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盎然的高中校园里,学子们的欢笑声不绝於耳,每年不知有多少属於少女的豆蔻年华、浪漫梦境,在此悄然酝酿,绽放成形。
"若,走了。"男孩招招手。
女孩依言走来,书包俐落地扔在他的脚踏车上。
校园的碎石子步道上,檀芷若与左敛贤并肩而行;左敛贤的手里,还牵著一辆脚踏车。
"你今天……这个味道,玫瑰?"他身上传来的那阵飘忽的香味,不知怎地,她就是能很清楚地辨别出。
对於她嗅觉的灵敏,他似乎不怎么讶异。
"我今天给了小艾一束玫瑰。"左敛贤兀自解释著。"若,你的鼻子还是一样厉害。"他笑著,顺势就要摸檀芷若的短发。
檀芷若闪开了。"送了女朋友玫瑰还这样。"真是乱来。
走到一半,女檀芷若看看四周,不悦地噘起嘴。她瞪视著那些徘徊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几位花痴,心里头就一阵烦躁。
"够了够了,从放学和你一起走到现在,沿路不晓得有多少人对你抛媚眼,我都被盯得浑身不对劲了,为什么你可以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甚至还可以微笑的跟她们说再见。
左敛贤熟稔的回送那些爱慕者的眼光,把所有的时间恰如其分的用在她们身上。
难道是长期下来训练有素的结果?
思及此,檀芷若的眉缓缓地蹙起,一阵心痛突然袭来。
左敛贤也环视周遭,耸耸肩。"我觉得无所谓啊!你很在意?"说著,他还侧身贴近,查看她脸上的表情,戏谑的微笑从嘴角逸出。"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难道你到现在还没办法免疫?"
他说著,呼出了热气往她脸上喷拂。
"你有点分寸啊!"她推开他逼近的脸。"要不然,那边的几位小学妹的脸都要气得惨白了。"
实际上,她是不会计较那些小女生在他身上投注了多少的情情爱爱。只不过,他刚刚逼近的时候,吹拂出的蒸腾气息,教她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
"看不出来,你也爱计较这些?"左敛贤嘲弄她,继而仰头大笑。"她们爱争风吃醋,就让她们去又有何干系?"
檀芷若侧著头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蓦地又涌上一股酸涩的感受。
"我只是不想替自己惹麻烦。"她辩解道。"要不然,隔天又有人写警告信,要我离你远一点,否则就会怎样怎样的……"
"女孩子就是小心眼。"他不以为然打断她的话。
"你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挑眉反驳。
左敛贤觑了觑她认真的神色,回道:"好吧,就算你是个例外,若。"
"不过……"她顿了顿又说:"话说回来,你的小女朋友呢?怎么今天送了玫瑰,却没看到人影?"据说她还是一年级的校花。
"没了。"他摊手笑开,似乎不怎么介意。"玫瑰是分手用的。"
"嗯?"她一惊。"你不是宝贝得很?前几天还上下学接送──"甚至丢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上下学。
"没什么。"左敛贤爬了爬黑发。"今天分手了。"
檀芷若呆愣了几秒钟,忘了往前走。
"嘿?"左敛贤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回头唤她。
檀芷若一脸痴茫,没有回应。
"若?"
她仍然没有反应。
"若!"这回,左敛贤用吼的了。
"啊!"檀芷若猛地回神,忍不住劈头就骂:"你干嘛?吓了我一大跳!"
"是你自己恍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思春啊?"
这句无心之语,却让檀芷若一阵惊惶。
"你鬼扯什么!"她瞪他。"谁思春啊?我哪像你这个色情狂,一天到晚就只知道交女朋友。"冷不防被说中心事,让她恼羞成怒又手足无措的。
"冤枉!"他为自己平反。"从来就只有女孩子自己过来倒贴我,我可没有主动追过谁。"
"哼!"她冷笑。"我看是你的眼睛太会放电。"
说著,两人走出了校门。
檀芷若自然地等著他坐上脚踏车之后,扶著他的肩,踏上脚踏车上的火箭炮,站稳。
左敛贤踩著脚踏车向前飞驰,风从檀芷若的耳边呼啸而过,短发随风散乱著,吹得她颈子一阵骚痒。
"若。"左敛贤突然叫唤她。
"嗯?"她回道。
"我要去英国了。"他定定地说著,那个语调,平淡到好像说要去巷口街角的7-ELEVEN买东西一样。
然而,檀芷若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扶在他肩上的白皙手指,倏地一阵缩紧,一会儿才放松。
只是,左敛贤没有察觉。
"你真的要去了?"她缓了几秒钟之后,才用著轻松的语气问道。
左敛贤要出国念书的事情,也不是三天两天才决定的事。从很久以前,她就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就在最近……那她该怎么办?
