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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夫 page 7 作者:岳靖

  她说的一点没错。陶垚农有些惭愧。

  她又说:「不过,婕是千杯不醉,酒对她来讲,跟水一样;梁望月肯定被她修理!」

  陶垚农挑眉。宇妥呵呵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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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坐在床边,好可怜。床头几上,摆了一颗肥美的水蜜桃,粉红色的外皮上有些破损,沾了泥土。陶垚农无声无息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桃子。

  「Farmer哥……」坐在床边的米夏震了一下,手抹着脸,抽噎地说:「对不起,Farmer哥,都是我没架稳采果梯,桃子才摔下来的……」

  陶垚农看着手里的水蜜桃。「今年的桃子已经能采了呀──」

  「嗯。」米夏点头,眼泪又流个不停。「我和桃子经过果园,看到青果队的哥哥们在架梯……桃子很兴奋,说要把第一颗水蜜桃摘给Farmer哥吃,就加入采果行列……她才摘第一颗果子,便从梯子上摔下来,头撞到地上的石块……她流好多血,可是都没哭,手里紧紧抱着要给Farmer哥的果子……大家好紧张,担心她撞坏脑子……刚好马队的哥哥们经过,就把桃子送来医护所……Farmer哥,对不起,我没有看好桃子……」

  陶垚农摇头。「别哭了,这不是妳的错。」他将手里的水蜜桃交给她,说:「拿去洗一洗,我想吃──」

  米夏抬头,泪眼望住陶垚农。

  「快去。」陶垚农轻拍她的肩。

  米夏点点头,擦干泪,捧着水蜜桃,起身走出病房。

  陶垚农垂眸,静静坐入床旁的安乐椅,眼睛盯着枕被间那张额头缠绕纱布的小脸。

  一个八岁的女孩,额角新伤的位置,跟五年前的旧伤,几乎一模一样──

  那些原本可以忘记的记忆,其实从未被他忘记过。

  五年前的夏天,一连两个月的密集豪雨,在南美洲山区造成山洪爆发,土流淹没民宅。一座矿山下的实验农场被洪水冲毁,死伤无数,救难队到达时,只救起一名两、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裹着包毯,耳垂上戴着一对闪亮的小耳饰,染了淡淡血渍,似乎是临时打的耳洞,用来标示她的身分……她额头受伤昏迷,躺在牢固如铁船的箱子里,推测是亲人为了让她逃过劫难,把她装进去的……

  那年,陶垚农二十一岁,他在奥地利接到消息时,已是双亲的葬礼日。回到海岛,他只能跪在父母坟前,流不出一滴泪。

  父母被葬在海岛农场,很深、很宁静的林子里。他一度以为自己走不出那座林子,但想起还在昏迷中的幼小妹妹;那天起,他被迫提早接掌家业,承受所有悲伤,守护着妹妹。

  「子墨。」陶垚农轻声叫道。

  床上的陶子墨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哥哥……」

  「嗯。」陶垚农拨拨她的头发。「头还痛吗?」

  「不会,我都没有哭喔……」陶子墨低喃。「哥哥,你不可以写信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他们会以为我不乖,没听你的话……」

  陶垚农胸口一阵窒闷,大掌覆住她的脸颊。「我不会告诉爸妈。」他知道她很懂事了,为了不让人心烦,她早学会了勇敢。

  「哥哥,我好困……我想回家睡,家里才有贝尔洛斯……」她侧过脸,贴紧哥哥温暖的掌心,眼眸欲合犹张,竭力振作精神地说:「哥哥,我有摘桃子要给你吃喔……」

  「我知道。」陶垚农颔首,指腹轻柔摩过她的眼睑。「子墨──妳闭上眼睛,等会儿睁开,就会在家里,贝尔洛斯也会在妳床上嗯。」

  陶子墨应声好,乖巧地闭上眼,一会儿,呼吸逐渐深沈、均匀,睡了去。

  宇妥走进来时,就看见他耐心温柔的一面。她走到陶垚农背后,柔荑轻搭在他肩上。陶垚农转头。

  「嗯。」宇妥兜出拿在另一手的水蜜桃。

  「米夏呢?」陶垚农问。

  「那女孩哭得眼睛都肿了,我要她回去休息。」宇妥侧身坐在椅子扶手。「吃吧,我帮你洗干净了。」

  陶垚农接过她手中的水蜜桃,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丰沛香甜的汁液,从他咬下的缺口溢流得他满掌。

