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坐上车;车子驶离开后,她走了出来,雨仍然下着,她的心也在下着雨。是冬天忽然来到了吗?为什么她感到寒冷?身上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肌肤上,使她泛着寒意,好冷喔!她已在雨中待了好几个钟头,冰冷的雨水从肌肤沁入骨髓,寒意由内而起,扩大至全身。
她想坐下来休息,但此刻不能回家,因为,这时候她应该在补习班与书本奋战才对。家不能回,在这种凄冷的雨天里,又能去什么地方?她眼睛扫过红色的摩托车,心像被刀割般的疼痛……
“我们去跳舞。”
女孩的话闪入她的脑中……对!跳舞可以产生热能,让身体暖和起来。周佳燕走了几步,身子摇摇晃晃的,是地震吗?她的手扶着柱子,雨依然打在她的头上……不行!她得让身子暖和起来……但是,她连走出巷子招计程车的力气都没有,她现在只想坐下来,当然能躺下更好,她慢慢地蹲下身……
“你怎么了?”有个声音在她的头上说:“脸色不太好。”
周佳燕勉强地抬起头,是一个亲切、年纪约五十开外的妇人,她手中的伞挡住落下的雨。
“你不舒服吗?”
“我头好痛。”
妇人摸了下她的额头,叫起来:“你的头好烫,在发烧!”
发烧吗?为什么她的身子好冷?周佳燕迷糊地想。
“你家住哪里?”
不能让家人知道她没上课,在外头游荡,周佳燕摇摇头。
“我回家了。”
她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妇人扶起她。
“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她拒绝。“我能自己回去。”
“你这样子实在很难让人放心。你告诉我家里的电话,让你的家人带你回去。”妇人很热心。
“家里没有人。”她身体打着哆嗦。“我能自己回去。”
“你在发烧,家中又没人照顾你,出了事可怎么办?”
不要管她!周佳燕想走开,脚下却虚浮地绊到石头,身体栽了下去,地上溅起水花。
“啊!”
她听到妇人的尖叫。走开!不要理她!周佳燕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快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妇人想拉起她,却拉不动。
她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我要找妈妈。”
“你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该先送你去医院?还是先让你换下湿衣服?”
☆ ☆ ☆
虽是深夜两点,周家仍灯火大亮。
“连着一个月未去补习班!”周振谷发相当大的脾气。“她究竟想干什么?”
杨欣纯没有出声。她对女儿的行为也感到失望,原以为只是落榜而一时情绪低落,但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她一直不愿给女儿太大的压力,尽可能给予自由的空间,没想到绳子放得太松,反倒出了问题,现在她不得不重新考量自己的做法是否有误。
“不能再任由她这么胡搞下去!”周振谷宣布:“我要用我的方法!”
杨欣纯知道他是指他们先前谈过的,给她找个对象,用家庭束缚她。
“那是下下策。”
“你还有约束她更好的方法吗?”
“没有。”
她可以俐落地处理一件难缠的诉讼案件,但却无法走入女儿封闭的内心。
“既然没有,就依我的方法做。”
“再给她点时间——”
“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再让她自己处理,只会弄得更糟!”周振谷发怒。“有书不读,有好日子不过,偏偏跑去淋雨,弄得只剩下一口气!”
杨欣纯看向女儿的房间,她的烧尚未退。是不是现在年轻人的心思都变得复杂?所以让人费解的行为,也愈来愈多?
“要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成为一个女人,未免太为难她了!”
“社会愈进步,道德却愈沦落,所衍生的问题也愈多。”周振谷下定论:“还是先祖的教养方法值得效法。”
无怪乎女儿会控诉他对她思想的箝制,批评他是古式的人物。
杨欣纯挑高眉。“你所谓值得效法之处,恐怕是想延伸男尊女卑吧!”
“你是想说我是大男人思想?”
“不错。”她点头。“你要女人没有自己思想地依附男人。”
“说是依附也行。”他未驳斥。“女人有太多的意见,家庭不会和乐。”
这种要女人委曲求全,屈居于附属地位的想法,她绝无法认同。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周振谷见她准备与他长辩,举起手制止。
“现在的时间、心情皆不宜争执,我是就事论事,在那个孩子制造更大的事端前,得找一个好男人看管她。”
☆ ☆ ☆
刘真君拉了拉仅遮住屁股的短裙子,满面春风地走下车。今天她特地早起了一个钟头,仔细地装扮一番,身上的香水也多喷了些,因为从今天开始,张浩维就将进入她的掌握中了。一想到得意之处,她嘴角扩大得合拢不住,她就不信成天面对面地互望着,他能不进入她的瓮中。
她喜欢张浩维的事实,早已传得人尽皆晓。这下她公然地将他的办公桌移入自己的办公室,定然又会引起一阵骚动,被喧腾一阵子;不过,她可一点也不会感到局促不安,她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将他与她划上等号,如此一来,再也没有女人敢动他的念头,与她抢夺。刘真君得意地一笑,这是个很棒的主意,不是吗?
