起来,眼泪又溢出眼角。
“丫头,你又哭什么?”卫丞相失去平常稳重威严的模样,焦躁地问道。
“没有。”她立刻别过头,倔强地否认。
“哼,什么没有,还不是在想我那个忤逆的不肖子!”卫丞相冷哼。
“才不是!”练水涟仍是不肯松口。“我是在想,采 为什么要在茶里放迷药迷昏我们,又把我们锁在这儿,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采 原本是个可爱的女孩儿,怎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古里古怪?”卫丞相也叹道。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摸不清了,何况是别人的女儿?!”练水涟话一出口才自觉失言,连忙闭上嘴。
卫丞相一愕,神情顿时萎靡下来。
“唉!你说得没错,像我这样的父亲……”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练水涟颇觉抱歉。“其实我一直不明白紫沂,他的冷淡、疏离,他的不快乐与忧郁,究竟是为了什么?”
毛天霸捂着腰身骂道,若非卫紫沂右手受伤、功力大失,他早就重伤呕血、倒地而亡啦!
卫紫沂面色铁青,锐利地瞪了他一眼之后,立即向茅草屋奔去。
接收到卫紫沂一记冷厉的眼神,毛天霸瑟缩了一下。“我哪里意到他?又还没放火……哎呀!不好!”他失声叫道。
原来方才摔倒时,手中火把已然落地,火势立刻顺着地上的桐油延烧至茅草屋外。才一会儿,整座茅屋已冒出浓烟、燃烧起来。
“糟糕!火应该从茅屋后面点,那样才烧得慢,可是现在……完啦完啦,我会被杀的!”
毛天霸跳起来,扯动脚边的数根绳子,企图扯落树上的水桶以阻止火势。无奈火势延烧过快,区区数桶清水已无法解燃眉之急。
“喂,救命啊!快来人哪,火势我控制不住啦!”
浓烟阵阵扑面而来,卫紫沂捂着口鼻,低下头往里边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