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日后,何其轩在众亲友的祝福下,只身到台中成功岭新兵中心受训。
临行前,他分别握着丁史鹏和陈俊之的双手,恳切的说:
“请代我好好照顾梦岚。”
“你放心吧!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这点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做到。”丁史鹏一口允诺。
“是啊,是啊!就只有你是梦岚的朋友,我们就不是啊?”陈晓薇抗议着。
“喂!喂!喂!拜托你们好不好?说得我好像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婴儿似的!我又不是不会照顾自己!”林梦岚提出了她的不满。
“你还说呢!”何其轩捏着她粉嫩的脸颊,“这几天要不是我盯着你,三天份的药你准会吃上三年!”
陈晓薇和苏雁琳在一旁窃笑不已。
“你最好去当兵都不要回来,免得你罗哩罗唆的,活像个老头儿!”
“你别想摆脱我!我一有时间就打电话给你,一年十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何其轩安慰着自己。一年十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知道这段时间内又会遇到多少事?
“你真的很烦!”林梦岚瞪着他。
何其轩只是笑一笑。
突然间,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
“晓薇,麻烦你先送梦岚回去好吗?”何其轩突然说。
“为什么?”林梦岚不解。
“我不想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模样,你还是先回去吧!”何其轩故作轻松的说。
林梦岚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不少。此时此刻,她也觉得离情依依。
“梦岚,我们先回去好了!”
苏雁琳拉扯着她,她了解何其轩的用意。两年前,大伙儿也是在泪眼婆娑的情形下送走了丁史鹏和陈俊之,苏雁琳整整难过了两个星期才平复过来,她不忍心见到林梦岚为离别而伤怀。
“我不要。”
“梦岚,乖,听话。”何其轩拍拍她的肩膀。
林梦岚二话不说的飞奔离去,苏雁琳和陈晓薇跟随在后,却见到林梦岚满脸的泪痕。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难过……好难过……”
陈晓薇安慰着她,问了一句:
“梦岚,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何其轩了吧?”
林梦岚止住了泪,抬起一双迷惑的眼望着她。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分析一下你对他的感觉吧!”苏雁琳笑着说。
“自从柏文车祸去世以后,我整天陷在悲伤的情绪里,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谈论往事的人,其轩成了一个最佳的听众。”
林梦岚缓缓地叙述着。
“三年来,他陪我走过这段艰辛的岁月。一直到那一天,他……他吻了我,使我想起在野柳的那一段,我义正辞严的指责他,他却对我说,他不奢望我会对他付出多少感情,他只要一个小小的角落,有一个容身之地。”
“他感动了你?”苏雁琳小心的问。
“我不知道!”林梦岚困惑的摇摇头,“那天在柏文的墓地里,我发着高烧,他强迫我去看医生。……一直到那一刹那我才知道,被人关心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三年了!三年来,我只能回忆着柏文留下的点点滴滴,实际上……”
“实际上,你也是个女人,你也希望被人呵护、被别人关心。”陈晓薇一语道破。
“但是……这是不该发生的!”
“为什么不该发生?”
“我不能背叛柏文。”
“这算哪门子背叛?”陈晓薇怒吼:“柏文已经去世三年了,就算你要表达你的忠贞,这也够了!你以为你是谁?现在是二十世纪,不是古代,把你那些迂腐的观念收起来吧!没有人会颁一个贞节牌坊给你的。更何况你根本还没嫁给他!”
林梦岚没有说话。
“何其轩是个难得的男人。”苏雁琳认真的说:“他对你是真心的。”
林梦岚仍然是一脸的茫然。
“你别忘了!萧柏文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何其轩,何其轩不过是在遵守他和萧柏文男人间的约定,你这不算是“背叛’。萧柏文都信得过的男人,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陈晓薇仍然是满肚子的火,她真搞不懂,一向聪明过人的林梦岚,为什么一碰上感情,就显得那么“低能”。
林梦岚长叹一声,转身想离去。
“你要上哪儿去?”陈晓薇唤住她。
“我要去看柏文。”
“梦岚……”
苏雁琳一把拉住急欲追上前去的陈晓薇,无奈的说:“让她去吧!当年萧柏文在追她的时候就已是困难重重,她好不容易接纳了他,正欢天喜地的享受着甜蜜欢愉,却因命运的捉弄而造成天入水隔的局面,她也不好受。如今要她再接受另一段感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
陈晓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命运真会捉弄人!”