"嗯。"他点了点头。"学校我已经申请到了,在伦敦。"想当然耳,那一定是名校,几年下来的学费也是相当可观。
然后,两人陷入了一阵难得的沉默。
几分钟之后,她才开口又问:"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你和学妹分手?"这真是个尴尬的问题,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呃……"左敛贤愣了愣。"嗯,是这样没错。怎么,你有什么疑问?"
檀芷若一向很少关心他跟某某女朋友最近怎样、两人交往如何、为什么分手之类的话题,今天竟然有些不一样?
"没什么。"她激动的情感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只是问问罢了。"平淡的语调听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左敛贤没有接口。
"什么时候准备要去?"现在已经是五月了……想必,应该很快吧。
"九月才开学。不过老头好像希望我早点过去适应环境,所以很难说,可能七月就飞去了也说不定。"左敛贤回道。
"嗯。"
车停了。檀芷若从车上跳了下来,她抓起书包,很率性地就要走人。
"谢啦。"
她走了几步之后,左敛贤大声叫唤住她。
"若──"
她转头挑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好像……从来没留过长发?"他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就兴起了奇怪的想法。
"呃……"她耸肩。"好像吧。"
"为什么?"他反问。
"没什么理由,只是比较方便。"她掩饰激动的情绪,差点要告诉他真相。
"我要去英国四年,或者更久。"左敛贤望著她,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等我回来的时候,我想看你蓄一头的长发。"
檀芷若疑惑著。
"那样比较适合你。"他笑著解释道:"别辜负你怪有气质的名字,偏偏人却不是这个样子,倒像个野孩子,老对我大呼小叫的。"说完,他又笑了几声。
她没说话只是望著他,眼底的情绪却教人捉摸不清。
"你说完了?"她显得有些仓促的说。
左敛贤点头,露齿微笑。
"那……明天见。"她匆忙地抓了抓书包掏出钥匙,就往家里面冲。
"明天我会准时到家门口接你一起去学校。"
关上门之前,檀芷若隐约还听到他这样说道。
那个笑……她想著,眼眶有泪在打转。
就是那种笑容,让他的眼角总是那么习惯地放著电。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在他心底留下些什么一辈子的感动;但,事到如今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而她爱他爱了这样多年……
不过,现在什么机会都不再有了。
她收拾起慌乱的情绪,甩甩头推开家门,里头迎接她的,是满屋子的寂寞。
他要去英国了?好吧……
第一章
台北
大厅里,老人愤怒的咆哮声,以及男人吊儿郎当的语气交杂著,形成一种滑稽且诡异的对比。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话你没听过吗?"老人的脸涨成酱紫色,双拳紧握,嘴巴抿成了一直线。
"听过。"男人笑嘻嘻地回答,只是没想到实话实说,却引来更猛烈的炮火。
"听过你还给我装傻?"老人说了半天,对他简直就像在对牛弹琴。
"What's up?"他很顺口地就吐出了一句英文。"我听得懂啊,只是那又怎么样?"
"我要你早点成亲。"老人不客气地说出实情。
"嗯?"他的反应还是没有太大的讶异。最近这句话他已经听了不下百遍,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老人不悦地吼道,同时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一叠资料。"你从英国回来之后,又换了多少个女友,我全都清清楚楚。"光看那一堆厚实的纸张,就知道他的丰功伟业不容小觑。
老人拿著资料的手,气得直发抖。
"你瞧瞧!"他翻著手中的报告。"从财团千金、政治人物的女儿,到大学生、酒家女,你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交往过?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搞什么!这几百个女人里面好歹也有一个是优的吧!"偏偏他就……唉,不提也罢。
"别这样说。"左敛贤神态自若地一屁股坐下,完全不理会老人吹胡子瞪眼的气愤神情。"那些全都是自己贴过来的,又不是我追的。"
一句话,他就想把全部的责任推得一乾二净。"更何况,品质都不怎样。"
倒是这老头,竟然找人跟踪他,想到他就很不情愿。以后办事得小心一点才行。
"倒追又怎样?"老人丝毫不理会他的辩解。"反正,你得赶快定下来,找个好人家结婚去。"他挥挥手说著:"要不然四处交女朋友,到时候惹出什么桃色风波,我可不帮你收烂摊子。"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不外乎是那几个字──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挑对象没有挑衣服那么简单。"左敛贤不耐的回话。
"哼!"
