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早,天还不甚亮,仅是微微露出鱼肚白,苏嬛嬛即起了个大早,移至花厅来向崔秀玉请安。
款动莲步,扭腰摆臀,她打扮的妖娆妩媚,体格风骚,面含春意,一双单凤杏眼不住打量着堂上的婆婆,至到跟前,微一欠身,答礼道:
“娘,嬛嬛来向您请安了。”
抬眼撇了下,见是儿媳妇,庄严的面容有着笑意,崔秀玉朝她点点头,摆手道:“亏你有心,坐下罢!”
“昨夜风大雨大,您老人家睡得可否安稳?”移步落座,苏嬛嬛见婆婆面色红润,粉面含春威而不露,观之和气,尚是可亲,不由斗胆主动发问,算是给个好印像。
“尚行,那你呢?少瑛对你是否还好?”
想起了戚少瑛,苏嬛嬛不禁揪起了眉,半敛星眸,幽幽苦笑道:“娘,请您放心,夫君对嬛嬛是疼爱有加。”
“既是如此,你又怎愁眉不展的?”
“娘……”提到这上头,心里受委屈,苏嬛嬛轻唤了声,眼圈儿一红,即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
“好端端的,怎哭了呢?”被她哭的莫名奇妙,崔秀玉略是怔愣,亦是着了慌,蹙起眉头,很是不解。
“夫君……他……心里有人了……”
“哎,怎么,你连这也知了?!”原来这两夫妻都好到这上头来了,连这种事都让她给知晓,看来,这门亲是没定错。崔秀玉呷了口茶,心头的大石稍是放下,顿觉轻松不少。
苏嬛嬛点点头,频频拿袖拭泪。
“甭哭,哪个男人没三妻四妾的,况你还是咱们戚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就为了个野女人你就多伤心,只怕你要伤感个没完没了,不值得的!”
“娘,嬛嬛不是为着夫君心里的人伤心,而是替着夫君难过呀!”
崔秀玉听了,倒吃了一惊,忙问:“少瑛是怎么了,你好生道个明白,怎说是为了他伤心呢?”
“娘,您想想,一个男人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是多么为难,夫君本是有着一位红粉知己,如今又娶了嬛嬛,纵前情已逝,依着夫君重诺的性情,又怎会背弃先前施予另一女子的誓言,在这两难之下,见夫君难受,嬛嬛心底哪是好过的去?
再者,倘若那女子亦是重情重义便罢,万一是个无理取闹,亦或是个不知检点的女人,依此霸着夫君,施些馋言魅惑,更让夫君难以舍离,虽嬛嬛目前是为夫君名副其实的妻子,可不知哪日,便落得下堂妻,让那妖媚子、狐魅怪得逞……娘,同是为人妻者,这点儿苦楚,您该是明白清楚罢?”
说来道去,她还不是为着自个儿的戚家少夫人地位着想。听出头绪,崔秀玉在心底冷笑了声,对着眼前的新媳妇,有着几分防备。
“哼,我当是有什么要紧事,也不过是这个,你说的我都清楚,你不必怨这个、愁那个的,放心,绝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她小啜了口茶,瞥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转转茶盖,安稳放下。
她绝不会让北苑那野女人有机会窜出头来,更不会让眼前的苏嬛嬛爬上头顶,只要她还有口气的一天,整个戚家就得凭她号令。
“娘,您别误会,嬛嬛亦是为了咱们戚家着想,不得不防呀!”知是被瞧得心思,苏嬛嬛是又急又愧,登时紫胀面皮,双腿一曲,便挨着座椅跪下,含泪泣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娘您可细想个明白仔细。”
瞧她说的这般认真,倾头一想,好似还真有几分道理。
“哎,那你想怎么着?”
停了哭泣,苏嬛嬛揪着帕子,轻轻拭去眼下泪痕,一双桃花似的凤眼瞄呀瞄的,见是没人,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努动朱唇,细声道:
“娘,嬛嬛认为,既是如此,不如就让那女人自此烟消雾散,从此一劳永逸,亦可确保戚家平静,娘也用不着处处防着她,想白头了,待日子一久,夫君自会忘了此事,只要咱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要除去一个野女人,又有谁会知晓?”