苏雁琳看了她一眼,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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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梦岚自信箱中取过信件,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并没有她要等的信。
难掩住心中的那份失望,她的心情一下沉到了谷底。
何其轩入伍至今,已经一年多了,他定期给她写信,虽然她极少回信,但是等信已成了一种习惯。
而今天,他竟然没有来信!
也难怪,在自己对他如此无理取闹过后,想必他已烦透了,怎么可能还写信给她?
想起那天的情形,林梦岚至今仍深深懊恼。
那是一个星期天,何其轩放假回来。
两人约定好去看电影,何其轩要看喜剧片,林梦岚坚持要看文艺片,何其轩拗不过她,两个人去看了“相约在来生”。
一看完电影,林梦岚的脸色就不大对劲,不论何其轩怎么逗她,她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怎么了嘛!不过是一场电影。”何其轩故意说得很轻松。
谁知道不说还好,一说倒让林梦岚有了话题。
“你说得倒轻松,因为你不是当事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拉你去看这片子的,是你自己坚持要看的!”
“我又没叫你陪我看!”林梦岚用高八度的声调朝他大喊,引来不少路人的注意。
“好了,别闹脾气了!”何其轩拉着她,却被她一手甩开。“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何其轩忍耐的说。
“不高兴你可以走。”林梦岚顶了回去。
“你真令人无法忍受。”何其轩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
“哈!抱歉得很,我这人天生就是这个样子。我又没有拿根绳子拴住你,你大可不必看我的脸色!”
何其轩强忍住那即将爆发的情绪,妥协的说:
“我送你上山去看柏文,我知道你今天的情绪和他有关。”
“我的情绪和他有没有关是我的事,不用你干涉。我是不是要去看他,我自己可以决定,用不着你关心。你以为你是谁?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再看到你!”
何其轩凝视了她好久好久,林梦岚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心、难过、沮丧和痛楚。
林梦岚有点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无奈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她只能无助的看着他: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何其轩嗖咽的问。
不!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我是无心的。林梦岚在内心呐喊着。碍于自尊和少女的矜持,她没有开口。
何其轩心痛万分的看着她,内心一直期待着她开门说话,而她——却没有一点表示。
终于,他毅然决然的掉头离去,毫不留恋。
林梦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一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本认为小再狂喜狂悲的心,竟会为了一个男人而跳动不已。
曾几何时,原本封闭的心竟会想再度开启?她一向防御得很好,什么时候会为了何其轩而撤了防线?
不!我不要再触碰爱情,我不要再让任何人来操纵我的喜怒哀乐,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挫折了,一个萧柏文,已经让我饱受沧桑,我没有勇气再接受任何人了。
拿起前日庄秋涵的来信,上面抄录了一段歌词,说是她目前心情的最佳写照。
看着那歌词,林梦岚深深的陷入沉思中。
我以为我曾经浑爱过
偏偏那是个错
我以为我永远不再爱
默默还有着期待
到底爱是什么 我不明白 有谁明白
茫茫浮沉情海
到底爱在何方 说来就来 说去就去
那是谁的安排
走过那一条寂寞的路
我已学会忍住伤心泪珠
也许真会有那么一天
找到真爱不再寂寞
林梦岚望着那封信发愣。
找到真爱,不再寂寞?
五年以前,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寻觅到一份“无怨无悔”的真感情。
如今,深情依旧,而那个她想依偎终生的男人,却孤零零的躺在阳明山的公墓里。
当她夜夜为失去爱人而心碎落泪的时候,他在哪里?当她遭遇挫折想找人倾诉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这些年来,唯一陪伴在她身旁,给她温暖、给她安慰的人,竟是……
何其轩,这个因情不自禁而夺去自己珍贵初吻的人;这个在萧柏文临终之前,郑重托付着要好好照顾自己的人。什么时候,他走人了她封闭已久的心房,而她竟然毫无知觉?
一声声的电话铃响,阻止了她的沉思。她不耐烦的举起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那令自己牵肠挂肚许久的声音。
“梦岚。”何其轩低沉的嗓音轻轻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林梦岚只是沉默不语,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好吗?”
