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轻轻抚摸她微凉的脸颊,「我懂了,明琦。」凝望她的眸满蕴怜惜,「我现在知道你那天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
他终於……明白了吗?
「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莽撞。」
她别过头。她想听的,并不是他的道歉。
「你听我说,明琦。」
她不想听。
「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买了戒指,却迟迟不向小爱求婚吗?」
她容色一白。
饶了她吧!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我不确定小爱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殷贤禹低低自白,「我从小看著她长大,她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柔弱得让人想呵护,又坚强得惹人心疼。对她,我经常很担心,担心那次风筝事件会重演,而她总有一天会跌下来摔伤自己。所以,」他顿了顿,嗓音变得闇哑,「我没办法对她放手。」
她咬紧唇,好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好想求他别这样撕扯她的心。
他不懂吗?她不想听他倾诉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意!即使对方是她的好朋友,即使一直以来她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仍然受不了。
「……可是每当我想著该怎么向她提出求婚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浮现的总是你。」
什么?
她一震,回过眸来,不敢置信地瞪他。
回凝她的是两潭不见底的深幽。「你记得我问过你那个关于风筝的问题吗?你一直没回答我。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一愣,「我--」
「让我来猜吧。」他对她微笑,那微笑,有些温,有些暖,却也有些淡淡伤感。「你不会爬上树,也不会让我帮你,为了不让任何人受伤,你会宁愿放弃那只风筝。对吧?」
她怔然,好半天,才点了个头。
「我懂了。」他跟著点头,深思地望她。
她心悸不已。
他懂了什么?为什么她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这男人话老是只说一半,逼得她发狂?
「我真的想娶你,明琦。」他揽过她的秀颈,柔柔抚摸她的发。
她无法呼吸。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我最想见到的人会是你。」
她心跳一停。
「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么正派的男人,不会为了负起责任去娶一个女人。」
她傻傻地望他。
「如果我跟一个女人结婚,那只会是因为我想跟她在一起。」他叹息,低下头,让自己的额抵上她的,「我想跟你在一起,明琦。」
「你开……开玩笑--」她喘著气,不敢相信,翦水双瞳逐渐氤氲。
他微笑,「我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刚刚……有个富商对我说,他愿意出这家店三倍的营业额包养我--」她颤著嗓音,「我没答应。」
「我并不想包养你,也出不起这个价钱。」魅惑的气息在她双唇间游移,「我能提供的只是一枚求婚戒指。」
「一枚戒指就想让我赔上一生的自由?」泪水缓缓滑落至唇,「未免太便宜你了吧?」
「你不答应吗?」他尝著那绞痛人心的咸味。
「我不能答应。」她轻轻推开他。
「为什么?」
「你忘了我的规则吗?『恋爱可谈,结婚免谈』。」她站起身,伤痛地望他,「你已经三振出局了,贤禹。」
他回凝她,眼神是一种了然的哀伤。
她呼吸一颤,「晚安。」匆匆抛下一句后,她旋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红色圆裙翩然画出诱人的半弧。
殷贤禹怔怔地瞧著。
第九章
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玻璃窗扉洒进屋内,几个从上班时问中偷闲的女客躲在角落,一面低声细语,一面品尝著主厨精心制作的点心。
气氛恬馨而静谧,夜晚妩媚诱人的Enjoy Life此刻展现的完全是另一种风情。
在办公室里临窗而坐的汪明琦,拉起厚重的廉幔,刚刚推开窗扉一角,户外沁凉的冬风立即淘气地卷起她鬓边发丝。
她吸口烟,凝望著烟雾的眼神蒙胧。
「又是一记界外球!」电视萤幕上,体育台的播报员的神情激动不已,「比赛已经来到第九局,目前球数两好三坏,从刚刚到现在,打者已经连续挥出好几记界外球,现场一片静寂……」
的确。要嘛来支安打,要嘛快点出局,谁受得了心脏一直这样随著一颗球不上不下的?
「投手准备投球……」
快点结束吧。
「挥棒……落空!」播报员高声呐喊,「Strike!好球!三振出局!」
终於结束了。
汪明琦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
这场比赛谁胜谁负她一点也不在乎,之所以一路看下来不过为了打发无聊而已。
结果是一记再见三振结束了比赛。
只是这记三振啊,未免来得太晚,太惹得人心惶惶。
深深吸入最后一口香烟后,她捻熄烟头,接著站起身,打开冰箱上头的小酒柜,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
浅啜一口后,她盯著酒杯发呆。
是不是该搬家了?
也许该是买一栋属於自己的房子的时候了。买一栋位於山间的小屋,与世隔离,不受任何人打扰。重点是,能远离不停逼迫她的父亲。
可就算搬了家,店里的住址父亲想必也查得到,还是可以循此找到她。
总不能连这家店也放弃吧?!
