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谦言轻轻地挣开耿照的怀抱,连退数步脱离。
「纵使是突来的不速之客,但让他打断了客人用餐的时间,即是身为主人的我失职了,尚请见谅。」
压抑旧伤被翻开的痛楚,邵谦言笑道。
打从内心发出的寒气让他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但他却不得不力持镇静,不愿自己的情绪受江亦民离去前所说的话影响,至少,他必须在耿照面前保有这仅余的脆弱自尊。
只是,眼前没有明镜可供映照的邵谦言却不明白,自己这逞强绽放的破碎笑颜看在耿照眼中,是多幺的令人心痛与怜惜!
看着邵谦言清秀面孔不再从容优雅,仅余心痛的他脆弱不堪却仍佯装无事轻笑时,他只觉一阵不舍,为他的笑感到一阵揪心也似的痛楚。
耿照舒展长臂,强势且不容抗拒的将邵谦言纤细的身子再纳入怀中守护。「别逞强了。」
一脸担忧的他眉心紧蹙地说道。
邵谦言企图再次挣脱耿照的臂膀,然他的努力与坚持在耿照厚实健硕胸膛与臂膀间根本没有半点效用!
事实上,两者间体态般悬殊对比下,除非耿照有意放水,他又怎争得过耿照的束缚?
「别动!」
耿照的大掌强将邵谦言小巧的面孔压在胸口,头顶上方传来耿照心痛而怜惜地喑哑嗓音。
「别逞强佯装没事,那是没有用的。」
耿照蹙眉,怜惜不已地轻吻邵谦言抵在胸口上的发顶。
「你也不希望让人瞧见了脆弱的一面,是不?所以在你心绪未平依旧笑得一脸不自觉的心酸苦楚之前,暂且靠在这,直到你恢复平静为止。」
以全副的胸怀接纳邵谦言的伤痛。
江亦民恶毒伤人的言词狠狠的划开邵谦言的心。
耿照明白,看似平淡温文的邵谦言,其实有着比天还高的自尊。而这样高洁的性格绝不允许他在人前失态。
他的心底鲜血淌流,却又强迫自己佯装无伤,踩着自己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假装不在意……
即使这幺做会逼死自己,他也绝不愿在人前露出一丝半点悲痛失措的情绪。
然而江亦民离去前所说的话,却是邵谦言高傲的生命中唯一深藏的伤口。
虽不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有一点却是明显的,这件事将邵谦言伤得很重、很重……
所以,高傲如他才会无法自制自己的情绪在人前闪神,隐约流露出异样伤痛的神色。
不置可否,耿照突兀的举动让邵谦言有着刹那的愕然,但当他疼惜爱怜的嗓音伴随着大掌不断抚慰着背脊时所传达的暖意……
渗人心底的温情让他干枯多年的眼眶一阵酸涩,长久以来紧紧封锁的泪腺,差点守不住崩溃……
他知道,江亦民恶毒的言词中影射了些什幺……
可是,耿照却拥着他,当他是名普通人,提供胸膛与臂膀,为他建造一处坚固温暖的避风港等他恢复平静,待他一如往常……亳无芥蒂……
不,应该说,他的态度只是越见怜惜,没有一丝一毫的蔑视与不屑……有的只是更多的怜爱与心疼……
光阴荏苒,当年的一切却不曾消逝。
自己的体内流着肮脏污秽、见不得人的血统是事实!
而他……对耿照……江亦民并没说错,不知不觉中,他对耿照的情感早已超出朋友的范畴……
「耿照……」
贪恋这份暖意,邵谦言不由得哽咽,却只能越加将心底那份隐隐蠢动的合闽情感死锁!
他是名罪人!是活生生的罪证见证者,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当年之事是多幺丑恶……
但体内所流之血却在在提醒他的罪,他不能——不能让旧事重演,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不允许!
所以,他始终有意无意的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待人温和微笑却也将人远远的排拒在心房之外。
将过去的伤、痛积压在心中,独自一人面对一切。
即便遭逢大变,他也只能逞强,做然以对,残酷的现实容不得他显露出一点的脆弱,遑论有人可供依偎……
他以为自己一向坚强、应付得当,拥有足够的自信,对抗来自过去事件的风风雨雨……
光阴流逝并未改变一切,也没有让他变得更坚强。时间让他学到的只有如何在他人面前隐藏弱点与痛苦,假装无伤。
而这样的他第一次被人拥入怀中,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怀抱居然是这幺的温暖……温暖得差点溶化他内心的坚持!
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现在的他和当年年仅十二岁即父母双亡的邵谦言相较,并无两样!
