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跟野马似的成天到处跑,依我看是该给他娶个媳妇进来好好管管他了。」怡亲王福晋无奈苦笑。
「东王福晋,妳听见了吗?韫麒的额娘都开口了,怎么样,肯不肯把宝日嫁到我们家来呀?」老福晋笑呵呵地暗推一把。
「瞧老祖宗说的,只要老祖宗不嫌弃宝日,而韫麒和宝日这小两口也没有意见,这门亲事当然不成问题。」东亲王福晋虽然面色沉稳地浅笑着,但微微颤抖的指尖看得出她正极力掩饰心中巨大的狂喜。
出了真龙天子的怡亲王府,在朝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尊荣地位,而与当今皇上一母所出的韫麒,地位更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多少皇族格格们人人抢着想嫁的对象,宝日若能嫁给韫麒,那么东亲王府在朝中的地位将可屹立不摇了,怎不令人兴奋莫名。
「我瞧他们两个平时打打闹闹的,感情好着呢,这门亲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老福晋满意地点头笑道。
「老祖宗今儿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是啊!我们先恭喜老祖宗了!」
众人们顺势道贺,一时间喜气洋洋,老福晋乐不可支,更显得红光满面了。
这场面对云龙而言无比煎熬,他脸上努力维持轻浅安然的笑容,两眼却无神地盯着地面,贺喜之声不绝于耳,他感觉自己无处可躲,喧嚷的声浪一重一重地包围着他,不管他怎么深呼吸都好象吸不到空气,缠身的布帛紧得令他喘不过气来,彷佛快要窒息。
这里不是他该存在的地方,他必须离开,离得远远、远远的,否则就要窒息而死了。
「我……」他果决站起身,双膝虚软微颤着。「老福晋,我不太舒服……」
「怎么啦?哎哟,脸怎么白成这样?」老福晋这才注意到云龙苍白的脸色,惊讶地喊道。
「我回去休息一会儿便会好了……」他一定要出去透透气,不然胸膛就要闷炸开了。「老福晋,请恕云龙无礼,先行告退了。」
他再也无法顾及众人错愕的反应和怪异的目光,两手紧紧压着心口,匆匆奔了出去。
「来人吶,快把云龙送回房去仔细照看,有需要得立刻去请大夫来。」老福晋担忧地命身边侍女跟过去。
「老福晋别担心,云龙怕是旧病犯了,小的陪他回房就行了,别坏了各位奶奶们的兴致。」染同青慌忙叩了个头,仓皇地追出去看看云龙究竟出了什么事。
脱离了老福晋挤满衣香鬓影的繁华院落,云龙靠着鱼池旁的树干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抚平方才那些话给他带来的伤痛。
「云龙,你怎么了?病了吗?要不要紧?」染同青心急如焚地追上来。
云龙摇摇头,深深一叹。
「没什么,缠身的帛带太紧了,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喔,那就赶紧回房去松一松。」原来是这个原因,染同青放了心。
云龙若有所思地望着池中锦鲤,轻声说:「爹,我们回南方老家去吧。」
染同青呆了呆,随即明白老福晋方才那番娶妻的玩笑话让云龙难堪害怕了。
「你年纪愈大,秘密就愈守不住。」他压低了嗓门儿,眼睛悄悄打量四周。
「爹也想过,再过一、两年咱们就回苏州去,你大了,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等回到苏州,爹一定帮你寻一门好亲事。」
「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落寞地怔望池中优游自在的锦鲤。
「谁叫你当初要答应宝日格格的。」染同青低声埋怨。「愈与权贵之家来往你的处境就会愈危险,这些道理你也不是不明白,怎么会一口就答应宝日格格的请托,爹到这会儿还弄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
「人家对我有恩,我回报人家也是应该的,将来就算离开了这里:心里也不会有愧憾。」他平静地说。
「话是不错,可是来请你的人又不是韫麒贝勒,你心里虽然这么想,人家是不是领你的这份情呢?」
云龙怔愣住了。是啊,人家韫麒只把他当成小弟弟看,到怡亲王府已两天了,只在台上唱天女散花时与他惊鸿一瞥,私底下韫麒根本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更不曾听见他的一声问候。
难道韫麒不想看见他?不想让人知道他认识一个戏子,所以躲着不想见他?一心一意想报答他的恩情,竟忘了注意到两人之间身分地位的差距。
看着云龙眼睛呆呆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染同青拍了拍他的肩轻唤。
「云龙……」
云龙缓缓转过头,看着父亲那张担忧的面容,眼眶渐渐泛起水光。
「别这样,好吗?云龙,再忍一忍,我知道这身帛带缠得你很辛苦,最多再两年,好不好?咱们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了。」染同青不知所措地连声安抚。「总要存够了钱,咱们才能风风光光回去南方替你办婚事啊!」
云龙眼中一片泪雾迷蒙,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没有一件是他能自由选择的,将来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也不是他能自由选择的。
残酷的现实让他从一厢情愿的妄想中清醒。
「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您回去看着师弟们,免得他们不小心闯祸。」他双手压着眼睛,阻止泪水落下来。