想著,汪明琦不禁长叹一口气。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父亲不再干涉她的生活呢?
「……怎么大白天就躲在办公室里喝酒?」
清亮的声嗓打断她的冥思。
她愕然回眸,望向正推门而入的董湘爱,她穿著航空公司的制服,看来既柔雅又英挺。
「怎么忽然来了?」汪明琦讶异。
「顺道过来看看。我下午要飞日本,还有一点时间。」董湘爱将行李箱搁下,跟著坐倒沙发,身子深深埋落,「呼!最近一个学姊请假,拉我代班,害我飞来飞去的,快累死了。幸好这次出勤只要两天,不然我会发疯。」
「这么惨?喝点水吧。」汪明琦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董湘爱扭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汪明琦笑望她,「既然要出勤干嘛还来这里,找浪远吗?盯得还真紧!」她半嘲弄地说。
没料到董湘爱持住矿泉水的手僵在空中,「你也这么觉得吗?」
「觉得什么?」她奇怪好友忽然苍白的容颜。
「觉得我盯浪远盯得太紧?」
「我只是开玩笑。」听出董湘爱微颤的嗓音,汪明琦急忙解释,「你别多心!」
匆忙的解释不但没安定董湘爱的心,反而让她容色更苍白,她放下水瓶,「他昨天整个晚上没回来,我今天打电话给他,他说有事要办。」
「嗯,昨天他也跟我说了今天要请假,可能真的有事吧。」
「是真的有事吗?他是不是……该不会在躲我吧?」董湘爱涩声自嘲。
汪明琦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董湘爱咬住下唇,不语。
「跟他吵架了?」
「没有。」她摇头。「我只是……不懂他。」羽睫低敛,「有时候他对我热情得可以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形容,可有时候我要上飞机值勤时,又会看到他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顿了顿,数秒,可怜兮兮地扬起眸,「我想他或许真觉得我黏他黏太紧了。」
「我想不是,」汪明琦伸出手,握住董湘爱微凉的柔荑,「可能他只是不习惯而已。」
「不习惯?」
「他是个浪子,湘爱。」汪明琦直视好友,「这辈子也许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谈恋爱。我想他……也许有点害怕吧。」这样的心情,她能理解。
「是这样吗?」
「嗯。」汪明琦点点头,温柔地抚过好友的发,「你不该爱上这样一个男人的。对你而言,太辛苦。」
「我知道。」董湘爱苦笑。
「不后悔吗?」
「没办法后悔。我已经……陷下去了。」
「傻瓜。」汪明琦叹息。怪不得贤禹会如此放不下她。念及此,汪明琦心口不禁一疼。她深呼吸,忍住想抽烟的渴望。
「算了,今天不说我了,明琦。」董湘爱忽地甩甩头,「说说你吧。」
「我?」汪明琦挑眉。
「其实我今天是来看你的。」董湘爱真诚地望她,「听说你最近怪怪的。」
「你听谁说的?」
「浪远。他告诉我你这阵子心情好像不太好,很少说话。所以我过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好啊。」汪明琦淡淡地说,意欲四两拨千金。
董湘爱可不上当,「偶尔交换一下角色好吗?」她故意俏皮地扬扬眼睫,「老是让你来扮演我诉苦的对象很不公平耶。」
「我没什么好说的啊。」汪明琦继续装傻。
「你跟禹哥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董湘爱索性开门见山。
汪明琦一颤,「你……为什么这么说?」
「浪远说禹哥最近常来店里,好像还跟你争论些什么。」董湘爱秀眉一蹙,「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我们没吵架。」
「其实很多事情禹哥只是关心你,他说的话可能重一些,你不要介意。」以为他们俩又像从前那样陷入无谓争执,董湘爱习惯性地扮演起和事佬。
「我们真的没吵架。」汪明琦勉力扬起唇,微微一笑。
「还不承认?」董湘爱无奈地叹口气,站起身坐到汪明琦身畔,整个人撒娇地偎入她怀里,「好嘛,是我不对。都是因为我最近忙著谈恋爱,所以疏忽了你。你别生气,人家还是很关心你的。」
「我没有生气。」
「有,你有。不然你怎么什么都不肯跟人家说?」董湘爱抱怨,一面使起赖皮绝招,像小狗般直往好友怀里钻。
汪明琦不禁噗哧一笑,「你饶了我吧,小姐。」试图推开这缠人的女人,「放开我啦。」
「我不放。」董湘爱笑抬起娇俏容颜,「除非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见她如此爱娇的模样,汪明琦心底同时流过温暖与苦涩。
能告诉她吗?