当她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扭动身躯地走进公司时,正在交头接耳的人,全动作一致地停住声音,将眼光投向她,显然已有人风闻,张浩维的职位将一下子三级跳升为副经理,桌位与她相连的事。不管那些人用什么眼光看她,她都不介意,刘真君若无其事地在一路眼光追随下,走进她的办公室。
她的手指爱抚似的抚过与她桌子相连的崭新桌面,今年她就要把自己嫁出去,嫁给张浩维!但她未失的笑容,在瞥见桌上的辞呈后,顿时花容变色。他要辞职!刘真君咬牙切齿地拉开百叶窗,张浩维已在收拾东西,真不识抬举!就这么让他走了,她岂不成了笑柄?
不成!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挽留住他。她将揉成一团的辞职函摊平,用力地深呼吸。笑,要面带微笑,她放松脸上的肌肉,嘴角向下拉了下,又忿然地抿紧。该死的!什么时候行情变得这么低?自动送上门,人家竟然还不要!但生气归生气,她可不会这么轻易被摆平。
刘真君穿上外套,盖住露出大半的背部,收起娇媚的神色。他既然不想与她的距离拉近,就暂且顺了他,先留住他再作打算。
“给我几分钟。”她走至张浩维的桌旁。“我有话说。”
几十人的大办公室里,可以用“鸦雀无声”四字来形容,所有的人似乎在等待着一出好戏似的看着他们。
“有必要吗?”张浩维将抽屉中最后一样东西放入袋子里。“我想你应该已看过我的辞呈,从此刻开始,我们已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要不是她太中意这个男人,否则以她火爆的性子,早要他滚到地狱去了。
“我尚未批准。”刘真君将辞呈递还给他。“我仍然是你的上司。”
“我不支领遣散费。”他淡淡地说:“不需要你的允准。”
不能发作,维持心平气和。刘真君提醒自己别动气,赶走他,将永远输了这一着。
“怎么说你也在公司工作了几年,‘人情’两字总该懂吧!”她居然能笑得出来,为这个男人她实在付出太多。“我这个做上司的一向待你不薄,难道连几分钟的时间也吝于给?”
她说得合情合理,张浩维将袋子放在桌上。
“你说吧!”
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挽留他,即使她能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威仪也得保留些。
“到我的办公室谈。”
“这里不能说吗?”
“我想与你私下谈。”刘真君压低声音:“请给点面子。”
张浩维也清楚有许多眼睛正看着他们,他点点头,站起身随她进入经理室。她关上门,拉下百叶窗,隔绝外面好事的眼光。
“请坐。”她说。
他没有坐下,似乎不打算深谈。
“有什么话,请说。”
“能说出你辞职的理由吗?”刘真君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我想休息一阵子。”
听得出他言不由衷,她当然不会傻得戳破他。
“我给你假期,天数由你说。”
他没接受她的好意。“我不想因私人的关系,影响公司的运作。”
刘真君霍地站起,双手放在桌上,抬高眼地看着他。
“你想离开的原因,是因为你不想与我共事,对不对?”
“你太多心了。”他仍是淡淡的口吻。
“如果不是,请你留下来,是的话,你更要留下来。”总而言之,她不愿他离开。
“你见过我的辞呈了。”他未被说服。“我的辞意很坚定。”
刘真君发急。
“我一直很倚重你,现在又提升你为副经理,对你可说是前所无例地提拔。你怎能忘恩负义,说离开就离开,没有半点情义?”
“常言说得好,无功不受禄。”他婉谢她的好意。“我自认能力未逮。”
“你绝对有这个能力。”刘真君拉开一张椅子。“我们坐下谈。”
张浩维看了一下表。“已经过了十分钟。”
意思很明显,已超过他所想给予的几分钟。
从小至大,他是唯一一个不给她半分情面的男人,刘真君咬着牙。
“为什么?”她突然问:“你有喜欢的女人,对不对?”
张浩维身体一下僵住!
