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聊斋故事是昨天讲的,今天我们讲唐诗。”桑芙然笑了,温和地揉揉他的头发,继续说:“敲了门之后,有个很漂亮的女生就出来开门,她一听崔护是想讨水喝的,就开门让他进去……”
“可是我们老师说,不可以随便让陌生人进门。”他很得意地发表意见。
“对啊!这样很不好,还好崔护不是坏人。”桑芙然笑了笑,不介意,好脾气的点点头,才又继续。“崔护进去以后,那个漂亮女生把水拿给他,然后自己就站到桃花树旁,崔护一直盯著她、看著她,觉得她好漂亮,漂亮女生脸红红的……”
“脸红红,像Qoo!”
“对,像Qoo。”桑芙然忍不住失笑了,宝贝的揽住他,略显苍白的清秀脸蛋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更添秀丽。
“原来这首诗是为Qoo写的?”
阴冷嘲讽的嗓音忽地从门廊外传来,气温陡降十度。
一抹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倚靠在门边。抬头只见“冬居”的主人秦练堂双手环胸,一双冷凛阴森的黑眸凝望两人相亲相爱的身影,迸著恶寒。
唉!那是发怒的前兆。
五个月下来,桑芙然已经摸清了他的喜怒哀乐变化。
“二哥!”秦浩邦看见哥哥,乖乖的喊了一声。
“回你的‘春居’去。”秦练堂冷冷命令,也不顾是否会吓著自己的弟弟,眸光始终停留在那纤弱的身影上,不曾移动。
“浩邦乖,你先回去,待会我再去找你玩。”桑芙然摸摸秦浩邦的头发,脸上温和的表情始终没变过,极自然的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记,却没发现那双阴冷的黑眸益发黯沈。
“好,那桑姐姐,我先回去啰。”秦浩邦说完,跳下门廊,很快离开了。
“桑姐姐?!”待他远去,面罩寒冰的秦练堂终于开口,轻嗤一声。“我以为他跟我一样,都是你‘堂弟’,该喊你‘堂姐’?”
喔哦!想必他已经听说了!学校的风声传得还真不是普通的快。桑芙然的表情有些无奈。
“解释!”他脸色阴沈,暗涛汹涌。
“今天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拿错书包,结果你到我们教室跟我交换回去后,班上女同学都很讶异,就问我为什么会跟你拿错书包?”
“关她们什么事?”多嘴!剑眉不悦地扬起。
只要是你的事,就关全校女生的事。
桑芙然无奈的想著,却不愿说出口,认定这小她一岁、却缺少人性温度的少年永远不会懂。
“总之,我不小心说出我们住在一起的事情,一时又找不到理由解释,只好跟她们说,你是我堂弟。”桑芙然慢条斯理的解释完毕。
事实上,他的确也是她的“堂弟”。
一来,他叫秦练堂。
二来,两人的父亲是异姓结拜兄弟,算来,喊他一声弟弟也不为过。
两个加起来,不是“堂弟”是什么?
可惜秦练堂却不这么想。
“谁让你乱攀关系了!”瞬间,秦练堂拧眉怒目,俊脸煞黑。“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姐?!”
桑芙然还来不及回答,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豪爽少女嗓音传来。
“喂!小鬼!凶什么!老娘总有资格当你姐了吧!”
人没到,声先到。
接著,一个修长俐落的身影跳过矮树丛,那束著马尾的美少女,扛著竹剑,一手叉腰,英气漂亮的脸上带著浓浓的不爽,瞪了没礼貌的二弟一眼,随即转向一旁秀气的桑芙然,和颜悦色起来。
“桑妹妹,委屈你了。”
真是的!老头子居然忍心让这么一个温柔、有气质的优质小女生,照顾她这除了头脑以外根本一无是处的二弟。
还好她自小跟母姓,不会倒楣到跟这种劣等品德的人类同姓。纪衣寻庆幸的想著,索性反手递上竹剑。
“喏!桑妹妹,这个借你。老娘早看他不顺眼了,给你个机会教训他,免得我一时冲动,替天行道,老头子还要怪我欺负弟弟。”
“衣寻姐。”桑芙然当然没接过竹剑,倒是甜甜露齿一笑,跟她招呼:“恭喜你结束苦窑生涯。”
上个月,纪衣寻跟附近恶名远播的某高中老大私奔,被抓回来之后,让父亲秦天鸿下令禁闭一个月,今天算来是刑满出狱的日子。
“感谢、感谢……”纪衣寻将竹剑帅气一敛,颇有古代侠士之风的拱手道谢:“被老头子禁足了一个月,终于得见天日。唉!真他妈的闷死人了。”
看她们居然就这样闲聊起来,浑然忘了他的存在,秦练堂神色阴寒,维持仅存的些许恭谨,对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亲姐冷冷开口:
“大姐,有事吗?”
“干嘛?有事才能来吗?”纪衣寻眉一扬,瞪他。“还是,我来看桑妹妹还要你批准不成?”
