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慢条斯理,却也出其不意,教殷贤禹著实愣了好一会儿。
「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上个月可是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你进了一家珠宝店。」
俊容一沉。
「你打算跟她求婚吧?」她继续追问。
他却什么也不答,若有所思地摇晃著酒杯,对著折射的光线观察杯内橙黄色的液体,
「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我想,」许久,他终於沉声开口,「小爱应该不会答应我的求婚。」
她一愣,「为什么?」
「因为她不爱我。」他慢慢地说,一字一句都宛如含著铅,沉重异常。
那样的沉重惊扰了汪明琦,她心一颤,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介意。「胡说八道!」她斥他,「湘爱当然爱你,她从小就喜欢你,你一直是她最仰慕的大哥哥。」
「喜欢跟仰慕并不代表爱。」他淡声反驳。
「不爱你为什么要跟你交往,跟你约会?」她蹙眉,「你们确实有约会吧?」
「如果你把偶尔一起吃饭、看电影算做约会的话。」
「那当然是!你工作忙,湘爱又飞国际线,经常不在台湾,约会频率不多也是正常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相较於他的温吞,她显得急躁多了。
他沉默不语。
又来了!她无奈地瞪他,这人总是这样,话永远只说一半,让人参不透他究竟想些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取来金色烟盒。
心情一乱,她就有吸烟的冲动,在这种时候,唯有慢慢吐著烟圈能让她平静下来。
打开烟盒,她正想取出一根烟时,素手却猛然被一只大手压住,跟著,是两束烈焰般烧向她的眼神。
「一根就好。」她放软声调。
「不行!」他毫不容情,劫走烟盒,「至少在我面前,不许你抽烟。」
他说「不许」。
汪明琦暗自叹气。
他有什么资格许不许她做什么呢?她又为什么没反抗他这样莫名的独裁呢?
也许是因为她明白他是为了她好吧。
「好吧,不抽就不抽。」柔润的掌心在他眼前摊开,「烟盒还我。」
他看都不看一眼,迳自站起身走向男士洗手间,将烟盒抛到最角落的垃圾桶里。
就算遭到半埋,金色烟盒依旧在垃圾桶里绽出璀亮的光芒。
他看著,忽地有些失神。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被他丢弃的烟盒了,第十个?第二十个?
自从与她熟稔以后,他似乎总是在劫走她的香烟或烟盒。
明明知道这样的行举是无用的,丢弃她的烟或烟盒并不能迫使她戒掉多年来的吸烟习惯。
只是就算无用也好,能让她少抽一根,就是一根。
想著,一股焦躁蓦地在他胸膛漫开。
他倏地打开水龙头,将清冷的水泼向自己的脸,然后抬起头,瞪向镜中那张眉峰聚拢的脸孔。
那个女人,令他挫败。
初识她时,她和董湘爱同样正值天真烂漫的芳华,可董湘爱文静乖巧,她却叛逆任性。
因缘际会,两个女孩成了最好的朋友,於是他与她,本来该擦身而过的两人,也从此有了交集。
从一开始的彼此敌视,到后来他也习惯了把她当成妹妹来照顾。
可她从不买他的帐,从来不肯乖乖听话。
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这样的感觉,从年少时候一直堆积至今,总是压得他胸口烦闷。
能不能不要管我?
想起她方才的要求,他心头又是一窒。
他也想不管,也想随她去,可偏偏,丢不开手。
如果能不管就好了--
他擦乾脸和手,走出洗手间,往吧台的方向走去时,一幕亲匿的画面忽地令他身子一僵。
她偏过头,对那个新请来的酒保娇娇地笑,而他伸手收拢她鬓边飞落的发丝。
她在做什么?!
跟店里的男性客人打情骂俏就算了,连自己聘来的员工也纵容他如此放肆?
就不能自爱一点吗?
