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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绮罗 page 6 作者:煓梓

  “问题出在那李大年的舅舅没有牙齿哪!”

  章福给了章旭曦想要的答案。

  “您那天费心帮他留下的齿印,一点用也没有。升堂当天,李大年的舅舅露出一口残牙,证明他确实无牙咬他外甥,李大年当场被收了押,此刻还关在牢房里喊冤。”

  章福老早打探清楚.李大年舅舅两天前从桑家走出来的时候,牙齿还好好的,可两天后前排的牙齿却全没了。

  他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他家少爷知道,换来章旭曦一脸惨白。

  他输了,他又输了……

  他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连续交战好几回,他居然没一回赢过。天是要灭他吗?还是要教他别再做人?桑绮罗竟连他会咬李大年耳朵帮他脱罪的事,都能料想得到,并且使出相反的手段,让他相形见绌?

  “少爷,您还好吧!要不要小的请个大夫回来给您看看?”章旭曦睑上一阵青、一阵白,着实吓坏了章福,连忙提出请大夫的建议。

  “不必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他需要的是痛宰桑绮罗,才能救得回他那受伤的自尊。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会连番失利,他要独自一人好好检讨检讨。

  烈日下,章旭曦就这么关紧房门独自闭门思过。

  留下的,只有夏风的叹息。

  第四章

  每个人都说,桑致中是章旭曦的克星。

  每个人都断定,“金陵第一讼师”非桑致中莫属。

  每个人都奇怪,为什么桑致中老不在家。

  每个人都不解,为什么只要一跟桑致中提起诉讼的事,他就会转移话题,仿佛没这回事。

  每个人都恍然大悟,说他一定是太谦虚了,所以才不愿跟大伙儿讨论有关工作上的话题,毕竟大家都是凡夫俗子,说了也不懂。每个人都把桑致中和章旭曦拿来比较,说他们的为人处事和工作态度有多大的不同,并且一致推崇桑致中。

  只有章旭曦知道,这背后隐藏着多大的阴谋,桑致中这闪亮亮的声名,又是怎么来的!

  眼看着外头的流言就快淹到家门口来了,章旭曦除了呕以外还是呕。都怪他自己没用,连个斗殴的小官司都打不赢,才会让桑绮罗那娘们爬到他头上来,简直气死人!

  章旭曦瞪着墙壁,没齿难忘前天受到的屈辱。当时他因为输掉了李大年那桩官司而失意外出,正想喝酒解愁的时候,却又好死不死的在大街上碰见桑绮罗——

  “章公子好兴致,来喝酒呀?”

  桑绮罗和他恰巧在酒肆门口相遇.一见着他的面.就甜甜地问。“是啊,我来喝酒。”章旭曦郁郁地回答.这娘们的脸色简直红润得令人讨厌。

  “既然如此,小女子就不便打扰了。”算她识相,没说几句话就走。

  他随意颔首,正庆幸她终于要走人的时候,不料她竟回头丢下一句。

  “前两天的官司,你又输给了家兄,真可惜。”她笑容满盈地提醒他。“请多努力,章大讼师,我实在不愿瞧见你垂头丧气的样子。”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他肯定她一定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真难看。

  真难看,是的,真难看。他的面子难看,里子难看,名声更难看。先不说他表面上输给她哥哥,就说他连一个弱女子也赢不了,那才是真的丢脸。

  只是,弱女子?

  他呸!

  她要是称得上是弱女子的话,那全天下还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脆弱的女人来,她那张嘴,简直可以把人活活剐下一身肉,还顺带刨掉白骨。

  不过,他也无法否认,她长得很美就是了。

  她那种美,是娟秀中含带灵气,端庄中隐藏着叛逆,相当有趣且矛盾的组合。她要不是那么美,他也不会接连礼让,导致颜面全失。

  对,就是这样!

  给自己的连番挫败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后,章旭曦决定想想别的事,可不知怎么地,老管不住自个儿的思绪,硬是往桑绮罗身上绕,且接连着好几次都挥不开。

  惨了!

