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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大人物 page 6 作者:葆琳

  「我便是靠想象力吃饭的。」方才的怒火在这番折冲下,渐渐平复下来了。「好吧,我收回『睡觉表决』那句话,可是其它的我不收回!立法的人不知道自己立了什么法,本来就是件可笑的事。」

  「立法院内有十二个委员会,加上五个特种委员会,而每个委员只能择一加入,妳知道吗?也就是说,你参与了国防委员会,便不得再加入内政委员会。各委员会审查该委员会相关的法案、议题。最后讨论出来的条文,送交大会表决。直到这里,妳都听懂了吗?」

  他等到她点头了,才继续往下说:「基本上,送交表决只是个形式,实际上在这之前,早已经过政党协商,取得共识了。要过或不过的条文,早已经在表决前就定生死了。至于少数议案如果无法取得政党共识,某一边想强行闯关,那就得看哪一边掌握到的票数够多来决定。总之,光靠一个或两个无党无派的人,是影响不了什么法案的过关与否的。」

  这点就算是政治白痴的梓旻也懂。

  谁叫一到选举就会看到两边阵营在抢着「过半」或「不过半」,不论走到哪里都看得到这个标语,简直像小孩子吵着要哪块大饼似的。也不花点时间想想,普通老百姓哪在乎谁过半啊?大家只在乎谁是真正能好好做事的立委吧!

  「像我这种无党派的立委,想要推动什么,就只好与哪边的阵营合作,取得对方的协助。对方当然不会没有条件地帮助我,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必须放弃我自己对其他不属于我想推动的议案的表决权,成为协商中的筹码。」

  她费了好大的功夫去咀嚼这段话,然后得到一个结论──「好像为了钱出卖灵肉的妓──」

  「妳其实是很想被扁的吧?」没等她说完,他就冷冷地回道。

  「啊哈哈!我只是说说感想而已。」危险、危险,她几乎忘记这家伙脾气很火爆了。这里又没别人,他当真扁了她,她也求救无门。

  「纵使妳对这样的制度有意见,但它是目前还可以用的一套制度,否则就得回到过去那种动辄杯葛、议事停摆的年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除非等到另一套大家更能接受的有效制度取代它,否则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让步。」

  「就好像在飞机尚未发明前,大家都必须容忍慢速轮船作为运输工具,对吧?这种简单的道理,我当然懂。怕是怕人家已经发明了飞机,你们却不知道能搭乘,还是照旧继续使用轮船做代步工具。」

  「假如我们的国家是个连机场都还没盖好的落后地区,那么妳就必须忍受大家从盖机场开始做起吧?」

  这会儿梓旻才惊觉,虽然他霸道、傲慢,但讲的话却挺合她的胃口。他们似乎挺能「杠」的?

  「是、是,谢谢你的指导,政治学大教授。我可以下课了吗?」

  「先提这话题的不是我,随妳的便。」

  「你能不能修正一下讲话的态度?我不敢拜托你放下身段,但是一点点的和气、善意总可以有吧?」

  他闷不吭声,梓旻则摸摸鼻子,有点自讨没趣地闭上嘴巴。

  一边瞪着黑暗的电梯地板,她一边叹气。老实讲,这样一路听下来,她还满沮丧的。照他的「讲课」内容,可以看到一个很明显的事实,那就是看似选出多名立委,看似综合了多方意见,可是这个制度却允许了「少数人」可把持的漏洞。

  立法院内了不起两、三百名立委,分散成十几个委员会,里面的成员只要过半就能掌握议题。那不等同于二、三十人左右便可稳操胜算吗?而到了全体表决的时候,只要敲好协商之门,要通过一条保守到「不可思议」的条文,并不是难事吧?

  唉,说来说去,自己也不好。

  以前她确实是一点儿都不关心政治这玩意儿,径自泡在她爱怎么操纵就怎么操纵的创作世界里,她可以上山下海、可以是超人、也能做侠客,不需要管外头怎么天翻地覆、怎么上演一出又一出烦人的斗争戏码,那都与她无切身关系。

  是啊,她知道有这样一条办法诞生。

  出版社也告知了她。

  但她自始至终都还以为「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只要不写有关那里面提及的东西就好了!」、「我写的是幻想世界的故事,什么杀人、赌博、色情都与我无关的嘛!」

  ……看着新闻喧腾一时,过了注目期也不见有什么人被捉,大概又变成了政府口中「宣示」但不执行的另一条「名存实亡」的法规;当相关业者大部分又恢复常态,业界中「容忍」、「逃避」与「侥幸」之心弥漫时,这议题也就消弭于无形间了。

  哪晓得……唉唉,她听见出版社传来的消息时,脑中第一个想法是「为什么是我?」、「天底下比我更夸张的书,还有很多、很多好吗?」、「我的书会严重污染青少年的身心,那什么书才不会污染到他们?是健康教育课本,还是水浒传里的强盗?」

  后来她仔细想想,便知道问题不在于她写了什么东西,问题在于谁想要找麻烦的话,任何书都可以轻易地被冠上「色情」或「暴力」的罪名。

  没有人的书能够干净,即使童话也有残酷的一面。白雪公主的后母不坏吗?当坏人接受血腥惩罚让小孩拍手叫好的同时,背后是否也存在着另一种残忍?