何其轩问了一句最普通,也是最贴切的话。
林梦岚却为这一句话激动不已。“梦岚?你在听吗?”何其轩在电话那头急急的叫唤。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林梦岚的语气里略带着颤抖,她很感动于何其轩的不计前嫌。
“傻瓜!”何其轩轻轻的斥喝着,“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林梦岚呜呜咽咽的说。
“介意我说一句话吗?”何其轩温柔的问。
林梦岚没有说话,等于默许。
“梦岚,我爱你!”何其轩温柔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在电话那头。没有等林梦岚的任何反应,他挂了电话。
林梦岚拿着话筒,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一句“我爱你”仍深深撼动着她。
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而这一句话,竟带给她如此大的震撼。
就如庄秋涵信中所说的,“我以为我永远不再爱,默默还有着期待。”
在这条寂寞的爱情路上,她是否也有着期待。
林梦岚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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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薇和丁史鹏订婚了。
这个消息着着实实令林梦岚兴奋了好久。
“晓薇,是真的吗?恭喜你!”
林梦岚衷心的祝福。
“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十月二十五日,是晓薇的意思。”丁史鹏深情的看着陈晓薇,无限温柔的说。
十月二十五日,的确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那天刚好是我们相识六周年的纪念日,其轩也退伍回来了,可以参加我们的婚礼。”陈晓薇幸福洋溢的说。
“其轩什么时候退伍?”丁史鹏问。
相识六周年?林梦岚回味着陈晓薇那一句话。
时间过得真快,萧柏文已经去世四年多了。那一天,他们还欢天喜地的庆祝着结识一周年,五天后,因为一个误会、一场车祸,夺去了他的生命,也结束了她的爱情。
如今,丁史鹏和陈晓薇已经要共结连理了,世事多变,怎不令林梦岚触景伤情?
“梦岚。”陈晓薇推了她一把。
林梦岚努力的拉回自己的情绪,以一双痴痴的眼神望着他们两人。
“我在问你,其轩什么时候退伍?”丁史鹏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话。
“八月底吧!”林梦岚无精打彩的回答。
“你最近和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进展?”陈晓薇好奇的望着她。
林梦岚给她一个“我不想谈”的表情。
“通知秋涵了没有?你们结婚的时候她会回来吧?”
“我已经通知她了!”陈晓薇笑着说:“你放心好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就算再忙,她也会抽空回来一趟的。”
“好久没看到她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林梦岚有感而发。
“上个礼拜她有来信,听她说,她最近正在帮她大哥开发新市场,还不错的样子。
你就别替她担心了,多担心你自己吧!”
“我?”林梦岚挑起了眉,“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林梦岚眼光闪烁。
“你自己心知肚明。”陈晓薇不容她逃避,正视着她。“别把自己的幸福往门外推。这是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肺腑之言。”
“失去的,不可能再回来了!你已经让自己的感情空白了这么多年,柏文如果地下有知,他会感到心痛和愧疚,而不是欣慰和欢喜。”
一向很少开口的丁史鹏,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林梦岚深深地看着这两位朋友,内心有着感动。
“我一直不谅解,为什么柏文会在临终前将你托付给其轩,甚至答应他娶你为妻,只要他能够给你幸福,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陈晓薇凝视着林梦岚,郑重的说:
“柏文早料到你会有今天的这种反应。只因爱得太浓、才会忍痛割爱。”
“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同,柏文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表达了他最沉痛、也最崇高的爱,这是我们这些人都办不到的。”丁史鹏认真的说。
“梦岚,没有人要你把柏文给忘了,每个人在心里总会有个惦念不忘的人,在你为柏文伤心不已的同时,何其轩也为你牵肠挂肚,就算你要考验他的感情,这些日子以来,也够了吧!”
林梦岚看着陈晓薇,思索着她的话。
“为什么你们总是在替他说话?”
“我们不是在替他说话,而是在替你的幸福着想,你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给他一个机会吧!”丁史鹏求情着。
“这……”林梦岚在犹豫。
“别告诉我,你连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我记得你不是这么怯懦胆小的人!”陈晓薇故意激她。
“一切等其轩退伍回来再说吧!”林梦岚妥协的说。面对这两个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幸福美满的说客,再强硬的人也会改变态度。
陈晓薇满意的看着林梦岚,多年的交情,她知道这次何其轩是有希望了。只要林梦岚的态度一软化,一切都好办。
接下来,真的要看何其轩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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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轩退伍了。
刚从火车站出来,还来不及放下肩上的行李,他直接到了林梦岚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