  章旭曦突然觉悟到一个恐怖的情况——

  他该不会是犯了外头说的那种,不打不相识,打了就认识,再打更熟识,最后一路熟到去拜堂的毛病吧?

  不成,这怎么可以!

  败给敌人已经够丢脸了,如今又喜欢上敌人,教他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强迫自己挥掉脑中烦人的影像,章旭曦拿起之前失败的几份讼状,仔细研究缺失。经过前几次的失败,他相信大概不会再有人找上门。

  也好,就当是难得的假期,乘机放松。

  如此自我调侃一番后.章旭曦开始认真钻研,不想别的事情。怎料,他才刚静下心.又有生意上门。

  “少爷,有人求见。”现下就连章福的通报也有气无力,章旭曦更是提不起劲来。

  “请他进来。”章旭曦不怎么带劲地挥手,连带着把折扇给扫到地下去。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扇子,感觉到那扇影特别落寞,好似在告诉他,别撑了,让我就这么一辈子躺在地下吧!

  章旭曦唉叹了一声,还是把它捡起来。主人不长进,扇子也无颜见江东父老,都怪自己无能。

  随意地撑起扇子扇几下,章旭曦仍是低头研读过去那些案件,直到章福把客人带进门,他才抬头。

  “章公子。”

  来人甫一出声,章旭曦就知道麻烦大了,那人的声音在发抖。“我先让人给你端来一杯热茶,你有什么话详细说清楚,别急。”章旭曦命家仆前去端茶,那人却连忙摇头。

  “谢谢章公子,但我不要喝茶。”他哪有那个心情。“请章公子一定要帮帮我,我家门前吊死了一个人。”

  吊死了一个人?!

  章旭曦挥手的动作,马上因这六个字而停了下来,反瞪着来人。

  根据大明律法,凡是外人在无关之人家门口上吊者,无关之人当惩重罪。而所谓的无关之人,即指无血缘或姻亲关系之人。

  “上吊的人……你认识吗?”章旭曦试着先弄清楚,是不是他家亲戚。

  “认……认识。”来人支支吾吾地回答。“上吊的人……是我一个好朋友的遗孀,家中还有一个婆婆。”

  “原来是个寡妇。”章旭曦点头。“你可知她为何选择在你家上吊,你和她有什么冤仇?”

  一般来说,只有结下深仇大恨,才会在对方家门口上吊。一来是报仇,二来是申冤,在生无法明报的委屈,全用“死”字来代替。所以律法才会严判无关之人重罪.因为他必定做了什么缺德之事,才会惹来这样的事端。

  “我……我跟她没有什么仇恨。”来人急乱地解释。“若硬要说有的话,只有逼她还债这件事。她丈夫生前向我借了不少钱,一毛钱都没还就死了。后来我家也急用钱,不得已才前去要债。哪知她又是哭又是闹的把我赶出来,眼看今天早上我就看见她的尸体悬挂在我家门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

  说到最后,来人索性痛哭,留下章旭曦一个人思考。

  听他的说词,他也没犯什么错,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没钱还的人哭哭闹闹,也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若单纯只为了还不出钱,需要搞出人命吗?这又是一个疑点……

  “章公子,人家都说你是‘金陵第一讼师’。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想出救我的办法来,我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不能坐牢呀!”

  所有来求助的人,到最后都会使出这招杀手铜,此人也不例外。“我知道了。”章旭曦叹气,一听见别人夸他,他就没辙。

  “我会帮你。”是啊,他会帮他,但要怎么帮呢?

  他反复思考,左想右想,好不容易才让他想到——

  “有了!”他有主意了。

  “你过来……”

  章旭曦捉住来人的耳朵,教他怎么脱身的方法,殊不知另一头的桑家,也有一个人同样被缠住,难以脱身——

  “桑公子,你帮帮我吧!”