崔秀玉听了这一席话,很近情理,便想再问个仔细明白时,老总管竟急匆匆地自门外进来,大嚷大喊:
“糟了!老夫人,后院的鸡鸭又让外闯的畜牲给吃了——”
第九回
寒山僧言惊狐乱 嬛姝瞒天设奇谋
话说外头来报,说是后院畜栏又遭咬窃,此言一出,吓坏了厅内的两个女人,没多时刻,恶兽闯入吃咬家畜的传言便流窜戚府上下,搅得人人心惊胆颤。
又后院和北苑相离不远,仅差一墙,有些嘴恶的小蹄子们,更道是北苑里所住的人作怪,至此,更是没人胆敢踏入北苑一步,任其杂草丛生。
波波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接着几日下来,虽加派了人手看管,仍旧没法抓住大伙儿认定的山禽野兽,甚至连个影儿都没瞧见,而圈内鸡鸭却是日日减少,不出两日,清早总是一堆残尸白骨,血泊横流。
想是论迹寻觅,也不知怎么搞的,每回寻到了半路便无下落,有时血迹曳往北苑过去,就没了踪影。众人们怕事,亦就没敢闯入探搜,这桩野兽食鸡,始终成了宅子里不解的谜团。
戚府闹个没得安宁,为求心安,崔秀玉便说要上寒山寺烧香祈福,顺道问卜改运。苏嬛嬛心眼甚细,心觉可疑,倒也胆大,便率着凤霞丫头,妖妖娇娇的,大摇大摆地进入北苑,打算一探究竟。
之所以如此勤快,说好听点儿是为护戚家安全,实则不是私心作祟,女人家的心针,想是一睹传言中人的庐山真面目,到底是怎生模样?
一入北苑,绕过回廊,便见一女子倚于园中秋千,轻微晃荡,连有人进来了,亦不多抬眼看上一看。
摇荡着秋千,默然无语,璃儿始终眼观前方,状似飘缈,恍若无神。连着几日膳食不佳,几无成眠,身无服侍之人,更是钗耽鬓松,无十分妆饰,可其容貌之姿因未多进食而显得略加清瘦,窈窕有余,昏沉面容,大有春睡捧心之态。
一身莹白嫩肤,袅娜身姿,羽睫微扇,最教人惊叹的是,那眉宇间带着几分忧郁、孤寂,眸子深处不时露出迷茫,如似幻梦,骨子里所透出的妩媚非是一般凡夫俗子可相较比拟的,就连仙子落凡都得逊上三分。
红叶飘落,秋风徐徐,和着如梦般的面容身段,俨然构成一张难描难画的美人图。
两面美人,各据一方,苏嬛嬛素日是以天色绝容为胜,人又自恃甚高,性子娇纵蛮横,见是稍有姿色者,纵是不如她,一律迁出府中。
如今见着大伙儿传闻中的狐媚子、戚少瑛的心上人,她更加是妒火横生,不觉勾起心火,直起眼睛来,冷冷地道:“呦,我当是什么倾国倾城的芙蓉仙子,原来是名病西施呀!”
