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样做对大家都好。”她逼自己硬下心肠。
望着她那张决绝的脸,秦泊因一颗心慢慢被打入漆黑冰冷的海底。
又是周末,杨家面馆仍是一如往常的忙碌。
柜台内的杨南筠机械化地敲着收银机,动作虽一如往常般利落,却少了一份专注。
才一个礼拜吧!为什么她好像已丧失了那处对生活的动力与热情……
自门口的谈话以后,她没有单独再见过秦泊因,甚至躲着他……因为,她怕再我看他深情的眼,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仿佛是知道她刻意的逃避,这几天,秦泊因修长的身影不再像先前般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他就像在空气中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夫踪。
这样的结果却令她更加地黯然。原本,她以为超理性的自己并不会为这件事感伤多久,毕竟,感情才刚萌芽,她不认为自己有投下多少的感情。
然,一个星期下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她低估了自己的心陷落的程度。
这些天来,她的脑中总充斥着他的身影,充斥着这两个星期以来的点点滴滴。只要脑子一空下来,他霸道的举动,伴随着小时候两人斗嘴斗得面红耳斥的回忆,更是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发生……而最后,种种画面总定格在一道吊儿郎当的笑容中。
很奇怪,当初,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脸上那抹永远对万事毫不在乎的轻浮笑容。然而现在,牵绊她心的,竟也是他那抹吊儿郎当的招牌笑容,她不懂,这是讽刺,还是折磨?
有好几次,她总忍不住想打听他的消息,但,那一晚,秦伯母那双鄙视又充满恨意的眼睛,总让她的冲动隐忍了下来。
八点了,又接近打烊的时刻。刻意让自己忙碌的结果,虽提高了工作效率,却也换来了更多胡思乱想的空间。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一旁、镌着S、K、C三个英文字的活页记事本。S、K、C是谢贯中英文名字的缩写,前几天,由于脚痛得厉害,从不跷课的她还是破例了,而为了补上这几日缺席的课程,刚才谢贯中好心地将笔记送来借给她。
想到谢贯中,她的内心便涌起一股歉意。对于他的表白,她始终没有作出正面的回应,而他竟也不问,就当没发生过一样,跟她与胡静宁之间还是像哥儿们般笑笑闹闹的。
表面上,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从他有意无意望着她的深情眼眸中,她知道,一切已无法回复到以往泰然自若的相处了。
无意识地打开笔记本,一叠照片随即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拾起。
这些照片,是本月份“法律剧场”的剧照。这个剧场是由法律系学会所创办,借由演戏的方式带出一些相关的法律条款,是个兼具趣味性与知识性的剧场。
本月,由于他们大四生已毕业在即,法律系学会筹画了一系列相当轻松的毕业剧展,分别由他们大四生担纲演出,其中一场,她和谢贯中分饰其中的男女主角,角色是一对至死不渝的苦命鸳鸯。
看着一张张与谢贯中亲昵相拥的剧照,她苦笑了一下后将它们重新收进记事本中。直到此刻,她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不接受谢贯中的理由。他高大挺拔、才气纵横、殷勤体贴、幽默风趣……这些条件,是许多少女梦寐以求白马王子的条件,但,她竟想不出可以说服自己接受他的理由?