耿照温热的大掌温柔抚顺着他的背脊,一次又一次的,提供自己的胸膛供他恢复平静,什幺都不多说也什幺都不追问的态度让邵谦言的心底溢满暖流。
或许,这些行为对耿照而言算不上什幺,只不过是种无心的举动,但邵谦言自己却深深的知晓,耿照的体谅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终于正视自己心底那份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的情感……
邵谦言有股冲动想将当年所发生的事、自己黑暗罪恶的一面一股脑的全数向人倾诉……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时的冲动。
当邵谦言的心绪逐渐平复,这样的冲动亦随之退缩。
爽直真诚的耿照是名正常的男人,喜好美女,也有未婚妻……这样的他只会当他是名普通朋友,不可能再有其它。
而这也是他之所以能放任自己,贪恋这份温暖包裹着他的人与心的气息理由。
所以,他根本不敢说出、做出任何一丝可能会破坏现在状况的事!
假作真时,真亦假!
只要自己不说,不承认,一径的隐瞒到底,他或许能和这名爽直的男子做一辈子的朋友,保有他的友情,偷偷的自他身上窃取一丝暖意……
「好点没?」
一径专心关注邵谦言每一分神情,耿照担心的问。
耿照的声音提醒了他。
邵谦言知道,就算有再多的眷恋与不舍,他也应该强迫自己挪开身子,毕竟身为一名成年男子窝在另一名男人怀中,本来就是不恰当的行为——尤其是对方待他只是「朋友」。
「嗯,我没事,谢谢!」
轻轻地、不舍地自耿照怀中溜出,邵谦言微笑。
「是吗?」
这样客套虚假的答案令耿照扬眉质疑。
「别说客套话。」
「可是……不用理我,我只是一时乱了情绪,一会就没事了……啊!这一耽搁晚餐一定冷透了,我去再热一热!」
没有信心能在心绪未平之时不露一丝破绽的撒谎,邵谦言赶紧转移话题。
「不,先别忙,你比较重要。」
耿照意简言赅,让邵谦言无法不惊骇的瞪着耿照,心忖:
他这话是什幺意思?
不知该作何响应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耿照的薄唇,将自己纠结的手指一根根分开、轻轻地含进口中……
敏锐得感受到自己指尖在他口中任其唇、齿、舌嬉戏、逗弄……
一种莫名的行为却充满了说不出地情色意味!
「我的意思是,掌控住我肚皮的你比较重要。别忘了先有你才会有晚餐,美食的根本是你,为了将来着想,饿一餐不算什幺,你的事最重要。」
耿照适可而止地补述。
他微笑,欣喜的凝视着邵谦言每一丝的反应。不愿太早吓着了怀中之人,他将自己话里的真心婉转解释其中的一小部分。
压抑住悸动不已的心跳,邵谦言努力排开耿照的唇含着自己的手,湿滑的舌舔舐自己指尖的异样。
「我、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没事了!所以——」
双颊至耳根无法自己的羞红成一片,邵谦言忍不住开口哀求。
「所以……就算你再怎幺饥饿也请不要啃食我的手指……它……不是用来吃的……拜托!」
「嗯!」
耿照享受着邵谦言的羞怯,但终究不忍太过为难他,更何况再这样下去,他可不保证自己真能控制得往!
「心情平复了吗?」
他问道,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邵谦言「美味」的纤指,并在心底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尽情啃食个够!
「好了!好多了!」
邵谦言忙不迭地收手点点头,小心的将手藏在身后,深伯再慢一步又要落入魔口,再次乱了他好不容易才理好的心绪。
「那就麻烦你准备真正的食物喂饱我吧!」松开怀抱,耿照浅笑佯装无事一般却若有深意的笑道。
「今后我生命中的每一顿膳食——早餐、中餐还有晚餐,算是你报答我英雄救美的义行!」
看着逃也似的奔向厨房的邵谦言,耿照追加道。
丰盛餐桌上,两人再次并肩而坐继续中断许久的用餐时刻。
「对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幺似的,耿照突然出声打破用餐的宁静。
「什幺?」
「依据适才江亦民的说法,三年前夺得世界建筑大奖,作品虽少,但向来以温暖、舒适居家风格着称的名建筑师——艾尔·邵就是你吧!」
「嗯!」
点点头,双手进食动作依旧,对于耿照的疑问邵谦言并不感到讶异。
「艾尔是我的英文名字。我从十二岁那一年起直到三年前为止,一直留居在英国,拿的也是英国护照。并非我有意隐瞒身分,只是在国外,人很自然就使用英文名字,而在台湾自然使用中文称呼罢了。」
「这就难怪你会对这件案子产生兴趣……虽然这些资料早已不是什幺秘密,但非企业团体开口求索仍叫人感到意外……我还以为……」
耿照满脸的意外之色。
闻言,邵谦言扬眉。「以为什幺?」
不由自主地愕然一笑。「每次见着你时,你总是一派悠闲的看书,从不曾看到半点生活的压力,还以为你只是名精于生活的富家子弟……真没想到!」
「我是呀!」
以餐巾轻抿了抿嘴角,邵谦言淡然的道。
父母留下的大笔资产已够他一生无虑直到老死,根本无需为生活担忧。况且,这笔为数不小的资产早在他成年前,已在忠心能干的律师代管下,增加不止数十倍有余!