长长的睫毛一怱扇,璃儿恍若无闻,依旧凝视远方。
“唉呀,瞧瞧,使得这是什么性子,还拿乔,果真是不识礼统的乡村野妇,见了人也不懂得招呼一声,少瑛怎会看上这种庸脂俗粉?”见她毫不搭理,苏嬛嬛哼笑一声,拿着绢子捧着瘦伶伶的脸蛋儿,一双杏眸直定定地看着她,出言极尽讥讽。
闻见少瑛二字,发怔的身子是有了动静,璃儿略耸眉尖,嚅了嚅唇,眸子注视远方,口里问道:“少瑛……是瑛哥哥么?”声调很轻很柔,又似怯怯,又似冷然。
闻言一听,苏嬛嬛简直气得发火,“瑛哥哥?凭你也配这么叫,真是不知廉耻呵……我告诉你,少瑛是咱的夫君,戚府的少夫人正是我苏嬛嬛,如今位正权高,你还想与我争什么?不就是个外人,竟还霸住人家的夫君不放,这性命脸面还要是不要!”话未说尽,难消心火,她拿眼直瞅着架上的璃儿,目光无不酸楚。
见她无语,以为是自个占了上风,让她给说对了,不禁得意起来。
“瞧,这妖精似的模样,狐媚子这名你倒是担得不错嘛!”啧啧几声,她爱娇地摇摇头,眼儿横媚,朝着身后随侍的凤霞说道:“花红柳绿的,一个浪样儿呵。”
听了这话,凤霞掩嘴呵呵笑着,神情尽是不屑,赶忙接道:“是呀,少夫人,她仗着这骚样可不知迷了多少男人去,别瞧现刻儿沉稳圣洁,谁晓得这残花败柳之身是如何的破败,尤其那双秋水似的眸子,更是妖魅,不知情的人让她一盯上,可成了嘴里肉,跑不掉了呢!”
轻哼一声,苏嬛嬛走近观瞧,眯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在璃儿身旁溜了一圈,将人给打量个透。
瞧她袅袅娜娜,脸蛋儿白净嫩生,水蛇腰,削肩膀,果真是个妖精似的美人儿,尤其额间的那块青岚水玉,无形透出的冷寒,教她看了浑身起颤、背脊都凉了起来。
妖气……这绝对是妖气!
“走……走……”璃儿始终低着头,双手紧握秋千架,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朦朦的泪花,轻启朱唇,断断续续地说道。
“唉呀,听听,她在赶咱们走呐!凤丫头,你说咱们走是不走啊?”一双秋波媚媚地飘,拿着丝绢掩着薄施脂粉的脸蛋儿,半笑不笑地问道。
“呵,少夫人,您真爱说笑,戚府就您是少夫人,该走的人,是她才是罢!”抿嘴一笑,凤霞嘻嘻几声,生怕冷场似的,赶忙接着帮腔。
想是出言讥讽,正要回头之际,无意间却瞧见羽睫下的一双眸子正闪着银光,凶恶冷然,寒冰似地教她见了不禁发颤,这一瞧,苏嬛嬛倒噤住了。
“走——”双肩微颤,璃儿蓦地抬起头,杏眼睁圆,自喉间发出几声如野兽般的低沉嘶吼,唇角隐约露出尖细虎牙,面目狰狞,着实让在场的两个女人大为惊愕。
这一吼,吓得苏嬛嬛变了脸色,小嘴张大,舌呿不下,身子一个不稳,差点儿就往后跌去。
好半天,在凤霞的搀扶下,她连忙回神,稳住身子,按捺着内心的撼动,轻咳一声,掩去惊恐,扬起眉,气得“呸”了一声,瞪眼喝道:“哼!别以为发狠我就怕了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分,拿什么来同我斗?今儿仅是先来瞧瞧,如今你这么不知好歹,更休怪我无情了!”甩袖一挥,“凤霞,咱们走!”
一扭头,领着丫头,苏嬛嬛便头也不回地愤气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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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轿,崔秀玉便急匆匆地进了花厅,待喝了口仆人斟上的茶,歇口气,缓了缓心神,这才静下来,沉寂思绪。
欸……真是造孽、造孽哟!呼了口闷气,单手托腮,不由暗地长叹。
方才上了趟寒山寺,崔秀玉原是想为戚府近来的不安宁求个平安,烧完香,就待她走下石阶,正要离去时,却被一位面蓄白须、慈眉善目的方丈给拦了下来。
位于苏州市阊门外枫桥镇的寒山寺,原名妙利普明塔院,距城约莫五公里,向来香火鼎盛,前来祈福的众位香客善男信女们皆是络绎不绝,有的甚至是慕名远道而来,而寒山寺之所得名,乃是唐朝末年有位高僧寒山子在此主持,继而加上诗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诗碑其中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成为今昔千古绝响,名满天下。
除此之外,传闻寒山寺经主政大师寒山子之后,历代住持个个皆是德高望重之僧侣,突地被拦,崔秀玉是怔愣了下,随即回神,欲开口询问何事之际,仅见老僧抿唇不语,细细看了她一遭后,频频摇头叹气。
不明所以,崔秀玉被老僧的举动搅得满面雾水,连忙施礼,款款问道究是何事,使得方丈如此叹息?
