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坐在宴客楼雅座的落雁堂少主方晓天瞪著眼前这位高大的好友,仿佛要将他身上那身华贵的衣裳瞅出一个洞来。
身为临安城第一的珠宝楼少爷,这位可从来都只能用不修边幅来形容的。但今儿却怪了,一看就知道是素绒坊首席师傅功力的青蓝锦袍在这位身上可谓是相得益彰,而那腰间别著的蝴蝶形状的翡翠玉玲珑,精巧不显浮夸,映射著阳光在青蓝中有点睛之功。雍容大方的装扮让欧阳透更沉稳,更有贵气。
“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感叹的摇了摇头,方晓天为欧阳透斟了杯酒,道,“我说欧阳兄,今天是开窍了啊?”
被看得不好意思的欧阳透习惯性的搔了搔脑袋,脸上的微笑更浓了:“还不是我家的小仆,非要我换过衣服才让我出来。”
“哦?”让这块顽石点头的人可真是太令人感兴趣了。
“方晓天,你对别家的小仆很感兴趣吗?”坐在一旁一直不吭声的美公子笑眯眯得看著他,但眼睛里却一点都不柔和。
落雁堂少主那张帅气的脸马上扭曲了起来,若让那些倾倒在他袍下的少妇闺女看到,芳心恐怕马上要动摇别依。
“若风,我只是说说而已嘛!你想想看,我们认识欧阳那么多年,可从没见过他穿过一件昂贵的衣服啊!藏宝阁的当家大公子,身上居然连小玉佩都没有,还真可怜了打劫他的那些强盗了。想那年白家大公子的婚宴上,欧阳可只是穿了见没有破的衣服而已......”方晓天为了搏取心上人的欢心,毫ㄞd情的揭欧阳透的短。连苏若风也快听不下去,倒是那个呆呆的当事人只懂坐在一旁,傻笑听著人家的揭短,好像在听路边说书那般。
“这位大叔未免太损了吧?”清脆的如同深山泉音,让人不禁好奇到底是如何的人才能发出如此清音。
下一刻,雅座的门帘被掀起来,一个素衣打扮的少年捧著一件小东西走了进来。
“小司?”欧阳透有些诧异地看著他,他不是拒绝了自己的力邀吗?
“透少爷,您换衣服的时候把钱袋忘带了。”管小司无视其他人的注视,径直走到欧阳透面前,恭敬的递上一个装得满满的浅蓝色钱袋。
“哦,谢谢你。麻烦你跑一趟......”欧阳透有点过意不去的接过,放入口袋中。
那边不甘寂寞的方晓天忍不住道:“欧阳,这位小弟是?”
“哦,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小司,这位是落雁堂的少主方晓天,而这位是素绒坊的小公子苏若风。各位,他是我的......”第一次在人前介绍管小司,欧阳透一时间想不到如何称呼他的身份,虽说他在众人的眼中是自己新收的小仆,但他却不想这么说,总觉得,若是这么一说的话,他们之间就会产生一条好深好宽的壕沟。
看著他口拙的样子,管小司忍不住接道:“我叫管小司,是透少爷好心收留我在府上当个贴身小仆的!”然后,祭出一个必杀无敌的笑容。
方晓天在心中暗自赞叹,这少年虽比不过若雪的柔美,也略逊于若风的清丽,但却有一种超于两人的灵秀。那双闪砾著不同光彩的眼睛让他像一只脱世而存的精怪。
“我说这位管小弟,你刚才说谁是大叔啊?”
管小司看了一眼,然后道:“我说的是那位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人咯!”
“呃--”这下到方晓天被塞住了,若是继续追究下去的话便就是承认自己是吐不出象牙的狗了。
“哧......”一旁的苏若风难得看见平日老欺负自己的方晓天吃鳖的样子,也顾不得仪态笑了出声,想不到这浪荡游子今儿遇到混世魔王了。
虽丢了面子却能看到平常只一副严谨表情的心上人难得露出爽朗笑容,方晓天竟觉心甘情愿,只是嘴巴饶不得这两主仆。瞧他眯起凤眼扫了管小司一眼,煞有介事地对欧阳透道:“我说欧阳啊,你可真是要好好管教一下你家的小仆哦!我们如此熟捻自会当是说笑,但别人可会当你欧阳兄治家不严哦!”
欧阳透眯著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变过的弯月儿笑眼,拱手道:“不打紧,我本也没当他是仆役。”他伸手拉了拉管小司明显营养不足而枯瘦的手指,带著一丝极易察觉的心疼,道:“我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弟弟。”
“弟弟?”管小司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眯了起来,里面闪过无法让人看到的危险。听说断袖之辟的人都喜欢唤身下的那人作“弟弟”的。原也以为这个一脸温和的家伙兴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好人,但看来还是绣花枕头禾杆儿心,把自己带回去的目的到最后还那个。
最后一个眯起眼睛的旁观者清的苏若风,他可没有那么笨来趟著混水。不过嘛,他到乐意看台自己朋友唱的戏咯!