“冬居是我的地方。”双手环胸,倚著门边,秦练堂淡淡出言提醒。
“啰啰唆唆。”纪衣寻哼一声,但碍于“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先人教训,怎么也无法反驳。
唉!可惜啊可惜!桑妹妹这么温柔的女孩儿,就此断送在二弟的冰宫里。
“桑妹妹,走。”纪衣寻愈想愈不平,上前拉起桑芙然。“我带你去我的‘夏居’玩,别老待在‘冬居’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
“等等。”横跨一步,秦练堂伸手堵住她们的去路。“她还不能走。”
他的帐还没算完!
“唷!桑妹妹又不是你什么人,管那么紧干嘛?”纪衣寻竹剑一扬,挥开他的阻拦。“难不成你对人家有意思啊?”
“笑话!”秦练堂回手反握,空手入刃,竹剑已然换手。
“别害羞嘛!”纪衣寻取笑著,以牙还牙,竹剑翻了两翻,回到掌心。“你们这年纪的小男生,最爱欺负心里喜欢的女生了!”
秦练堂神情闪过一丝古怪,随即眼色一沉,伸手想再夺,纪衣寻却把竹剑扛回肩上。
在一旁看著他们姐弟俩你来我往,桑芙然一直不以为意,这五个月下来,她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一家人的相处模式。
只不过当她听到衣寻姐取笑练堂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辩解了。
“衣寻姐,不要误会,练堂年纪比我小,就像我弟弟……”
秦练堂益发冷然的锐眸狠瞪她,却再度被无心忽略。
“说得也是。你这么可爱,还是少跟我弟打交道,免得误了你。”纪衣寻从冷面二弟身上看出了端倪,有趣的大笑,刻意气他。“改天老娘再介绍几个长得帅、又很会打架的高中角头给你认识好了。女生总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大、又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男人嘛。你说对吧!”
“噢。”桑芙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傻笑带过。
只是她没立刻否认,令一旁的某人更加愤恨。
“咦!追来了!”纪衣寻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英气的凤眼却忽地斜睨到一抹逐渐逼近、十分眼熟的挺拔身影,她脑袋里发出很不妙的红色警报。“我先闪啦!改天来‘夏居’找我。待会靳以臣那家伙要是问起,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万事拜托!”
纪衣寻边闪人、边交代,跑到树丛边,将扛在肩上的竹剑往泥地一撑,权充撑竿跳的竿子,俐落的在空中翻了半圈,马尾晃出优美的弧度,轻巧的身子稳稳落在树丛另一端,回头十分得意的对桑芙然挥挥手,一溜烟跑掉了。
没两分钟,那个挺拔的身影晃了进来。
“芙然妹妹,你在啊。”爽朗的嗓音把阳光带进了“冬居”,比两人略年长的斯文少年全然忽略秦练堂的存在,一迳走向桑芙然,从口袋里抓出几支棒棒糖递给她。“来,给你糖果。”
“谢谢靳大哥。”桑芙然回了一个暖甜的笑容。
“别客气。”
被唤做“靳大哥”的少年,正是纪衣寻口中的靳以臣,“夏居”的保护者。
“‘冬居’太冷,总要多补充点热量。”靳以臣揉乱她的短发,目光这才懒懒射向一旁的秦练堂,带著几分调侃。“你说对吧!秦小弟?”
秦练堂不理会他的无聊挑衅,只是冷扫了那只搁在桑芙然头顶的手掌一眼,漠然开口:“纪衣寻往‘春居’的方向走。”
“谢啦!后会有期!”黑眸倏然一亮,问到重点,靳以臣不再逗留,道了声谢后,帅气的飞身跳过树丛,追了出去。
“靳大哥!‘春居’在……”春居在另一边哪!桑芙然来不及说完,那位出了名的路痴帅哥早已朝反方向跑得远远的了。
世界上果然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对著消失在尽头的背影,粉唇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敛回视线。
“看够了没?”冰冷的话语幽幽飘来。
“噢。”看向那张被忽略多时的俊脸,桑芙然这才注意他额前的头发略略被汗湿了,温温的笑意扬开。“我忘了你刚打完球,我去拿运动饮料给你。”
说完,她以平时难有的俐落跳起身,雪白的足尖轻巧地踏著木质地板离去。
来不及阻止她的畏罪潜逃,秦练堂跃上门廊,盘腿落坐,鼻尖飘来淡淡幽香,低头,只见盛著水的透明水晶小碟子上,漂浮著两朵沾著莹亮水珠的纯白小花。
无聊!眯起幽深气闷的黑瞳,他冷冷望向她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斜斜自长排窗间射入,一明一暗,落在她飞奔的身影,极不真切,像梦境里的天使,随著隐隐浮动尘埃的明灿光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微凉的四月天午后,晴朗的天空,云极淡,风极轻,栀子花的芬郁满盈。
明明不应景,他却不自觉想起她给小弟读的那首诗。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二章
圣乔诺中学体育馆