微扬须苍白眉,老僧喊了句阿弥陀佛后,仅说世间色相,皆属虚幻,便住了嘴,再次摇头叹息。
这一番想不透、字字玄机的话,教崔秀玉越发着急,惶惑地大喊“师父”,一张施以厚实脂粉的脸是扭曲成团。
老僧始终站定,不为所动,许久,这才自袈纱里抽出一只黄纸,往上一抛,顿时红光闪烁,抬眼不及,即刻灰飞烟灭。
丝丝灰烬落下,洒向崔秀玉四周,眉一扬,抬眼观视,瞧了半天,老僧才同她道“白光罩顶,妖气绕身,且问近来府中是否不顺遂,常见血光,难脱孝丧?”
崔秀玉见问大惊,忙点头,说着府内最近所发生的奇事,将一切缘由全都交代的清楚明白,生怕漏了哪些,连着府内中人亦是说得详尽透彻。
老僧听了,拂着长须,频频点头,只道是戚府内里恐真有妖孽做怪,可瞧这妖气倒也称不上为害,白光一片,虽是掺杂几许厉气,却见灵气映亮,不似害人之妖,若因而贸然收取,惟恐伤及生灵。
听上这话,光是妖孽两字,就让崔秀玉心慌意乱,惶恐至极,哪还听得了老僧的劝解,只得欠身道谢,挨着满心的疑惑惧怕,乘舆回府。
一路上来,她频想着这问题,老僧口中所言的妖孽究是身藏戚府何处?路程想,走路想,现刻儿闲静下来吃茶又想,脑中千回百转的,终是无用。
略叹了口气,她转而从戚府上下所有人想起,突地灵光一闪,一个人影蓦地出现,猛然触动往事,想起了……
“哼,说的好听!你不重,外头的人可重;你不在乎,娘在乎得紧,祖先颜面不得不顾,你要真娶了她,怕是坏了咱们家的门面,何况谁知晓她身家是否清清白白的,说不定正是哪个野女人的孽种,明明白白就是个狐狸精!”
“哇,你眼可真尖,怎知璃儿就是只狐狸呢?”
是了是了,那程子戚少瑛带回来的乡村野妇教她看不上眼,便出言相讥,没想到那女人竟重重地点了头,笑语承认。
细想想,自她进府后,不如意的事倒是一桩接着一桩,弄的全府上下没个安宁,先是方水莲无故失踪,喜事成了丧事,如今后院家畜又死伤甚多,不是死无全尸就是断了膀子、双足,近来甚至越发猖狂,有与日俱增之势。
当日,她还以为那女人是过于天真,不晓得这是讽骂之词,还傻愣愣地嘻笑答应,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无心骂语竟一语成谶,那叫璃儿的女人真是道道地地的狐媚子、妖魅怪呀!
原来,这一切的原由,全出在北苑的“那人”身上……转着茶盏的手直发颤,体认此等事实真相,崔秀玉早是吓的不知所措,两眼圆睁,面若雪色,唇白齿颤,只是呆磕磕的发怔,浑然无所觉。
“啊!”惊叫声,直至滚热的茶水烫着了手,崔秀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惹的老总管以为是发生了啥大事,急匆匆地自门外探头询问。
思绪几经百转,尚是处于惊骇之中,崔秀玉一脸迷茫,满面紫胀,额间还有几滴汗珠子滚滚落下,看了急奔进门的老总管一眼,随口应了声“没事”,也不及详说,拔腿就往南苑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