怒火在他心田窜起,很快燃烧遍野。
他旋风般地疾走向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不顾一切把她往外拖,穿过吧台,在附近几个客人惊愕的眼光下将她推进办公室。
摔上门,高大的身躯威吓地逼临她。
「干什么?」她蹙眉,显然一点也不畏惧他的气势。
「那个酒保是你最新看中的坏男人吗?」他磨著牙问。
「什么?」她愕然,搞不清他的意思,接著恍然大悟,「你以为我跟他之间有什么?」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因为看中他才聘用他的?」他讥刺。
「我是看中他没错。」她瞪他,「不过是他的才华。调酒的才华!」
他冷哼。
她被他不屑的神态刺伤了。「你以为我会跟自己的员工纠缠不清吗?会笨到如此公私不分?」
「我怎么知道?我从来搞不懂你那些桃色关系!」他冷著声调,「一个又一个--你就这么需要男人吗?没有男人不行吗?」
她倒抽一口气。「……我就是喜欢男人怎样?不行吗?」
「既然喜欢,就快找一个定下来吧。这样一个换过一个,像花蝴蝶般飞来飞去是什么意思?」
「你管不著!」她排开他往办公室大门走去。
他扯住她,「等一等!」
她回过头,双眸火亮,「有空在这里对我说教,不如管好自己的事吧!去跟湘爱求婚啊,不要像个懦夫一样畏首畏尾的!」
他一僵。「你说我……懦夫?」
「难道不是吗?」她冷哼,「一个月前就买好戒指,却到现在还迟迟不行动,不是懦夫是什么?」
他握紧双拳。
他生气了。她知道。她又惹恼他了。
她总是惹恼他--
心头流过淡淡苦涩,可娇颜却倔强扬起,挑战似地睨他。
「有种就去求婚啊!我等著听好消息。」
「……好!你等著!」
第二章
「贤禹,你好几个月没回南部了,什么时候回家吃个饭啊?」母亲大人微微哀怨的嗓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
殷贤禹微笑,「有空我会回去的,妈,最近案子比较忙。」
「又来这一套!有空?有空是什么时候啊?」殷母抱怨,「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打电话也常找不到人。说!你该不会在台北金屋藏娇吧?」
果然!母亲总是三句话不离他的感情生活。
「什么金屋藏娇?」他摇头失笑,「你儿子是因为到国外出差,才接不到电话啦。」
「真的没有女人?」
「没有。」
「那……」殷母的语气忽然诡谲起来,「小爱呢?」
「嗄?」他一愣。
「别想瞒我了。你这阵子跟她走得很近吧?我一个朋友还亲眼逮到你们手牵著手在公园散步,好甜蜜呢。」
手牵手在公园散步?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幕?
「妈,你朋友是不是日剧韩剧看太多了?想像力真丰富。」他随口搪塞。
可一向精明的殷母可没那么容易打发,「总之你跟妈说实话,你跟小爱是不是在交往?」
「……算是吧。」
「YEAH!」殷母忘情欢呼,「我儿子总算交女朋友了!世纪奇迹耶!值得放烟火庆祝。」
「妈,你会不会太夸张了?」他无奈。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小爱回来吃饭?」
干嘛?拜会双方家长吗?
殷贤禹翻白眼,「不用吧?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她,大家熟得不能再熟了。」
「那怎么一样?熟是一回事,拜见父母又是另一回事。以前我看小爱,是把她当好朋友的女儿,现在变成我家儿媳妇了,感觉当然大大不同。」
他错了。想像力丰富的不是母亲的朋友,是她本人才对。
他叹口气,「妈,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跟小爱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是哪样?」
「我们是交往过没错,不过现在已经……」他顿了顿,「分手了。」
「什么?!」惊天动地的诧喊几乎震破他的耳膜。
他微微苦笑。
「为什么分手?小爱那么好的女孩你怎能轻易放过?笨儿子!你不知道你妈跟你爸其实很久以前就看中这个儿媳妇了吗?」殷母激动地说。
「我知道。」
「她爸爸跟你爸爸是拜把兄弟,交情好得不得了,就连临死之际,也把女儿托给我们家照顾。」
「我知道。」
「而且小爱从小就爱跟著你到处跑,黏你黏得死紧,你呢,也特别照顾她。」
「所以呢?」
「我们都以为你们是天生一对,迟早会回家来宣布喜事。」
「结果你居然跟她分手?笨儿子,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对不起,我很抱歉。」面对母亲的责难,殷贤禹温顺地认错。
「对不起有什么用?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个性不合。」
「个性不合?见鬼!」殷母不信他的说词,「你们从小感情就好得不得了,哪来的个性不合?」
默然。
「贤禹?」
「……不好意思,妈,工地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我得去看看状况。下次再聊。」殷贤禹几乎是逃难似地匆匆切线。
多年与母亲交锋的经验让他明白一点,千万要懂得及时抽身而退,否则等她发挥起名律师能言善道的本领时,你已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尤其关于他终身大事的问题,一提起来她更是连珠炮发,发发精准,他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今日不幸,又让她知道了他跟董湘爱的事,自然是切断电话为妙了。
关上手机,殷贤禹端起刚刚秘书送进来的热咖啡,饮了一口。然后打开抽屉,取出一方绒面小盒。
盒里是一枚手工精巧的钻石戒指,亮灿灿的,光芒耀眼。
他怔怔望著。
在拿出戒指的那一刻,他其实早有被退回的觉悟,果然如他所料。
小爱拒绝了他的求婚!
只是他没料到,她拒绝的原因居然是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而那个外表看来浪荡不羁的家伙竟就是明琦新聘的酒保。
徐浪远。
一个总是游走於黑夜、不务正业的邪气浪子竟夺去了小爱的芳心!
他不能不担忧的,而在看著那家伙旁若无人地亲吻她时,更感到气愤。
对方不是个好男人。他可以确定。
为什么女人总是爱上坏男人?就连他从小看著长大、一向温柔乖巧的邻家女孩也不例外?
