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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幻情 page 2 作者:萝拉·伦敦

  兰丝开始沿着查尔士街走下去,细数着每一扇门上的号码,想找到五十九号。她必须用两手握住那沉重衣箱的把手,才能把它提在身边。虽然带着羊毛的旅行手套,皮箱的手把还是扎得她手掌发疼,箱子则无情的猛击她的膝盖,撞得她两腿发软。老天!这个箱子怎会变得那么重的?她本来只想带几件必须用品,放在一个麻袋里,但后来她那亲爱的大家庭里,每个人都送她一样东西,使她的行李增加许多。她下面的八个兄弟姐妹,有的送一个沉重的石头纸镇,上面有手画的可爱花朵,有的送一木大笔记簿,里面夹有压干的草本植物,还有一块刻有一艘渔船的浮木。

  母亲后来又感触良多的把爸爸在神学院时期用的那本古老圣经交给她(若是换了爸爸,他也会这么做)。这么多东西加在一起,那个麻袋根本装不下,于是她就换了一个圆形的手提箱。兰丝正庆幸自已好不容易把所有东西都装进圆提箱后,祖母却带着一个暖锅和床垫来了。任凭兰丝说破了嘴,祖母也不相信她在伦敦的儿媳妇一定会在兰丝卧房里烧一炉火。不得已,那个圆提箱只好再丢回阁楼里,改用这个笨重庞大的衣箱来装东西。那天早上,兰丝的弟弟裘伊把箱子交给公共马车夫时.,只听他说道:

  ‘你怎么会带这么重的东西,兰丝,它简直像个大车轮似的。’

  兰丝注视着她面前的门牌----六十二号。她把皮箱放在人行道上,拍拍她发麻的手掌,想使它们恢复血液循环。忽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并非单独一人,转过身去注视那个金发救护者的眼睛。她有些气愤的说道:

  ‘原来你一直在跟棕我。’

  他笑笑。‘不错。我一直走在你旁边,但你一直愁眉苦脸的看着门,大概没注意到我。’

  艾兰丝强忍住否认她曾愁眉苦脸的冲动。

  ‘如果你刚才一直走在我旁边,能不能请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这样了。我从不跟我不认识的男士走在一道的。’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他说:‘因为你的态度显得有些粗野。’

  ‘粗野!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你生气时眼睛亮得像唬珀似的,那显得非常特殊,你父亲是不是摩尔人?’

  ‘当然不是!我希望你马上走开!’兰丝抓起她的皮箱,真希望他会问是否能帮她提箱子,那她就可以享受拒绝他的快感。不幸的是,这位绅士不是太精明,就是太懒了,他根本没开口说要帮助她,她只好拖着那个沉重的皮箱,忍受他在自己身边漫步。

  ‘你知道吗?小儿科...’他开口说道。

  ‘我不叫小儿科!’

  ‘不是吗?那叫什么?’

  我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呢!兰丝住口不言,他斜瞄了她一眼,心里暗笑着。

  ‘我刚刚想说的是,请你相信我,若不是因为你可能再度遭遇到同样的问题,我绝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你知道,在伦敦我们有个奇怪的风俗,我们称之为赏钱,相信我,这在伦敦是非常普遍的。’

  兰丝本来不想听他那些琐碎的话,但一听之下,那疲乏的心灵却有了反应。她放下箱子,揉搓着仿佛要断掉的手臂,纵容自己再看她的同伴一眼。

  ‘你是说,’’她缓缓问道:‘那马车夫是因为我没给他小费,所以发脾气,是不?

  ‘差不多。’

  她再度提起箱子,拖着它走了几步。‘很好,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你可以走开了。如果你想留下来等我承认我是错的,那你是在浪费时间,因为我不会承认,我最恨承认自己犯错了。’

  ‘那倒是一种好个性。’

  ‘你明知道它不是。’她猛吸一口气,说道:‘任何人都知道那不但是一种很可怕的缺点,而且还是骄傲的过失。’

  当他走到她面前时,她听见他低柔的笑声,他的阻挡,使她痛苦的徒步旅行暂时告一段落。

  他一只手抚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的大姆指和食指,则托起她的下巴。

  ‘小儿科,我发现你的傲慢相当迷人,我不认为那是什么罪过。可否让我提着你的箱子,或者你要先把它搁下来?’

  兰丝不但早就注意到他的魅力,而且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吸引力。但她过去和男人相处的经验实在太少,以致她一时无法适应这种勾魂慑魄的感觉。他触摸她脸所带给她的震撼,仿佛迎面被洒了一头冰水,使她突然丧失理智。他的表情散发出非常温柔的魅力,以致她有置身金网中的感觉。那种魅力可说是怜爱与幽默感的组合,相当致命,即使是比她还要精明的女人,也难免因此而毁灭。此刻兰丝既疲倦又脆弱,自然更难以抵御它的攻势,但是,多年来身为教区牧师的长女,已不容许她轻易产生这种轻浮飘然的感觉。想到这儿,她突然惊醒,同复现实之中。老天!她是着了什么魔?她绷起脸命令这位太过热心的绅士,移开他的手。重新调整握住皮箱的手,她提着它开始向前走,他赶紧让开,走在她身边。

  ‘小儿科,你不喜欢我的战略?’他问道:‘我早就想到它可能不会成功。’

  兰丝咽了口水,只觉喉头一阵干涩。她冒冒失失的冲口而出:‘你干嘛一直跟踪我?’