「对了,你不提醒,我都忘了那班小鬼崽子了。」染同青转身正要走,不禁又回头凝望着云龙单薄纤瘦的背影,心疼地叹了口气。「云龙啊,身子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咱们再唱个四天就可以回去了,爹答应你,如果这几天拿到的赏钱够多,干脆咱们就提早动身回南方去,行吗?」
云龙望着地面怔忡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染同青叹口气,转过身步履沉重地离去。
云龙神情木然地坐在鱼池旁的这片浓荫下不知道多久,一直到远方悦耳的琴箫声和热闹的轻笑细语都渐渐消失了,他才起身踏着月光,在静寂的深夜中寻找回去的路。
府内庭院重重,每一个院落看起来都那么相似,在夜深人静时更加难以辨识,尤其这会儿所有人都歇息去了,想找个问路的仆役也找不着。
云龙只好凭着白天的记忆寻找王府特意安排给云禾班的住所,他记得在他的房间外面有一大片浓密的竹林,那片竹林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巧妙地将院落隔成一个独立的处所。
夜好静,只闻蝉鸣。
就在他慌乱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时,听见了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他松了口气,让如泣如诉的沙沙声带领他回到暂住的院落。
果然是这里没错,一整排分隔成三问的华丽屋宇,两间分配给爹和师弟们住,而他单独分配到最里头的房间。
他推开门进屋,反身合上,在黑暗中摸索着烛火想打亮房间,可是却奇怪地遍寻不着。
算了,不点灯了。他脱下暖帽和身上的衣服,在床沿坐下,正打算把从胸口缠裹到腰部的帛带松解开来时,隐约听见身后的炕床上发出了细微声响,霎时间他寒毛竖立,被不知何时就已坐在卧榻上的人影吓得魂飞魄散。
「是谁?救命啊--」他惊慌失措地想逃,却被盘腿而坐的黑影一把扫住细腕,用力拖上炕床,大掌盖住他大声呼救的小嘴。
「安静一点!你闯进我房里还敢大喊救命,是想把王府里每个人都惊醒不可吗?」
刻意压低嗓音的怒骂声,听得云龙浑身一颤。
「韫麒贝勒……」恐惧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喜、迷惘和困惑。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韫麒咬牙切齿地贴近黑暗中的小脸。
「什么把戏?」云龙僵住,脑袋迷糊了。
「别跟我装傻!」他狠瞪着云龙,眼中充满怀疑。「你半夜溜进我房里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没有,为什么这是你的房间?我不知道。」韫麒的眼神令他悚然,他急切澄清辩解。
「别再装模作样了,染云龙,你难道就真这么想成为我的玩物吗?」他眼对眼地冷声质问。
「不是!我没有!你误会了!」云龙慌得嗓音都变了。
「我有没有误会,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韫麒的话狠狠抽痛了云龙的灵魂。
他确实曾经有过这样无耻的念头,幻想着只要韫麒肯要他,哪怕没有任何名分,哪怕只能成为他床上的玩物,他都不在意。
但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梦境带不进现实里,梦中的情人看不起他饱受情感折磨的心情。。
「韫麒贝勒……我真的是走错房间了……」他极力忍住泪意。「就算我真的对你存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明目张胆闯进你的屋里呀!」
韫麒听见了他来不及压抑的哽咽声,微愕地松开手,下床打亮烛火。
云龙羞愧地躲进被子里不敢见他。
韫麒在床沿坐下,看见云龙畏怯地蜷缩在自己的床上,禁不住心生怜爱,有种想把他搂进怀里的冲动。
「你真的走错房间?」他无奈叹口气。
「我记得……过了竹林应该就是我的房间,可是为什么突然变成你的房间了?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他埋在被子里怯怯地说。
「原来如此。」韫麒失声一笑。「府里有东、西两院,格局大半相同,你住的西小院和我的住处格局一样,而且外围都种着竹林,难怪你会认错。」
「只要你相信我不是别有所图就好。」云龙从被子里探出一点点头来,委屈地咬着下唇。
韫麒错愕地盯着他额前柔细的刘海,不可思议地伸手摸了摸。
「你的头发……」
「啊!」云龙骇然抽息,他竟忘记自己早把帽子脱掉了。
「为什么没有薙发?」韫麒的双眸犀利起来,瞪得云龙手足无措。
「我、我怕冷,所以没有把额前的头发剃掉,韫麒贝勒,求求您饶恕我这一回!」他惊惶地解释。
「大清有令,凡男子『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关系到你这条小命的事,你居然因为怕冷这种理由冒险违令?」他的眸光始终不曾离开云龙。
「我……我回去立刻剃……」在韫麒的咄咄逼视之下,云龙吓出了一身冷汗,脑袋一片空白。
韫麒冷眼斜睨着他,不对劲,此刻的云龙让他觉得大有问题,望着云龙泪眼汪汪的脆弱模样,令他起疑的问题点渐渐浮出了轮廓。
「下床来。」
低柔的轻喃令云龙浑身一颤。
「韫麒贝勒……」他恐慌得像只受惊的小鹿。
「下床。」韫麒双手环胸,犀利地冷眼逼视他。「不许带被子。」
云龙哑然怔住,浑身血液几乎冻结。怎么办?他发现了吗?就算他没有发现,一旦他下了床,秘密还能藏得住吗?