  「很甜嗯。」宇妥掏出手帕,垫在他掌中。

  陶垚农将水蜜桃递到她唇畔,说:「妳也吃吧──」

  宇妥扬唇淡笑。「这是你妹妹特地为你采的,我吃不得,不过……」她摸他的脸。「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照顾小桃子。」

  陶垚农黑眸一闪,神情深凝,大掌迭住她的柔荑,微微偏首吻她的掌心,语调极慢地说:「农场并不是真的不需要医师,请妳别离开我──」

  宇妥胸口一热,美眸迷蒙地盯住他,柔荑环抱他的头。「记得吗,上次的健检,你并没做完喔──」

  陶垚农仰起脸,亲吻她柔润的唇。

  宇妥尝到他嘴里的水蜜桃味道,那甜味、那香味,说是清淡却也强烈,几乎甜进她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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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桃子特别香甜硕美。青果队的大男人们,于晚间,送了两大竹篓的水蜜桃到主屋,探望陶子墨。因为还要与陶垚农讨论酿酒事宜,这些大男人便留在主屋用晚餐。几个男人一起下厨,分工做好一桌桃子大餐,前菜是桃香肉冻配醋泡桃子,感觉单纯了点,但是用了酿造十二年的上等醋,加上农场自产的顶级食材,品尝时,味道细致,让人开胃。汤很特别──桃蔬奶油浓汤,采法式做法,吃不到桃子,却感觉得到桃子的存在。主菜则由陶垚农亲自料理──桃汁烩嫩牛膝和牛腰子通心粉,以橄榄油蒜末炒过的鲜甜桃肉佐柠檬百里香为拌料,是道口感微妙的美食。这群男人真的精通厨艺,连甜点也难不倒他们。宇妥满足地用完晚餐,端着桃子派,上楼「巡房」。

  陶子墨依旧在睡觉,打他们自医护所将她带回来,她就抱着自己的小包毯「贝尔洛斯」,一直熟睡着。宇妥将桃子派放在床畔小圆桌,点亮墙上夜灯,小心地调整陶子墨的睡姿。

  「小桃子,」宇妥轻碰她耳垂上桃子造型的小耳环,低语:「妳肚子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呀──」

  陶子墨没反应,胸口仍规律地起伏着。宇妥微笑,端起桌上的桃子派,调暗夜灯,保留弱光,安静地离开陶子墨的房间。

  楼下客厅的讨论声,似乎停歇了。沈稳的脚步声沿着楼梯,有节奏地上来。宇妥看着陶垚农绕过楼梯口的小厅,朝她走来。他瞥一眼宇妥刚关上的房门,问:「子墨还在睡吗?」

  「是啊。」宇妥靠着门,美眸对着他。

  陶垚农皱眉,若有所思地说:「睡这么久,是正常现象吗?」

  「她只是累了。」宇妥轻声道:「廉兮说,你对她很严格──」她停住语气,凝视着他。

  陶垚农沉默不语,移身走到小厅,点亮小壁炉前的立灯。灯光烁烁,他的姿态有点孤独。

  宇妥开口。「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陶垚农转身,看见她依然站在妹妹的房门边,美眸闪着光芒。他想回到她身旁,她却先走向他。