“学弟,要跟我们一起走吗?”球队练习结东,国中部的篮球队队长跟著一票队员准备离开,习惯性的问著「千山万里我独行”的弧僻学弟。
“不了。”秦练堂也如同前一百次一样,淡淡的回了这一句。
“好,那我们先走啰。掰啦!”众人对他的漠然,不以为意,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走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体育馆,回荡著运球的声响。
秦练堂站在三分线上,静静地做著重复的跳投,橘红色的球体在空中旋转著,以优美的圆弧,“唰”一声,空心入网。
他喜欢在练习结束之后,一个人留下来投球,不是为了练习准确率,而是纯粹喜欢听见篮球入网的声音。
尤其当他心烦的时候,那稳定的声音总是能够有效安抚他的情绪。
只是……最近他练球的次数愈来愈频繁了,几乎要和当初桑芙然刚搬进来的时候一样多。
桑芙然……
这名字才刚掠过,一张带著温温笑意的清秀脸蛋,和一双带著悲伤的眼眸,很快浮上脑海。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当她看著他的时候,眼神里总有一抹沉痛的哀伤,尽管只是一闪而逝,他却明白,在那一刻,她眼里看见的人不是他,是别人。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质问她,她究竟从他眼中看见了谁,为什么会有这么伤痛的表情?可是他没问过。
一点也不想问,因为她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俊朗的剑眉微微蹙起,投篮的力道莫名加重了几分,球撞上篮板,弹出框外。
他讨厌她。秦练堂毫不犹豫的在心中下了评论。
从桑芙然搬入“冬居”的那一刻起,他就讨厌她的存在。
因为她,他的“冬居”不再属于他一个人的,他得忍受屋子里多了一个她的不便。
因为她,他的“冬居”开始嘈杂起来,浩邦天天都来缠著她不说,连大姐和靳以臣都爱往这里跑,烦得他不得安宁。
因为她,他原本清爽的庭园忽然多了一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若嗅不到气味也就罢了,偏偏她种的全都是香得熏死人的鬼植物。
就像……昨天那些在水晶碟中浮沉的白色小花。
莫名被她占据了思绪,烦闷的郁气翻涌更剧,出手的篮球连带也失了准头。
可恶!
“唷!这就是县内国中篮球MVP的实力吗?”恶意嘲弄的声音忽然随著纷沓的脚步声荡入空旷的体育馆内。
五个穿著黑色剑道服的男生,手上各自拿著竹剑,表情充满挑衅,明显散发出来者不善的气息。
“你是秦练堂对吧?!”带头的男生扬高声音问,五个人群起逼近围了上来。
“是又如何?”漂亮阴森的黑眸漠然斜睨过五人,极冷淡地答腔,长睫掩下一抹冷笑的光芒。
如果是要来找碴的,他十分乐意奉陪,此刻他的确需要发泄的对象。
而且,剑道社那群人,除了萧恒韫学长之外,没一个人入得了他的眼。
“是你最好。”对方没发现他太过悠闲八表情,开口叫嚣,一面朝他挥剑。
俐落跃开,电光石火间,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楚,秦练堂已然夺下一把竹剑,并以极凌厉的声势破空划出。
中!
※※※
他讨厌她。
昨日被他斥喝要立即从“冬居”消失的两株栀子小树,已经挪到秦浩邦的“春居”去了。
既然他不愿庭院里有花香,她只好改种别的。
小心翼翼地将小树种放入挖开的小洞里,她开始动手将上埋回去。
春风袭来,才只是昨天和今日的分别,却已经闻不到清爽的栀子花香,只剩泥上的气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好快。
她开始渐渐习惯了那双太相似于记忆中的黑眸,现在看著他时,已不再带著悲伤。
因为他终究不是“他”。
算算,再过两天,就是她搬入“冬居”满半年的日子了。
可惜流逝的时光,却没有改变固执的秦练堂。
他依旧讨厌她。
他从来没有好好的、友善的正眼看过她。
大多数的时候,他对她视而不见;其他时候,则是因为发怒而瞪她。
更别说好言好语同她说话了,他对她说话的口吻,总是冷冷的,万分不甘愿似的。
其实她何尝喜欢住进“冬居”打扰他?
若不是父亲曾欠下秦家人情,拜托她跟靳伯伯的儿女一样,担起保护和照顾秦家人的责任,她又怎会住在“冬居”呢?
只是说来好笑,像秦练堂那种骄傲的性子,怎么会让人保护?
就算真有危险,她连自保都有困难,哪来的能力保护他?
至于照顾他,恐怕也没什么必要。秦练堂很独立,功课又好,完全没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
概括一切,她在“冬居”所能为他做的,大概就是递递茶水、擦擦地板啦……这种小妹工作。
在他眼中,她恐怕只是个多余的麻烦吧。
落完最俊一捧泥上,以掌心轻轻拍平。桑芙然默默地想著。
新栽下的小小红豆树,荏荏弱弱,迎著风,新绿的叶片轻轻晃动。
红豆树。红豆生南国的红豆树,豆科乔木。
这是她特别为秦练堂种下的树。
因为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这里。到时候,红豆树已经长大了,散出苍绿树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