「我没有耐性再说第三次了。」韫麒森寒地低声催促。
「是……」云龙止不住逐渐强烈的颤抖,颈背上冷汗涔涔,他咬了咬牙,缓缓推开被子,双臂横抱在胸前,难堪地伫立在安坐床沿的韫麒面前,全身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几乎一碰就会迸裂。
眼前的景象是韫麒毕生不曾见过的,他看见云龙自肩部以下全缠满了雪白的布帛,一直缠到腰际。
「为什么要缠这身帛带?」韫麒暗暗倒抽一口气,眼神惊异地在云龙身上游移,很想知道云龙藏在长裤里的那双腿是不是也缠了布?
在韫麒专注逼人的视线下,云龙下意识地用双臂遮掩住胸口,整张脸烧得通红。
「因为……我们唱旦角的男孩子怕长大以后体格变粗犷了扮相会不好看,为了长期保有娇小玲珑的身段,所以就要缠身。」他颤颤惶惶地解释。
「不能拆下来吗?」韫麒感到不可思议。
「洗澡的时候可以拆下来,可是洗完澡就要立刻缠回去,那道理就跟小女孩缠足是一样的,有些戏班班主为了让唱旦角的男孩子姿态更优美一点,甚至还有帮他们缠足的,我爹心疼我,只要我缠身而已。」云龙嗫嗫嚅嚅地说道。
「身体缠成这样怎么吃饭?随便一走动就喘不过气来了吧?」惊讶之余,韫麒不禁对他长期所受的苦充满了同情与怜惜。
「我……习惯了。」他可怜兮兮地低下头,虽然身上缠着布帛,但是站在韫麒面前,羞窘的感觉与赤身裸体无异。
韫麒的视线深深锁住他,他羞窘的神情和始终不肯离开胸口的小手,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处女,一个少年的反应会是这样吗?
「把布解开,让我看看你。」他淡漠地试探。
「不、不行!」云龙惊骇地抬眼对上他深邃的凝睇。
「为什么不行?」韫麒微瞇双眸,疑惑加深。
「这……这身布帛一解开,要再缠回去很麻烦……」他惶急地抓来先前脱下的外衣,正要穿上时,却被韫麒扣住双腕,不许他穿衣。
「告诉我实话,你真的是男人吗?」韫麒抚揉着握在掌中纤细的手腕,彷佛识破了什么一般。
云龙瞠大了惊骇的双眼,脸上倏然血色尽失。
「我当然是男人!我是!」他异常激动地大喊,膝盖已开始打颤。
「既然你我都是男人,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关系吧?」韫麒的视线从云龙的肩膀缓缓下移,在微微隆起的胸脯上深深停留了许久,双瞳逐渐变得神秘深邃。
「二爷,你和额琭贝勒不一样,你不会欺负我的,对吗?」云龙拚命挣动双腕,但韫麒的手劲太强猛了,无论他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
他愈挣扎,韫麒就愈起疑。
「我和额琭当然不一样,我没有断袖之癖,也不会欺负你,我只想知道你染云龙的真正面目。」韫麒霍地撕扯着缠在云龙身上的白布。
「二爷!住手!」云龙吓坏了,剧烈地尖叫抵抗起来。
「嘘!小声一点!」韫麒急忙捂住他的嘴,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云龙半夜在他房里。
「二爷,求你别欺负我……」云龙颤栗地瘫倒在他怀里。
「欺负我的人是你!」韫麒箝起他的小脸,阴沉低语。「这阵子你害我神思恍惚,坐立难安,如果你是女子,这辈子就当定我的女人,如果你真是男孩子,我明天立刻遣散你们云禾班,把你们送回原籍。」
云龙惊怔住,思绪被他的话语严重冲击,乱得一塌糊涂。
如果你是女子,这辈子就当定我的女人!
他恍惚痴望着韫麒执着的凝眸,做出了连自己都错愕的大胆举动,他慢慢解开了长布帛。
韫麒注意到云龙的长睫毛抖颤得很厉害,在他屏息的注视下,渐渐露出了温润如玉的少女胸脯。
「他」真的是她!
不是什么美少年,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少女!
韫麒狠狠倒抽一口气,心口奇异地膨胀起来。
「妳骗得我好惨。」他忽而猛烈地吻上她的唇,浓烈地吮吻、吞没她甜美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