他真不懂。
凛著下颔,殷贤禹将戒指抛回抽屉内,啪地一声关上。接著,一双眼直直瞪著桌上。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上摊著一大张建筑设计蓝图,这是他前几天才画好的,也跟客户做了最后确认,接下来,就准备施工了。
「没有问题吧?贤禹,怎么一直瞪著那张蓝图发呆?」一个男人倚在门口,蹙眉问他。
他是这家建筑师事务所的三位合夥人之一,也是殷贤禹的大学同学。
「保志,什么时候来的?」殷贤禹定了定神,一面收起设计蓝图,一面对好友淡淡一笑,「华美的案子怎样了?顺利吗?」
「放心吧,上个月落后的进度这个月都补回来了,年底完工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
「你今天不是排了要去巡工地吗?」
「嗯。」他瞥了眼腕表,「也差不多该去了。」他站起身,将几份文件收进公事包,整齐排好。
秘书忽然敲了敲玻璃门,「殷先生,有位小姐找你。」
收拾的动作一顿,「我不记得今天下午跟人有约。」
「是没有,她临时来的。我要不要跟她改约个时间?」
「嗯。麻烦你。」
目送女秘书优雅的倩影离去后,方保志转过头,圆亮的眼对殷贤禹眨了眨,「有女人找你,你居然连问也不问,就这样打发她走啦?」
「我今天没约什么女客户。」殷贤禹简单一句。
「谁说一定是客户啦?说不定是你的仰慕者呢--记不记得那个Barbie?上周末我们在酒会上认识的那个模特儿?身材超辣的!她不是一直想约你出去吗?」
「我没兴趣。」
「没兴趣?现在最当红的模特儿耶!」方保志怪叫,「长相漂亮,身材又好,你到底在挑什么?」
殷贤禹耸耸肩。
「说实在,这几年除了你那个青梅竹马,还真没见过你跟哪个女人走得比较近。」方保志又摇头又翻白眼,「不会真要守身如玉一辈子吧?」
殷贤禹瞪他一眼。
「既然别的女人你都没兴趣,干嘛不干脆跟你的青梅竹马在一起算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方保志震惊异常,「拜托!你们根本没交往,哪来的分手啊?」
殷贤禹又是耸耸肩。
「你别跟我说那样就叫交往。」方保志拍拍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连二垒都没上过,又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
「一定要直奔本垒才叫交往吗?」殷贤禹慢条斯理地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不理会好友瞠目结舌的怪样,殷贤禹提起公事包,直接走出事务所办公室大门,转过走廊转角,来到电梯前。
下楼的电梯正欲关上门,他伸展手臂轻轻一挡,「不好意思。」一进电梯,他立即礼貌地对里头的人说道。
「没关系。」回应他的,是一道揉合著清柔与沙哑,矛盾又性感的女声。
他愕然转头,眸光凝定两汪墨幽水潭。
「明琦!」他惊叫一声。
「要见你一面真难,大建筑师。」她浅浅一笑。
他望著她,视线胶著在她柔顺飘憩於肩际的长发--印象中她不是上发卷就是盘发髻,很少任一头长发直直流泄。
柔顺的直发,清淡到几乎透明的粉妆,让今日的她看来少了几分魔性魅力,却多了几分素雅的韵味,教他没来由地有些慌。
「刚刚是你要见我?」
「嗯。」
「什么事?」
「没什么,经过这里,顺路上来看看而已。你待会儿有事吧?」
「要去巡工地。」
「看来我真来得不是时候。」
电梯门在一楼开启,她微笑对他道再见,正打算踏出时,他忽地拉住她。
「你开车来的吗?要不要我顺路送你?」
「不用了,你还有事不是吗?」她婉拒,「我自己可以回去。」
「土地晚点去也没关系,我送你。」他坚持,按下闭门键,电梯继续往地下停车场降落。
两人上了他前几个月刚买的BMW跑车,在他发动引擎热车之际,汪明琦一直默默看著他。
待跑车终於启动,她也低声开了口,「贤禹?」
「嗯?」
「你--」她顿了顿,像有些犹豫。
「怎样?」
「这辆车子不错。」
「车子?」他扬眉,讶异地瞥她一眼,后者似乎有点尴尬,拢了拢秀发。
她本来要问的不是这件事吧?
「……BMW这款跑车挺狂野的,没想到你会喜欢。」
「有什么不对吗?」他踩下油门,白色跑车平稳地前进,接著犀利地切了个弯,滑上坡道。「这款跑车马力很够,扭力足,加速快,性能非常不错。」
「我知道。我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凭你的性格,会买一辆不这么花稍的车子才是。」她直视他,眸底蕴著好可,「比如说Lexus或克莱斯勒之类的,比较内敛,感觉比较--」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