或许,在这之前,她的心早已陷落在一抹不在乎的自信笑容中。
想着想着,思绪却愈飘愈远,忽地,谢贯中白皙俊秀的脸竟被一张刚棱有型的性格脸庞所取代,她一惊,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笔。
“三姐,爸要你回家前再到吴师父那儿推拿一次。”
杨北怜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的笔终于跌落在地面。她胡乱地应了一句后,随即掩饰性地弯下腰拾起笔。
她的掩饰,杨北怜并未看出。传达后,她转身正想回去帮忙收拾碗盘的同时,已翻上“打烊”牌子的玻璃门应声被推开,走入一位穿着光鲜华丽又入时的女人。
她一踏进面馆,所有在里头忙碌的人儿立刻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将目光焦距移到了她身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与杨家老死不相往来的纪湘玉。
一见到她,杨西箩立即怒气冲冲地向前,“喂,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杨西箩,来者是客,不要这么冲动。”杨老爹斥住了女儿。
“客?”然,纪湘玉却冷笑一声。“对不起,我担当不起。”她高傲地环视一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柜台内的杨南筠身上。
“杨小姐,我可以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虽是请求的问句,但她的气势、表情却有着不容他人拒绝的咄咄逼人。“小妹,别去!”杨西箩立即阻止道。“谁知道她安什么心眼?”所谓“善者不来”,她当然不相信这老巫婆真的只为说几句话而来那么简单。
第7章(2)
杨南筠看了看二姐,又看了看大家,最后,她嘴角漾上一抹自信的笑,对着纪湘玉道:
“你想在这儿说,还是到外面说?”大家的担心,她觉得有些多余。她可不像大姐那般软弱,能让这老巫婆予取予求。
“我看还是到外头说吧!免得让一些不相干的人打扰。”话——虽是对着杨南筠说,但纪湘玉的眼角却有意无意地瞟过杨西箩。
这句指桑骂槐的话,杨西箩当然听得出来,她心有不甘地想回嘴,身后的杨东筝却拉住了她。
“西箩,算了!”她的眼神追随着一前一后出了店门的两人,心头的阴霾不断扩大。
两人一离去,杨西箩立即有些气不过地挣开大姐的手道:
“大姐,这算什么?我们杨家人到底要对那老巫婆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
杨东筝垂下了眼帘,不语。
一旁的巧姑妈却接下口,“我们不是忍气吞声,只是不希望两家的宿怨再这样不理性地延续下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后,看了大家一眼,“好啦!大家早点收拾妥当回家休息。”她率先地动了起来。
“真是孽缘。”杨老爹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话后,摇了摇头回到了厨房。
静立在一旁的杨家三个女儿却没有移动半步,大家似乎各自陷入了沉思中。
出了面馆的杨南筠与纪湘玉并没有走太远,她们在隔壁便利商店前的骑楼停了下来。
“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一停下来,杨南筠便冷然地道。
坦白说,她冷静与条理分明的头脑一向令纪湘玉颇为欣赏,只可惜,她们的立场是敌对的,“欣赏敌人无异是贬低自己”,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纪湘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是以,她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无比。“好,我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就直接挑明了说。我来,主要是想劝你别再枉费心机了,我们家泊因对你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并没有其他意思,他永远不会弃我这个母亲不顾的,你明白吗?”
为了阻止,她不得不扯些小谎。虽然前几天,泊因曾告诉过她,他与杨南筠已经分开了,但,这些天来,他的消沉她看在眼里是明白在心里,只有真正动了情的人,才会有那样萧瑟落寞的眼神。
泊因不是泊怀。泊怀个性上的软弱是他最大的致命伤;但泊因不同,从小,他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男孩子,她不认为亲情可以完全钳制住他。是以,她不得不防,她已经帮泊因规画好人生,她不能让杨南筠来破坏,她必须趁可以阻止之前,快刀斩乱麻地切断一切。
她的话让杨南筠心头一黯,但她仍昂起头装作不在乎地道:“既然你认为我只是白费心机,为何还要特地来警告我?你不觉得这么做很矛盾吗?”
“是很矛盾没错。”纪湘玉心中飘过一丝心虚。“坦白说,我是怕你继续的痴缠让泊因狠不下心离开你,他一向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孩子……”
“这些话是秦泊因要你来告诉我的吗?”杨南筠飞快地打断她的话。
“当然不是。泊因他当然不会要我这么做,他怎么可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受委屈呢?”在她眼神的审视下,纪湘玉更心虚了,但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状。“我只是不忍心看他陷入两难的矛盾里,主动替他出头罢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杨南筠原本冷然的面孔变得更加森冷。“你放心,这点骨气我杨南筠还有,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明白,并不意谓她完全相信了对方的说辞,而是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的体会到,纪湘玉对她们杨家的恨深到了什么程度。
见她迅速变化的脸色,纪湘玉明白自己的话已收到了效果。当下,她毫不留情地再划下一刀——
“你能明白最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一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不是一个认不清自己角色与身份的笨蛋。”说完,她转过身想离开。
这一番侮辱人的话令杨南筠情绪激愤地捏紧了手中的拐杖,但,她咬紧了牙关极力隐忍着。
“当初,你也跟我大姐说过同样的话吧?”对着她的背影,她极力让声音听来平常地问了一句。
纪湘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说了句模拟两可的话:“你大姐是个识大体的女孩。”之后,她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像想到什么似地回过头
“喔!顺便告诉你,我们泊因再过不久就要和便利商店大王的女儿严世心订婚了,届时,如果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破例给你一张帖子。”说完,她得意地一昂首,转入巷子中。
闻言,灯光下的杨南筠身形是一动也不动,只不过,捏紧拐杖的手已因过度用力而有些泛白。
当纪湘玉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而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回到家时,却意外发现一脸阴霾的秦泊因正等在客厅中。
自那晚的大吵之后,她与儿子虽未到决裂的地步,但在彼此有心结的情况下,母子间的关系似乎一触即发。
虽然,秦泊因曾试图主动打破僵局,告知他与杨南筠分开的事,但在心中怨恨难消的情况下,她始终拉不下脸,以至于亲子间的关系颇为尴尬。
是以,一见到他,纪湘玉原本打算来个视而不见,但秦泊因却立即站了起来,挡在她面前。
“妈,为什么还要去找杨南筠?”一开口,却是一种不谅解的质问语气。“你认为那天晚上对人家的侮辱还不够吗?”