若无意外,他的一生已无需为钱烦恼。
再加上一时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务所。
刚开始,那家建筑师事务所只是他为了一时兴趣而开设,所以他找的净是求学期间理念相投的老同学。
只是谁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同学个个太过争气,不小心将这间只为兴趣而设的小事务所,发展成业界最新锐著名的名建筑师事务所——这样的演变让他真是不知该作何感想!
再加上,好死不死地,自己为了兴趣而设计的图稿,让老同学送去参赛后,居然拿了个大奖,面对众多他所不喜欢的Case却指名要他设计的客户,他只好逃回台湾。
「需要我帮忙吗?」
邵谦言佯装漫不经心地问。
「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放下手中刀叉,耿照直视道:「虽然整件企划的重心是你,但我并不想勉强你接不想接的案子。」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看完资料之后,再正式给予贵公司答案。」
邵谦言一副在商言商的态度。
今日若耿照开口要求,他自然会看在他的份上接下这件案子,但既然他都已摆明了公归公、私归私的态度,想来必定对自己的企划案有着十足的自信,根本无需他卖这份人情!
「我手上还有一些原先准备予艾尔·邵的详细资料,待明天中午用餐时一并带给你,我相信你看完整件企划之后,必会接下这件案子,先谢啦!」
「不客气!」
第九章
次日正午,两人如惯例在小公园内会面。
耿照利用午间共进餐食之便,如言将所需的资料亲自送到邵谦言手中。
「吃饭皇帝大。」
抽走邵谦言手中的卷宗,接着塞进纹饰华丽的日式描金时绘便当。「不管有什幺事,先吃饱了再说!」
不满自己的魅力居然比不上一件小小的开发案,耿照语气酸酸的道。
「你先用,我……」
还待将卷宗抢回,然对上耿照专执的眼眸,邵谦言知道,在这样的耿照面前,不论说什幺都没有用了!
「是,我专心用餐就是了!」
邵谦言忍住白眼相向的冲动。真是的,这个男人什幺都可以随意,唯独对「吃」这件事一点也不肯妥协!
「最好是这样,你已经够瘦了,如不多吃点怎行?我可不打算下半辈子搂着一把骨头在怀中啊!」
「咦?」
邵谦言疑惑地睇了他一眼,看着说完可疑发言之后仍一派从容进食的耿照,想来若非自己听错了,便是耿照说错话!
他暗暗压下心头悸动,神情尴尬地将食物塞满自己的小嘴,庆幸坐在自己对面的耿照始终专心于用餐之上,并未察觉自己心情的转折。
「对了,你有没有什幺想去的地点?趁着天气尚好,这个星期天我们出去走走吧。」
一面将第一层便当扫完,趁着拿起第二层的空档,耿照随口一问。
「什幺?」
「郊游、赏花、体育……总之,不论你用什幺样的说法,就是那种在空闲假期开车载着便当到公司和住家以外的地点去的活动。」
所谓「追求」是要采取行动的,耿照心忖,而他可没有乐天到认为坐在家中,自有心上人投怀送抱!
「这星期你不用加班吗?」邵谦言质疑。
认识以来,耿照日日风雨无阻上班、餐餐找他报到,曾几何时有了假期?
「不用。」
「为什幺?」
三两下,耿照轻而易举地又扫光一层便当。
多样而少量是日式料理的特色,真不知邵谦言做菜是跟谁学的?耿照心忖。
不论是哪一国的料理居然均能尽得精髓,连那只有一口的份量也学得十成十,也幸好一人份有五层,否则真会不够吃!
他分心地想,但还是回答邵谦言的疑问。
为什幺?当然是依照正统的追求三部曲提出约会的要求罗!
这话是耿照的心声,他当然想这幺说,但考量现实状况之下,自他塞满食物的口中说出口的,却仍是毫不相干的托词。
「因为我还不想过劳死!」
耿照的说词自然无法让人满意,但也挑不出什幺毛病。身为受邀者,邵谦言直觉皱眉。「既然如此,何不在家好好休息?」
「不、不、不!」
伸出一根食指左摇右晃,耿照解释道:
「休闲是最佳的养生之道,而诸多医学报告亦再三强调休闲的重要,不能老是坐办公桌,那可是早死的原因呢——所以罗……」
耿照极力说服。
「除了我之外呢?你大可找其它人呀!」
例如:他的未婚妻……或其它人……邵谦言不禁苦涩的想。
「就是因为没有其它人了呀!假日那——哪个不是忙着陪家人、女友、妻女?谁还有空理我?别这样嘛——你就答应我吧!」
邵谦言神情狐疑地看着耿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