然后到了下午,宴客楼休业半日擦灰尘。据专门负责伺候雅座的小二哥说,这灰尘大得让雅座的四位客人眯了一上午的眼哩!可真邪乎......
“小司,今儿难得出来,不若我们去逛一逛,可好?”迟钝的没有注意到牵著的小人儿那张臭臭的脸,他倒是似个出城的乡巴佬般兴奋。
“随便。”任由欧阳透拉著自己的手,好似自己一生都因为这张脸的关系让每一个接近自己的男人唾蜒,好羡慕那些相貌平平的孩子,可以在爹娘的怀里享受温暖,对他来说,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了。
忽然,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伸到他面前,让他著实吓了一跳,直接从往事感伤中抽身。欧阳透将冰糖葫芦塞到管小司手中,微笑道:“这个好好吃的哦!”
“才不好吃。酸死了。”言不由衷地说著贬低的话语,也不管对方是否会因为好意被践踏而生气,管小司边损人边把冰糖葫芦含入口中。
“会酸吗?”欧阳透大大的啃了一颗红红的糖葫芦,那双本来就细细的眼睛被山楂的酸涩弄得更看不见了。他滑稽的脸,可让管小司笑疼了肚子。真是个......呆子!
两人就是这样毫无目的的逛了一个下午。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心想作弄欧阳透,管小司每每看到有趣的东西,虽然嘴巴不说想要,但眼睛却巴巴地盯著,还有那踌躇不去的脚步,成功的在日落前让欧阳透的本来就不太鼓涨的钱袋更加干扁。
“透少爷,我帮你拿吧!这该是我做的事啊!”
欧阳透抱著一大堆战利品,难得固执的摇了摇头,眼睛都没离开过那瘦弱得恐怕风大一丁点都恐怕会被吹泡的身体,不肯让他负担一点重量。
管小司过意不去地伸手用衣袖为他擦拭汗水。天底下恐怕真的找不到这样憋憨的主子了,哪有主子会毫不犹豫地为仆人买东西,还要自己抱回去的啊?!都快搞不清谁才是主子了。
衣袖摩擦过欧阳透的脸,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个只会笑的男人竟然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算不上英俊潇洒,却有著属于阳性的刚毅。一颗小小的汗滴顽皮地从额际顺著起伏的面型缓缓滑落,放肆的溜过欧阳透饱满的唇,然后任性地挂在下巴不肯离开。
管小司有点发愣地看著这一副普通的画面,喉咙异常干燥,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开什么玩笑啊?他竟然,觉得这个呆子会如此......性感!?
“小司,小司?”
声音有点沉,若是低吟起来的话恐怕更加诱人吧?
“小司!”
被欧阳透的大吼吓回魂的管小司开始懊恼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想入非非,更何况对象不是可爱的女子而是眼前这个壮得跟熊一样的家伙。虽然他经常被人纠缠,可对分桃断袖可以丁点兴趣都没有耶!
“干吗啊......”心情不好语气更差了。
但欧阳透似乎习惯了他阴晴易变的性子,也不在意:“麻烦你帮我从钱袋里面拿五两银子吗?”
“嗯。”虽然心中不快,但毕竟欧阳透还是他的主子,管小司从钱袋里面拿出五两银子,奇怪的问道:“你要买什么东西?”
“不是买东西啦!麻烦你帮我把这银子给那位老爷爷好吗?”
管小司顺著他的眼神,看到了一个趴在地上肮脏不堪的老人。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回头确定,却见那弯弯的眼睛不再微笑,仿佛趴在地上的人是他那般充满了悲哀。并不是假惺惺的同情,也不是虚伪的慈悲,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
没有再问他任何问题,管小司将五两纹银悄悄地用粗布包好,然后放到那老人怀里,在他耳边耳语数句,然后老人千恩万谢的蹒跚离去。
他懂他的细心,若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将银两交到老人手中,不肖片刻便会被抢夺一空,甚至有性命之危。
他懂他的称赞,虽然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实质的动作表示,但他从那双在此显出温和微笑的眼睛中看出了。
两人的视线在黄昏中纠缠,似乎忘记了身处为何。
“小司。”
“嗯?”
“麻烦你再拿五两出来。那边还有位婆婆。”
“......”
“小司,你在生气吗?”