  ‘有二个理由。’他轻松的说:‘第一,你不像是个能安全到达目的地的人。’

  艾兰丝差点发火。‘我已经安全到达了。’她严词以对:‘我这一生当中,没有一次不是安全抵达目的地的。’

  ‘我认识一位非常优秀的戏剧教师,两个星期之内就可帮你除去说话时的断音。’

  看见下一扇门上的磁砖上标明‘五十九号’,她很庆幸自己终于证实了她已安全抵达。

  ‘我到了,安安全全的抵达我的目的地。晚安。’

  她很得意自己以‘晚安’这两个字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她头也不回的把箱子靠在通往门口的红砖回栏上,跑上六层大理石阶梯。抓起那生锈的黄铜门环,兰丝猛敲了好几下。里面没有回音,她再试了一次,心里升起一阵颤栗、惶恐。难道说她这趟伦敦之旅,经历过乡愁、肥胖的牛头犬和步行烂泥中等考验后,还不够吗?害怕的感觉初次在她心头升起,如果姑婆不在家,到欧洲大陆去旅行了,那她的计划该怎么办?

  门后传来一阵缓慢的拖鞋声。咔啦一声,大门打开一道缝隙,一丝光线射入黑暗的街道上。

  一个中间秃,旁边长了一圈灰发的头,突然从门内伸出,只见那个人长了一个肥胖的鹰钩鼻,和一脸张牙舞爪的胡胡,一对鼠目滴溜溜的来回转着。

  ‘是谁?你要干什么?’那胡子脸问道。

  兰丝困惑的退后一步。这男人跟她姑婆有什么关系?难道说莎菲姑婆在三年前最后一次与妈妈通信后,又结婚了?

  ‘我想见尹莎菲女士,麻烦您。’她说。

  ‘你如果想找她,干嘛到这里来?’他不高兴的问道,用一条白手帕用力捏着他的鼻子。

  ‘这是查尔士街五十九号,也是尹小姐的住所,对不?’

  ‘姆!’他擦擦那鹰钩鼻。‘这儿是查尔士街五十九号没错,但可没有什么姓尹的女人。’

  ‘那她可能是搬走了!或许你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是谁或她在那儿。我更不喜欢你这不懂事的小女孩,对我这个老人质问一大堆无聊问题。在我们那个时代,一个正经女人应该知道她要找谁,也不会走错地方。’语毕,他用力把门摔上。

  兰丝静静的瞪着那个不再有反应的门环,好半天才转身走下阶娣。她无精打采的坐在她的皮箱上。太阳已从城市住宅后面消失,为查尔士街抹上一层阴影,使它颗得比午后时分阴冷多了。人行道上还是颇为拥挤,但已此早先好一些,下班后忙着回家的人,脸上都颇得心神不定。

  对面街上,一个戴着冠状大帽子的女人正从一辆二轮马车下拉出木桩,车上堆满篮子,那女人以一条纯羊毛的红毯子,把她的货物覆盖住。一个邮差匆匆忙忙的把他的黄铜铃,插入空帆布邮袋的皮环里。在点灯人缓慢的进行下,街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

  那个金发男子靠着栏杆站着,手肘舒适的撑在石栏支柱上。

  ‘小儿科。’.他若有所思的说道:‘...史小儿科。’

  兰丝由沉思中惊醒,说道:‘那不是我的名字!’

  ‘可怜的史小儿科!’他完全不理会她愤慨的语气,继续说:‘离开她从小生长的那个偏远乡村,来到这伟大、可怕的首都,却发现自己陷于孤单、饥饿的困境中,既没有回程的车钱,也没钱找地方过夜。’

  ‘你。’她怀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由于年代久远,她身上的斗篷已被磨损得相当厉害,最上面的那个扣子不时从扣眼中滑落。现在它又松开了,她弯下身,再扣上去。‘如果你有钱住旅馆,你就会先找个地方把身上的干泥巴清干净,然后再去找一位你并不很熟悉的女士。’

  兰丝勉强的笑笑。‘很聪明。你一定常常让你的家教对你的天才感到惊讶。’

  那男子靠向那石栏支柱,肌肉亭匀的双腿在脚踝外交叉,如傍晚微风般细柔的手拂过他的头发,他以特有的奇妙、热情的方式对兰丝微笑着。

  ‘我从来就没请过家庭教师。我的父母一向认为公立学校对人格发展较为有益。’

  ‘是吗?你怎么知道我来自一个偏远的乡村?’