“我私人的事,与你无关。”
他虽未作正面的回答,刘真君已了然于胸,他绝对有女人。她没问对方是怎样的女人,她会自己弄清楚,不过必须先留住他。
“要是你不喜欢与我在同一个办公室中,就留在原处。”她退让一步。“职位升迁,桌位不变。”
“对不起,我不想改变决定。”
“一切恢复原状。”她又退让一步。“就当没有升迁这回事。”
在他开口前,刘真君摇摇手指。
“给我保留点尊严,我已经事事顺从你,你总该有点回报,不要让我在人前难堪。”
☆ ☆ ☆
“上天,请赐给我一个佳媳!”林宜蓉边翻着电话簿,边喃喃自语。
还有哪一家的女儿尚未出阁的?她揉了下发酸的眼睛,没想到要挑个中意的媳妇,比中彩券还难上几分。她为儿子挑选老婆,已进行了一个月,看似简单的事,做来却得靠机运。
有门铃声,女佣带了两个人进来。
“太太,有人找你。”
来人是气质高雅的周振谷、杨欣纯夫妇。
“周医师、周太太!”林宜蓉高兴地站起。“两位请坐!阿兰,快去泡茶!”
“是的。”女佣应声而去。
杨欣纯将一篮精致的水果放在桌上,朝林宜蓉弯身致谢。
“前几天小女多亏你的帮忙,才能无事,真是太感谢了!”
“小事一桩,何须挂齿。”林宜蓉忙回礼。“令媛还好吗?”
“多谢关心,她的烧已经退了。”
女佣端上茶。
“两位,请喝。”林宜蓉很开心。“认识周医师十几年,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说来真巧,她以前住的地方,就在周振谷所开设的诊所对面,每年她都在他那儿附设的健检中心做健康检查,后来虽搬至现址,还是习惯性到他的诊所做定期身体检查。
“让你见笑了!”周振谷有感而发:“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不愁吃、不愁穿的,偏偏惹出一大堆事。”
“儿女大了,为人父母为他们操烦的心,还是未能减少。”林宜蓉也有感触。“我也正在为小儿的婚事大伤脑筋。”
周振谷脑际闪过一线灵光。“令郎尚未成亲?”
“是啊!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林宜蓉感到头大地说:“一点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似在回应她的话,张浩维突然走了进来,见到客厅中有人,礼貌地点了下头。
“有客人?”
“这是小犬。”林宜蓉介绍:“他们是周医师、周太太,我每年都在周医师的诊所做健康检查。”
“两位好。”张浩维有礼地微笑。“我忘了拿一份资料,还得赶回公司,不多陪了。”
他匆忙地回房,拿了资料后出门。
“他就是我所提伤透脑筋的儿子。”林宜蓉叹气:“什么都好,就是婚事教我操心!”
周振谷对他的印象颇佳。
“能不能讲述一下令郎的事,包括他从小至大的琐事?”
在相见甚欢下,这一讲足足讲了一整个下午……
第三章
一定是老天爷听到她求援的讯号,因而给了她这个天赐良缘的机会。林宜蓉高兴得静不下来,走进走出。怎么还未回来?她的计划一定要有丈夫的配合才行得通。
真慢!都过了一个多钟头,还没回来,她发急地看着表。
“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一定要我放下会议赶回来?”张士坚从外走进来。
“你快来!”林宜蓉兴致勃勃地将张士坚拉到椅子上坐下。“有眉目了!”
“什么眉目?”张士坚莫名其妙。
“咱们儿子的婚事有眉目了!”
他相当意外。“浩维喜欢上哪家姑娘了?”
“正在进行中。”林宜蓉见他不明白,解释说:“你还记得我提过几天前,在路上遇见一位长得很清秀、身体不适的女孩吗?”
“浩维中意上她?”张士坚狐疑。“会有这种巧事?”
“说巧的确巧!”林宜蓉兴高采烈,“她是周医师的女儿。”
“哪一位周医师?”
“周振谷。”
这确实巧!他每年都陪妻子至周振谷的诊所做定检,因此双方的私交不错,不过倒不曾见过彼此的儿女。
“浩维与周医师的千金互有好感?”
要是如此,真是一件好事。周振谷为人刚毅不苟,家教定然严谨,调教出来的女儿,必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关于这一点,便要靠你了。”林宜蓉将希望放在丈夫的身上。“张家和周家能不能结为亲家,就得看你的表现。”
“靠我?”张士坚怎么也搞不懂何以会落在他头上。“我能做什么?”
“只有你才能让咱们家那个顽固的孩子同意与周小姐见面。”
“什么!?”张士坚叫了声:“你是说他们两个后辈尚未见过面?”
林宜蓉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张士坚张大嘴巴。妻子欢喜了半天,结果竟是个未知数。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事还是让它自然发展。”
“不成!这次我一定要当月老。”她说:“我有种预感,这是一个良缘。”
“也要浩维同意才行。”张士坚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就算架着他,也未必肯合作。
“想征询他的意见,他绝不会听从。”林宜蓉也清楚儿子的执拗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