她思索著,许久,终於下定决心。
「我心情不好不关贤禹的事,是因为……我爸。」
「你爸?」董湘爱一愕。
「他逮到我跟某个男人上床,强迫我跟那个人结婚。」
「那男人是谁?」董湘爱好奇地问。
她别过眼,「那不重要。总之我不想结婚。」
「这就是你最近如此烦恼的原因?」
「嗯。」她涩声道,「你知道我爸的,他一直很不能谅解我的生活方式。这次上台北来,本来也是想逼我回台南相亲。」唇角嘲讽一撇,「对他而言,一个女人的幸福就是找到一个好丈夫。一个自爱的女人就该快点结婚,温柔贤淑地持家,照顾丈夫儿女。」
「他觉得你不自爱?」
「这已经不是新闻了。」她自嘲。
「他根本不了解你。」董湘爱为她抱不平,「以前骂你老是跟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可其实他们虽然爱玩不爱读书,本质上都是善良的。他怎么不想想,你们为什么有家不回,宁愿在外头游荡呢?」
「对他而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非曲直是一把再明显不过的尺,改变不了的。」
而他也不想改。用这把尺衡量了她母亲的一生,如今,又想以此批判她。
她绝不接受这样的批判!
汪明琦想,倔强地甩了甩发。
「我支持你,明琦。」看出她心中的想法,董湘爱主动表示赞成,握住她的手,「不只我,晶晶跟盼晴她们一定也支持。」
她笑了,「谢谢你们。」
「以后有什么事不许藏在心底不说了。」董湘爱一本正经道,「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应该同甘共苦。」
「……我知道。」望著好友单纯坚定的神情,汪明琦胸膛漫开一股浓涩歉意。
对不起,湘爱。
她在心中道歉。
就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有些事……她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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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哥,你怎么会来?」
两天后,当董湘爱从日本飞回台湾时,前来接机的白色BMW虽是她熟悉的车型,却不是她期待的那一辆。
她有些失望,也忍不住讶异。
「有事吗?」她问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后,便一直闭口不语,神色看来凛肃的男人。
「嗯。」殷贤禹点头,视线平视前方,「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蹙眉似在思索什么。
怎么啦?怎么他跟明琦最近都怪怪的?
董湘爱叹了一口气,「是跟明琦有关吗?」
他闻言一震,奇特的目光扫向她,「为什么你这么问?明琦跟你说了什么吗?」
「是浪远跟我说的。」她解释,「他说你最近常到店里。」
「嗯。」
「你们……吵架了吗?」她试探性地问。
他摇头。
「明琦也这么说。」董湘爱翻翻白眼,「真不晓得你们最近搞什么。」
殷贤禹凛著下颔,十指扣紧方向盘,「小爱,你知道明琦跟她父亲……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嘛,搞了半天还是跟明琦有关的事嘛。」董湘爱笑,明眸璀亮,「真是的,你们俩明明就很关心对方,却还总是要装酷,害我老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说著,她夸张地比了个无奈的手势。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这两个好朋友啊,总是会互相探问对方,关怀对方,可每回见了面却总要拌嘴吵架,像前世结下什么仇似的。
「你也知道汪伯伯逼她结婚的事了吗?」董湘爱问,浑不知眼前的男人根本就是当事人之一。「自从明琦大学毕业以后,汪伯伯三不五时就会上台北来,强迫她回家相亲结婚。明琦都快被烦死了!」
「我不是要问这个。」殷贤禹沉声道,「我想知道她跟她父亲的关系为什么那么下好。她父亲似乎很不信任她。」
「岂止不信任?他根本不喜欢她!」董湘爱颦眉撇唇,「从小到大,他不知对明琦抱怨过多少次,怪她妈当初不生个男生传宗接代。」
原来他经常那么说。原来那天他不是第一次那样刺伤自己的女儿。
想起汪明琦当时的表情,殷贤禹一阵心痛。「她父母的感情不好吗?」
「这个嘛,也不能说不好。」董湘爱有些犹豫,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汪妈妈一直很崇拜汪伯伯,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从来不曾违背过他。」她顿了顿,苦笑,「如果你觉得夫唱妇随的感情算好的话,那他们感情应该很不错吧。」
「可是?」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汪妈妈经常被骂。」她严肃地说,「应该说,她天天被骂。屋里没打扫干净,家计簿没算好,出门打扮不合宜,跟朋友应对不大方--汪伯伯每天都可以挑出好几种毛病来骂汪妈妈,可她从来不反抗,只是逆来顺受。」
殷贤禹懂了。「她没有自我。」
「对,她没有自我。」
「所以明琦才会这么叛逆。」
「我不觉得明琦那样叫叛逆。」董湘爱为好友辩驳,「她只是想找出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不想让别人来干涉她的生活,不想让别人来决定她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这样错了吗?我不觉得她做的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