这几天,为了逃开这令人心痛的一切,他故意延迟了回家的时间,目的就是要让自己澎湃的情感在最短的时间内冷却。
但,几天下来,思念的折磨,让他的感情崩溃、理智溃决。
有时候,他总想不顾一切地去找她,向她倾诉自己强烈到不可遏抑的情感。
但,每次的冲动总在见到母亲之后,又因不忍伤害她而隐忍下来;而杨南筠极力闪躲的眼神,更令他神伤,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他还能忍受多久?
今晚,在饱尝思念的啃蚀之后,他终于压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感而到了面馆,他并不想挽回什么,他只是想看看她……他是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就在他到达面馆不久,就看见了令他醋海沸腾的一幕。
他看到谢贯中与杨南筠并肩站在店前,有说有笑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谢贯中那双充满意图的眼神让他浑身的肌肉绷紧,当下,他恨不得奔向前,一拳挥掉对方那道意欲染指的眼眸……
还好,残存的理智让他隐忍了下来。也因他的隐忍,后来,他才会看见随后而来的母亲那双趾高气扬的眼眸。
他的态度语气,一下就惹恼了纪湘玉,只见她高声道:
“这是你对你妈说话的态度?”
秦泊因的眼角、嘴角顿时写满了一种无言的疲惫。“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和她已经分开了,为什么你还要去找她?”
“我不能找她吗?这件事有必要让你用这种口气来质问我?”纪湘玉立即回道。
她尖锐的态度终于让秦泊因隐忍了一个晚上的情绪爆发。
“杨家人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要如此偏激?”他吼道。“为了你个人执拗的偏见,为了你无止尽的虚荣,大哥已经赔上婚姻,我也牺牲了爱情,这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做才满意?”
他的吼叫声令纪湘玉呆愕了几秒。
“我偏激?”她不敢相信她一手栽培的儿子,竟然会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这样大声吼她,一时之间,一种被背叛的痛楚让她的心绞成了一团。“我这个被遗弃的女人不该偏激吗?是你爸对不起我,是杨家人对不起我……”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以往,母亲软弱的眼泪总能让他的心一阵酸涩,但今晚,他似乎再也失去了耐性——
“爸的离开,你真的认为自己一点也没错?你有没有深入地想过,爸为什么会离开?”
从小,他受到母亲的影响,对父亲始终怀有怨恨;但,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对事情的看法不再只是单方面,他反倒愈来愈能谅解父亲的离开。
母亲高张的气势、跋扈的主控意识、精明的交际手腕,这些都不是忠厚老实的父亲所能承担得了的。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马阿姨就算不出现,父亲迟早也会离开。
但纪湘玉却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只见她厉声道:
“我有什么错!”她是个受害者,一直都是!“要不是杨家人蓄意破坏,你爸不会离开我,我也不用抱着这个婚姻的空壳……”她哽咽地说不下去。
为了报复,也为了赌一口气,在她始终不愿签字的情况下,她必须维持一个假象。在外,她始终顶着秦太太的名义游走于社交圈中,尽管大家都知道她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这种苦涩,这种辛酸,别人奚落的闲言闲语不打紧,现在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对自己不谅解,这种痛……犹胜过千万倍啊!
“对,你没错,一点也没错!”秦泊因讥讽地笑了一下。“那请问你,我又有什么错?大哥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上一代的恩怨纠缠要我们下一代来还?这对我们公平吗?”
“公平?”纪湘玉撕心裂肺地重覆这两个字。“你们跟我要公平?那我呢?我跟谁要!?你们明明知道我有多么痛恨杨家人,却偏偏一个个背叛我,你们对我难道就公平?”
“你所要的公平已经毁了大哥,难道你还想毁掉你另一个儿子?”秦泊因绝望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你总喜欢把自己的错归咎到别人头上?为什么你总喜欢掌控别人的好恶?为什么要如此自私?为什么要如此自以为是?是不是一定要毁掉这一切你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