  梓旻还记得小时候看《灰姑娘》时,里面有一幕场景让她连作了十几天恶梦。里面描述灰姑娘的姊姊为了套上那双玻璃鞋,不惜拿菜刀砍下自己的后脚跟。然后书上描写着,从脚跟处渗出来的血,溢出了玻璃鞋,让王子发现不对劲。

  「它」又教育了小孩子什么?

  是姊姊的贪婪,所以让她失去自己的脚跟?

  抑或坏人便不是人,坏人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所以无所谓。坏人理应被打死、被踹死、流血至死也无妨的血腥?

  这两种思考模式,如果家长没有负起责任导正,那么孩子即便看的是「灰姑娘」,也一样会变成另一种「有犯罪可能」的成人。无论是好人或坏人,不知道该珍惜生命的孩子,也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不是吗?

  世界上的「是非」,不是像童话故事那样单纯简单、黑白对错都能一一指出的。

  更多时候,社会是充满灰色的地带。

  为了治疗生病的孩子,一个母亲可能去抢劫他人。

  一名立委,为了推动自己的法案,可能必须与反对党携手合作。

  贩卖药品的厂商,不得不与医生套交情,好让自己的药品卖得出去。套交情的代价,或许就是牺牲了药品的品质。

  以上这些状况,难道要等到孩子的思考模式都定型了,才让他去理解?

  「单纯」、「纯洁」地长大后,这些孩子会不会成为另一种「不把其它人当成人看」、「凡挡我路者,死」的直线、硬式、非黑即白的思想暴力份子呢?

  不过这些问题,大概那些家长都不会关心吧?

  教育是国家的事、是老师的事,如果老师都教不好,谁能教得好?家长们心中关心的,恐怕是──上司的脸色,远胜于陪家中的孩子看一本书、聊一聊书中的情节吧!

  其实任何的分级制度都不能取代家长的重要性。

  电视不是分级了吗?电影不是分级了吗?现在出版品也分级了,但是这样子,家里的孩子个个都变成天使了吗?是否家庭就没有了暴力,家长就没了叹息,孩子就能无忧无虑地笑着成长?

  梓旻长长一叹。

  电梯的空间,是人与人最微妙的距离。

  背靠着冰冷的壁面,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塑料地板上,想要入睡真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佳筑只好尽量去思考自己手边还在处理的议案。通常这种时候他都能集中精神,可是现在他的思绪却不断被咫尺之遥的她所干扰。

  在宁静到只听得见彼此呼吸声的小空间里,彷佛连对方在胡思乱想的脑子运转声都能听见。就在这时,听到了她一缕轻叹。

  佳筑半蹙起眉头。那声叹息有着太多压抑,因而扰得他心烦意乱。

  再怎么说,他平常都是个「别人的事,我管他个屁」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但是此时此刻,两人距离这么近,他也不能装作没听到……又或者,他现在是闲到不行了,才会如此反常?也罢。

  他打破寂静,开口说:「刚刚骂得不够多吗?还有什么事想说的?」

  「……没有啊。」

  他扯扯唇角。「叹气叹得那么大声,不是故意在引起我注意吗?」

  「你这个人真的很那个耶!」

  不知为何,虽没办法清楚看到她的表情,但佳筑却能勾勒出此刻她那张小脸漾满红晕的气愤模样。并且,对自己够坦白的话,他也愿意承认,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但却是表情最鲜活、直率的,让人印象深刻。

  他过去交往过的女子,清一色都是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缺点,表现出自己最大的魅力,成熟又妩媚,浑身都充满女人味,性感与知性兼具的美女。她们的美出于自信、出于自视甚高,也出于一种被人捧在手心的骄傲。

  可是她……

  光就脸部残存的印象也不是太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未经矫饰的脸蛋,就像是埋藏在原石里的宝物般,散发出纯天然的光泽与气息。

  说新鲜是挺新鲜的。

  「妳之前那么大火气地臭骂我一顿,又指责了一堆我不懂的事,现在不打算把它讲清楚吗?」人真是奇妙的动物,一旦认命地接受得困在这个地方的事实后,起初的焦急、怒气也被「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给取代了。有了「余力」,便能打开心门,去关心一下别人了。

  「哼,一定是你觉得无聊,才会想听的吧?你想听,我就非讲不可吗?」

  她倒挺机灵。

  「想找我申诉、拜托我帮忙的选民们,可是得排上一个月,我才有时间听听他们十分钟左右的陈情。现在妳平白得到了这段时间可以讲,要是错过了,也许会失去一个强大的助力喔!」

  自己是怎么搞的,真这么无聊啊?佳筑一边说,一边还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何必鸡婆呢?她还不见得是他选区里的选民,与其浪费时间在她的问题上,不如想办法怎么争取多一点的补助经费给自己的选区吧!