"要不然你还想怎样?我现在什么都做得很完善,'丞天集团』在我的手下不但顺利运作、营利也高张,这样不就得了?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女人,这种麻烦的生物,留都留不住的;小孩,随便找一个来不就行了,领养也成……"
"强词夺理。"老人瞪视著他。"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结婚了。"都已经二十六了,该念的书都念了,还想怎样?
"停止讲古吧!老头。"左敛贤贼笑。"现在已经是民国九○年代了。"
"好吧。"老人说著,看来软硬兼施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只好下最后的通牒。
他从抽屉里又摸出一叠的照片,扔在桌上,瞬间,散落得到处都是。
左敛贤定睛一看,全是女人的照片。看来,又要进行什么相亲了。他想著就打了一个无趣的呵欠。
"你,就从这里面挑一个出来。要不,你现有的股份、资产,全都有得瞧。"到时候就不要被冻结了,调动周转不灵,才来对他哀求。
左敛贤的眉心一蹙,伸手拾起相片。
如果老头当真这样做的话,那可就糟了。"丞天"好不容易在他大刀阔斧的经营之下,突破瓶颈,开始有声有色的营运,正准备要跨入国际市场;如果又碰到了这等程咬金,那可真是要含恨终生。
这样,他是不会甘心的。
"怎样,你依还是不依?"这回,换老人笑出声来。
左敛贤看了看这些大家闺秀,照片里头全都极力摆出一副端庄典雅的姿态,一肚子的虚伪,真教他恶心。
从小他就觉得身旁的女人都是这般,不是看上他的钱,就是喜欢他的脸蛋。偏偏老头不知道是哪只眼睛坏了,就喜欢这一型的,做作得很。但,他怎么能为了传宗接代的这种烂理由,就委身在这些人的手里?
"怎么?你一个都看不上眼?"老人不置信的语气里多添了几分不悦的情绪。"这些全都是企业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千金,你是不是脑筋坏掉了才不喜欢?"
"虚伪。"他抛下这二个字。
"要不然你还想怎样?"老人这下当真发火了,他握起拳头,一只手指著他的鼻子。"好,你自己找也可以!限你两个礼拜内就要有一个固定交往的对象,要不然……"
"两个礼拜?"左敛贤瞪眼惊讶地说。
要他去路上挂一个"招亲"的牌子吗?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到适合的对象。他无力地翻了翻白眼。更何况他每天都很忙,今天下午还要接见从法国香水厂来的新任调香师。
耶?不对……或许有一个人。他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
"若?"他迟疑地吐出一个字。
"什么还有若是?你再说一次!你已经没有转圜余地,没有后路可退了!"老人已经濒临抓狂的边缘,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炮轰。
"若……"左敛贤想到记忆里的那个短发女孩,记起他高中要走的前一个月,他对她说过的话。
嘴角,竟难得地逸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我会有办法的。"他倏地转身,回头望著父亲。
他做了这个承诺之后便毅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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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敛贤手中握著电话筒发愣,电话还传来嘟嘟的声响。
"空号……"他望著话筒有些疑惑。难道她搬了家?这有可能吗?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已经有很多年都没联络,这也不算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若,到底去哪儿了?
他仍想著,秘书的声音透过话筒打断他的思绪。
(总裁。)秘书很有礼貌的声音插了进来。(调香师一到机场就立刻赶到了,现在人在会客室里,您要在会客室里见吗?还是……)
"直接叫她进来就好,我忙,没什么时间再到那儿去。快去准备茶水。"
算了,这事等会儿再来烦恼也不迟,还是先想想业务上的事情吧。待会要见的这名法国来的华裔调香师,不知道能为他带来……喔,不,是能为丞天带来多少的利润?
他一直想让丞天进入香水业的市场,今天就是为了此事,才特别跟法国香水厂接洽,请香水厂那边派一名调香师来台协商。
门轻轻地被敲了敲。
"请进。"
门把转动,左敛贤揣测将进来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人物。
但,空气瞬间凝结住了。
左敛贤吃惊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忘了要开口;而女子的反应,也是相同。
两人呆呆的望著彼此,半晌仍说不出一句话。
"若……"
"你……"
这姣好的身段,披垂的长发柔顺好似飞瀑,以及……她简直就是所谓的中国娃娃。诗经里头所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些关于美丽的定义,可谓汇集於她一身。
只是那个脸蛋,除了轮廓脱了稚气,变得成熟白净之外,其实是没有变化太多。
没想到多年不见,她已经蜕变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古典美人。这和当年的她,似乎有点出入。
左敛贤看著资料上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