  他闻到她端在手上的桃子派香味,发出嗓音说:「到我房里──」

  「好。」她应道。

  他的卧房有一张写字柜,上了锁,一片信纸角夹在细缝,露了出来。宇妥摸摸那珍贵的桃花心木,从落地窗边走到床畔坐下。

  「我可以坐这儿吗?」

  陶垚农手执烛台,从起居室走过来。「抱歉,卧房的吊灯坏了,一直没换。」他把烛台放在床与窗之间的木桌上,烛焰辉映着窗边月华。「会不会太暗?」

  宇妥摇摇头,也将手上的桃子派放上桌。「你在跟谁通信吗?」她问他。

  陶垚农不明白地望着她。

  「那里──」宇妥指着他的写字柜。「有一张信纸露出来了。」

  陶垚农走到写字柜前,看着那一角信纸,站在月光中沈吟许久。「这是子墨写给我爸妈的信。」他从写字柜隐密的后方取出钥匙,打开柜门。

  他那几不可闻的叹息,有种沈痛的怅然,揪紧了宇妥的心。「你的爸妈……」她嗓音发抖。

  陶垚农面对着窗外,沈声低语:「妳知道南美洲实验农场被大洪水冲毁的事吧──」

  宇妥点头。那几年,祭氏在南美落后山区开挖矿脉,老太爷基于互惠互利原则,与当地居民作了一项协议,答应在矿山下建造一座农场,移转农牧技术,改善当地生活……他的父母接下了这项任务,从此没再回来──

  「那年,子墨三岁不到,她昏迷醒来后,笑着对我说『哥哥,是爸爸妈妈让子墨坐船回来找哥哥玩的』。她不知道爸妈已经死了,以为他们还在那儿教人种田牧羊……她那么小,我真的没办法告诉她,再也见不到爸妈……」他边说,一手往写字柜上成迭的信纸抓紧。

  宇妥站起身,走向写字柜,握住他青筋愤然的拳头。陶垚农沉沉呼了口气,缓缓松开手。宇妥从他掌下,取了信件,就着月光和烛火阅读。信的内容大同小异,说的是小女孩在菜园湾的生活种种,然而,每一封的最后:

  爸爸妈妈,子墨会乖乖听哥哥的话,请你们安心工作,赶快做完,就可以回来看子墨──子墨真的好想你们!

  这应该是让他最痛的。

  「我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了……」陶垚农抹着脸,嗓音很疲惫。

  宇妥放下信纸,靠近他的背,轻轻地将脸贴上去,双手环抱他的腰。「那就别回了,至少今晚好好休息……」她将他往自己怀里收紧。

  背部传来明显的湿热感,陶垚农转过身,看见的是,她爽朗而深情的美颜,即使那对眸子带着泪光,他依旧觉得她笑得很美,让他的心得到宽慰。

  「你要吃派吗?」她拉着他的手,坐到床畔,素手拿起放在木桌的小瓷盘里的桃子派,送到他唇畔。

  他盯着她,咬下第一口,大掌抚去流过她芙颊的泪水。

  她笑着,也咬下一口桃子派。「我们一起吃,以后我们都一起吃──」

  「嗯。」他吃完她手里的派,舔吻着她的每一根纤指。

  宇妥揽住他的肩颈,亲吻他的唇,身子徐缓躺上床。

  陶垚农脸贴着她的胸口,长指轻轻撩开她的上衣,大掌抚摸她柔细的肌肤,顺着她的曲线游走。

  宇妥被他宽大的胸怀罩住,她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伽南香味,颤抖地闭上眼睛,脸庞红得发烫。

  她是个医师,但这一刻,她不免也害羞起来。

  陶垚农吻着她的唇,他们的口腔里有着相同的味道,他们的肌肤一寸不分地紧贴着,她感觉他的胸膛压在她的心口沉重起伏着。他的气息吹吐在她耳畔,一个东西溜进她身体里,毫无预警的疼痛抓住了她,让她睁大美眸,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他吮去她的泪,说这每一颗都是珍珠,他会好好收进心底,永远珍藏着。

  她一直记得他的表相下,其实是个诗人灵魂,他深沈易感,坚毅又柔软,痛苦不欲人知。

  宇妥紧紧抱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涌流,眼帘对着天花板晃动的吊灯。

  那吊灯,恐怕坏很久了,这个男人──这个将悲痛孤独往内心藏的男人,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掉泪……