看著饭桌上的小米粥加萝卜丝,欧阳透少有的感觉到身边弥漫的怒气。
“没有。我怎么会生气呢?”管小司的笑容灿烂的晃眼。
不生气,才怪!!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存活下来的。才不到半个时辰,他竟然可以将身上早已经所剩无几的银两全部给送出去了。他知道欧阳透在家中并不得宠,能到他手上的银两少得可怜,恐怕连藏宝阁的一个下人的工钱也比他多。那也罢了,银子是他的,怎么花他管不著,不过逛了一个下午的战利品也都全送人了......如果不是他硬拉著说肚子饿要回家的话,说不定这位欧阳大少爷还可能把身上的衣服也脱给人家。
若是确实贫困可怜人也就算了,连那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招摇撞骗的家伙他也给。受不了这种人,都告诉他那些人是骗子,他居然还笑眯眯的为他们解释说什么若不是家贫谁会去当骗子。管小司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竟然跟了这么个主子,恐怕一世精明就要毁于一旦了。
不行!若我不帮忙盯紧点,说不定这家伙哪天被人骗去身家性命还会跟贼人道谢。这样的话就直接影响到我这个贴身小仆的形象!
好,决定了!!
在一旁看著管小司变来变去的面孔,欧阳透趁著他神游之际拉他做到自己身边,把绵绵的小米粥舀了一碗放到他面前。看著他下意识的拿起碗吃完,然后又帮他舀了一晚。就是这样一碗接一碗的,直到管小司感觉到肚子快要被撑破而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一大盘小米粥都到自己肚子里去了。而欧阳透却完全没有动过筷子。
“抱歉,我把你的粥吃光了......”些许的愧疚让管小司垂下了头。
欧阳透微笑著摇摇头:“你才是该多吃一点的人,瞧你瘦的......”
那语气中的痛惜,他怎会听不出来?鼻子又酸了。这个呆子,为何如此简单便能挑动我的情绪啊?
“我帮你重新张罗!”为了遮掩难堪,管小司慌忙站起身来往厨房方向奔去。
而烛光掩映的房间里,那张暖暖的脸笑得更加令人心醉了。
“真悠闲......”管小司拿著扫帚立在小院子内。
院子栽种著的花草并非名贵的品种,甚至连野边随意可见的稚菊也被院子的主人小心翼翼地种植在向阳的地方。管小司近日来的工作,除了替欧阳透张罗餐点,剩下的工作就是摆弄一下这些小花小草了。
他也不是没到大户人家做过工,那些外表看上去阔绰的富人把人支使得像狗一样,根本就是企图榨回那么一丁点的工钱。但这几天当欧阳透的小仆,真是悠闲的让人发呆。身为少爷的欧阳透起床不用人唤,衣服不用伺候......所有富人家应该有的陋习他丝毫不沾染。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贴身小仆嘛!
那么说,他的目的果然是......
想到这里,管小司打了个大大的冷战。那天拿衣服给欧阳透,不小心看到刚出浴的身体,那个东西也真是......太大了吧?
还有厚实的胸脯,肌肉纠结成文理分明的七块腹部,粗壮有力的四肢......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都是均匀的古铜色!!连那里......
在小腹的小肚脐下那个暧昧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蝴蝶形状的浅红色胎记......
而他竟然会为了这些留鼻血!实在太丢脸了。
可是,好想再看一次......
“管小司,你再发什么呆啊?”
院门外站著一个漂亮的中年妇女,花衣锦绣好不风光,但艳丽的眉宇间却不带丝毫温柔。身后跟著的那几个丫鬟亦非善类,几双眼睛上下打量著管小司。
“向夫人请安!”管小司向著这位现任当家夫人何芙蓉行了个大礼,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虽然自己是欧阳透的小仆但工钱还是这女人给的。
碍于欧阳透是长子,何芙蓉并不敢对他做什么,但对他的小仆可就不客气了。
“阿透是怎么教下人的啊,怎么都只会偷懒啊?”
管小司早就习惯了被人喝骂的生活,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女人在指桑骂槐就觉得火大。他一边微笑一边说道:“夫人莫要见怪,透少爷连日来都忙著替出远门的老爷处理帐务,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对小人训话。”
“哦?”何芙蓉的脸色霎时青了一下。
“蓉姨,好久不见!”从书房推门而出的欧阳透正巧看到大眼瞪小眼的一幕。
“呵呵......”欧阳透的无心而道出她故意疏远的事实,何芙蓉只得尴尬的笑了笑不好在追究管小司的无状。她身边的那群丫鬟一见欧阳透,几双涂满眼彩而显得异常巨大的眼睛像抽筋一样拼命地往这边眨动,胖墩墩的身材不住的搔首弄姿。
好像一群肥鹅......
管小司首次觉得忍笑是如此的辛苦。
“阿透,听说你最近接手处理藏宝阁的事务是么?”
“是的。”
何芙蓉笑容有些僵硬:“也对,往后老爷的生意也是要靠你们两兄弟把持的。阿透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累坏了哦!等阿亮回来你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说完那些言不由衷外加笑里藏刀的话,何芙蓉带著那群扭腰摆臀的丫鬟大摇大摆的离开。
“嘻嘻......呵呵......哈哈............”待那群鸭子走远了,管小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