  ‘因为你穿的衣服是廿年前的老式样。’

  兰丝对自己身上那袭鞠躬尽瘁的灰斗篷皱皱眉,那是她母亲在她这年纪时的衣服。接着她再注视着这陌生人身上剪裁合身的蓝西装,紧身的鹿皮衣,和发亮的粗麻衬衫。‘如果只因为不流行了,就把一件质料很好的衣服丢掉,那实在太浪费了。我对时髦与否、一点也不在意。’

  ‘很好。’他亲切的说道:‘这么说来,纯丝和毛皮并不会使你飘飘欲仙,登上天堂啰了’

  她站起来,用力刷掉她斗篷上的泥巴。‘上天堂并不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事。’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位绅士似乎一点也不引以为忤。‘我知道你肚子饿了。’他说:‘因为你显得非常暴躁易怒。让我带你去个地方,先喂饱你再说。’

  艾兰丝不理会他的诱惑。‘我才不要!我不认识你,现在,可否请你别打扰我,我要想出下一步的计划。’

  ‘我相信你绝对会想得出来的。’他笑着走向她,靠近她站着。‘不过你不用伤脑筋了,我知道尹莎菲住在哪儿。’

  ‘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就住在我一个亲戚的楼上,离这儿有十条街之远。你想怎么去?’绿色的邪魔在他眼里跳跃着。‘还要我帮你叫一辆马车吗?’

  ‘就为了走十条街?我才不干。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能好心的告诉我方向。’她拘泥的说:‘我可以走过去。’

  ‘当然你可以。只要尹小姐在半夜两点以前不会就寝,你大可如此,不过你拖着这个箱子,走到那儿,也差不多那么晚了。’

  她看看自己的靴子尖端,用它踢踢斗篷边上的泥块,让那一小块泥巴掉到人行道上。她能提着这个皮箱走过查尔士街,真是一项壮举。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力量提着它,走过十条街,因为她的手、腿都已酸疼得一塌糊涂。仅管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上帝有所奢求,但她还是祷告上帝能让这个陌生人帮她提着箱子。

  ‘我并不是弱不经风。’她说:‘只是这箱子实在太重了。’

  他伸手去拿她的箱子,竟然很轻松的就把它提起来。‘真的很重。’他故意同意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他开始提起箱子走向罗素街,她跟在他旁边一起走着。

  ‘很多东西。但最重的是那个黄铜的暖炉。’

  ‘我没想到你睡觉时居然会需要这种东西,才觉得暖和。’

  ‘我也不认为我需要,.但是奶奶说如果我不带着它,她晚上会睡不着觉。’

  ‘史奶奶?’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使得一个推二轮车的男孩,一直盯住这个用笑声照亮夜晚女孩背影。‘不是。她是艾奶奶,那也是我的名字,你呢?’

  ‘大卫!’他简洁的说道:‘原来你是以你祖母的名字命名的。恭喜你,对一个女孩而言,这实在不是个寻常的名字。’他很高兴听见她再度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那么荒谬嘛!艾是我的姓!你实在很坏,不赶紧告诉我你知道尹小姐住在哪儿,却一直寻我开心。’

  那金发男子暗自惊奇他居然那么容易就赢得她的信任。这足以证明她是非常天真、无知,因此才那么容易相信他要带她去尹莎菲住所的话。

  ‘我承认我是很坏。’他们走过一圈路灯下,他的金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要提醒你,你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愈以为你是羞于告诉我。你到底是叫...贝茜?艾蜜?’

  ‘才不是呢!’一个肩膀上扛根大面包的男人,横冲直撞的穿过他们,使他们暂时被隔开。

  ‘贾瑞?’当那男人走过,他们又走在一起时,他问道。

  ‘那算什么名字嘛!’

  ‘噢!怎么不算。我看你一定没研究过印度文。’

  她眼里闪过一抹怪异的神采。她斜瞄她身边的同伴一眼。‘我承认我没有,难道这样也值得你非议吗?’

  ‘暂时不会,我很有耐性,你到底学过什么?绘画吗?你知道柯普是谁?对的,就是替裴匹太太绘像的那个织细画家。在咖啡店上面的那间公寓,就是柯普的家。’

  很久,很久以前,这附近方圆十九英亩之内,都是西敏寺修士的花园,人们称之为:修道花园。但是后来,它转换成贝福德公爵的花园,接着又变成一座上流社会的交际广场。一位不知名的改革者独具慧眼的再度把这地区命名为修道花园,一直延用至今。

  这位男士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他沿路向兰丝介绍这个属于历史性的地区,使她听得浑然忘我,她几乎可以想像出那个备受爱戴、轰动一时的女演员倪珍莹,站在她的住所上观赏一场游行,史都华复辟王朝的骑兵从马背上向她行礼的壮观场面。她身边这个男人,似乎是少数几个能把历史活生生的讲述出来,使穿梭在拥挤街道上的步行,变得有如探险般刺激、有趣的人。她以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人--如此活泼、自在、令人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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