  她看见二十一岁时的他,躺在卧房大床上,吊灯就是在那一刻坏掉的,他那静默流淌的泪水,在黑暗中如两把细长的刀刃,划痛了她的心,在她心上留下了一个洞。

  他叹了口气,将她抱得密实,说只有她填得了他心里的空。他蛮悍地摇晃她的娇躯,她抓着他的肩背,感觉自己又一次喝了那柠檬甜酒,既痛苦又快乐,脑海响起了那首歌谣:

  柠檬黄,

  黄柠檬,

  柠檬树上,柠檬黄,

  柠檬树下,黄柠檬,

  一二三四,有四颗,

  柠檬树下,四颗黄柠檬,

  柠檬树上,四颗柠檬黄,

  八颗柠檬,八杯酒,

  酒浓酒香酒好饮,

  酒甜酒美,人更美……

  她忘记她是何时听过这歌谣的,但她记得接下来是这样唱──

  柠檬黄,

  黄柠檬,

  哥哥摘那柠檬

  绿或黄?

  她瞇细眼眸,拥着陶垚农灼热沁汗的躯干,望着斑斓闪烁的银河缭绕在吊灯里,娇喘的嗓音细声轻吟:「……哥哥摘那柠檬,绿或黄──」

  第六章

  「黄柠檬,柠檬黄,柠檬树上,柠檬黄……」清晨鸟鸣中夹杂着小女孩唱歌谣柔柔绵绵的声音。

  宇妥在睡梦中,不断听到那清脆悦耳的曲调,彷佛昨晚的甜蜜余韵将她层层卷裹。她睁开眼睛,床的另一侧已见不到陶垚农身影,木桌上的烛台还在,蜡油不规则地滴凝在盘座,雪白洁净中隐约出现一、两片鲜红花瓣。

  「那是什么味道?」

  「玫瑰白烛,我遇见妳的那天,从高原前刀了玫瑰回来,自制蜡烛,希望有一天为妳点燃……」昨晚,他在她耳畔这么低喃时,她的身体感到无限的快乐。欢愉的逼近那么不饶人地将她席卷,他身上的香味浸染在她体内,直到天明,她的肌肤泛着红晕,指甲光灿,长发黑亮,唇红艳似樱,她将女人最完美的一面,毫不保留地给了他。

  宇妥坐起身,丝绒被毯滑到她腰部,她的手触摸着自己赤裸的身体,感觉那么滑腻、滚烫,原始的欲望似乎还在她血液里奔腾。陶垚农留下的紫红吻痕,印在她玉雕似的双乳上。她下床,穿着男人的室内卷缝鞋,披上床尾凳那件大晨衣,打开落地窗门,走到露台。

  几只鸟儿停在露台角落的大理石蓄水盆戏水,宇妥一接近,鸟儿拍打水花,彷佛在欢迎她。金碧辉煌的炮仗花,像一串珠帘从墙上吊篮垂下;阳光网住在花坛飞舞、觅食的蝴蝶。

  宇妥将长发往一边拨,抓到胸前,纤指轻轻扒梳着,款步靠向岩墙围栏,美眸俯视楼下正门的大露台。

  那对兄妹置身紫藤浓荫外,享受和煦的朝阳。

  「黄柠檬,柠檬黄,哥哥摘那柠檬……绿或黄?」陶子墨精神飞扬,坐在庭园桌椅,摆着腿,哼歌吃早餐。

  陶垚农站在妹妹背后,正帮她扎头发。

  宇妥看着那幅「兄妹情深」的晨景,唇畔泛起一抹微笑。「陶垚──」她想叫他,又打住,保持着笑容,静静看着他们。

  陶子墨用叉子叉了一个什么,举向哥哥面前。陶垚农摇摇头,对妹妹说了句话,似乎要她不可以挑食。陶子墨乖乖地端坐回身,动作僵硬、勉强地吃掉叉子上的食物。

  宇妥笑容加深,眼睛盯着陶垚农宽大的背影。他虽然对陶子墨很严格,却也相当疼爱她、保护她,否则他不会独自背负那么沉重的痛苦──白天当好哥哥,夜晚还得苦思「父母回信」内容。这些年来,他除了管理庞大的菜园湾,更要细心照顾年幼的妹妹,他真的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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