  「可是我这次没投你票,或者该说,我根本没去投票,这样你还想听吗?要是你以为这样能争取到我这一票,所以才要听我说的话,那我就直接讲了──我是个懒得投票的懒惰公民,以后也不太可能会去投的,所以这么做也不会有选票到你手上的。」

  啧,真难缠的丫头!

  「妳不想讲是吧?」

  「不,能有这机会也是挺难得的,或许比我坐在新闻局前面抗议要有用多了。」她微笑地说:「那你就听好吧!」

  正当佳筑扬起一眉,想告诉她「我洗耳恭听」之际,电梯忽然再度晃动了一下。

  「啊──」

  第四章

  电梯的跳动和上次一样极为短暂,但是上头的灯光却亮了。

  忽然之间的大放光明,让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瞪着对方像是瞪着陌生人一样。明明刚才还能嬉笑怒骂的,可是光明驱走黑暗的瞬间,亦为心扉重新关上的一刻。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开,然后带点犹豫地,游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谨慎地再次接触。

  「咳!」他先开口。「会不会是有人注意到电梯的不正常,在修理了?」

  「我们要不要再试着呼救?」

  他点点头。「我来吧。」

  梓旻薄红着脸,退到他身后去。好奇怪,又不是刚刚才见到他,可是她之前都没有发现,原来他刚毅的脸庞在不那么傲慢、不那么嚣张的状态下,还挺有性格男星的味道,而且……那双酷酷的黑瞳,不再冰冷地瞪着人看时……

  在胸口内骚动的这种感触,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脸颊会热热的?

  他不过是做了点稍微「体贴」的行径,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印象转变呢?之前一直认为这家伙只是个狂妄自大、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大立委,但现在她却不敢说自己的第一印象是正确的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只因为他一个动作而改变了?

  「有没有人听到?我们在这里!我们被关在里头了!」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以强而有力的拳头敲击着电梯门板,看着那副合身西装包裹住的高大身躯,像座可靠的屏障为她矗立在前方……

  笨、笨蛋!他才不是为妳而做的!他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脱困,帮妳只是顺道而已。难不成妳以为自己是电影里的女主角,他是来拯救妳的白马王子不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李梓旻!

  两手摀住热烫不已的双颊,梓旻慌张地喝叱自己越来越「离谱」的幻想。

  「不行,还是没听到什么声音。见鬼了,外头的人到底在干什么?我们被困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人发现吗?这里又不是什么废墟,那些服务生个个都死到哪里去──妳干么遮着脸?妳的脸很红耶,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我、我没事啦,你不要管我!」梓旻赶紧背对他。「那个,既然电梯有电了,是不是要试试看那个紧急呼救铃?」

  「妳不讲我差点忘记了。」

  压下红色的按钮,照理说应该会有什么铃声响起才是,可是按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一弹舌,赵佳筑搔搔发海。「既然这铃派不上用场,设在这边做什么?这间饭店的电梯维修人员太失职了,连呼救铃能不能正常使用,都不会检查一下吗?」

  被困在这小空间内,不知道外头的状况,确实会让人焦虑不安。尤其是那种被「悬挂」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恐惧。即使知道电梯不会无缘无故地「掉下去」、被卡住,也不意味着它安全──这些,对于受困在其中的人们而言,都是空洞无用的废话。

  有时候,脑子想的,不代表你的心也能接受那种「逻辑分析」。会恐惧的,不论再多「保证」,它就是会感到恐惧;会担忧的,哪怕再多「安慰」,它照样会感到担忧。

  「至少现在有了灯,代表电梯有恢复正常的可能,比刚刚好一点。」对他,也对自己这么说,梓旻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板上仍是一片漆黑。「就是不知道我们到哪一层楼了。」

  「外头这么安静,八成是在客房的楼层吧!」

  「要是如此,不是更应该能听得见我们的声音吗?」

  「如果有人走到电梯前的话……」

  梓旻叹口气。又是要靠「运气」啊?「不知道我妈会不会紧张地去报警?我本来只是来借个厕所就要回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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