  风和日丽的早上,尚来不及开溜的桑致中,一跨出房门就被等不及通报的老妇逮着,声泪俱下地求他帮忙。

  没办法,他只好先请老妇去花厅,照例把他妹妹请来,这才开始询问详情。

  “呃,大娘……”桑致中边说边看他妹妹的嘴型。“您有什么委屈,就说了吧!”他妹妹的嘴好像是这么张的,应该没错。

  “呜……呜……桑公子,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媳妇跑到别人家门口上吊了。”老妇说。

  “到别人家上吊?!”桑致中听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不……不会吧!您媳妇到哪一户人家门口上吊?”老天,竟有这么可怕的事发生,真亏他妹妹喜欢干这一行,要他就不行。

  “庄阿发。”老妇哭着说。“他是我儿子生前时的好朋友,时常来我家拜访。”

  “大娘您可知道,您媳妇为什么要去庄阿发的家门口上吊呢?”这话是桑绮罗问的。在大明朝,这类案件不多,自是特别引人注目。

  “当然知道。”老妇说得咬牙切齿。“庄阿发污辱了我媳妇的贞洁,她气不过也斗不过,所以才会选择上吊报复!”

  老妇越说越伤心,顿时泪流满面,教人看了好不心疼。

  “大娘您别急着哭,先把话说清楚,这样家兄才能帮您。”桑绮罗边说边向她哥哥使了个眼色,桑致中连忙趋前安慰老妇人。

  “谢谢桑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哪!”感动于桑致中体贴的表现,老妇连声道谢,只见桑致中苦哈哈地傻笑。

  “是啊、是啊!”其实天知道真正好的人是他妹妹,当然他心肠也不差,但比起他妹妹的古道热肠,还差一大截。

  “大娘,就请您把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一遍,好吗?”桑绮罗不介意功劳全归她哥哥,但求他不要笑得像白痴,给人看笑话。

  老妇闻言点头。方才她就觉得这位说话的姑娘气度非比寻常,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一定比她哥哥更有成就。

  “好,老身这就说了。”老妇擦干眼泪。“我十七岁的时候许配给一户姓谢的人家,生下一子。没想到,孩子才十岁的时候,丈夫就因病去世,成了寡妇。我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养大,还帮他讨了门媳妇。哪知这孩子命苦,成婚不到三年也跟着他爹的脚步去了。”话至此,老妇忍不住伤心,又是一阵呜咽,听得人好不心酸。

  “而我那苦命的孩子,生前因为久病缠身,无法出外工作。我和媳妇两人,虽然到处接些针线活儿,但还是无法应付儿子庞大的医药费,只好跟儿子的好朋友庄阿发借钱。”老妇哭叹。

  “谁知,在我儿子下葬后的第二天,庄阿发就来要债了。我们还不起,请他再宽限一段时日。结果、结果他就当着我的面玷污了我媳妇,说是还不起钱,就用我媳妇的身体来抵债!”

  好不容易说出这段话,老妇已是泣不成声,但还是勉强把整个故事讲完。

  “我媳妇不堪受辱,早萌发寻死的念头。昨儿个夜里,就瞧见她拿着麻绳企图自杀,我死劝活劝,本以为没事了,谁知道今天早上就被人发现她吊死在庄阿发的家门口。”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晕厥。

  “我匆匆忙忙地跑到庄阿发家去,还没来得及哭,便瞧见他面色苍白地往凤刘公路的方向跑。我心想他一定是去找那姓章的讼棍帮忙,所以也赶紧跑过来。”说到这儿,老妇突然跪下。

  “桑公子,你一定要帮帮我啊!”老妇猛磕头。“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我的媳妇一向温顺,如今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申冤,实在是情非得已。那姓章的讼棍一定会想出什么办法帮在阿发脱罪,你若不肯帮老身,那老身的媳妇死得岂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请桑公子帮忙。”

  老妇又是磕头又是哭嚎地请桑致中帮忙,苍老的面容,教人看了不忍。

  “大娘,您别这样,您先起来……”桑致中无可奈何地看了他妹妹一眼,和她一样伤脑筋。

  这事的确满伤脑筋的,老实说,到别人家门口上吊,根本上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可在缺德的表面下,却又往往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冤屈,着实教人左右为难。

  “求求您,桑公子!求求您……”即使桑致中极力阻止,老妇仍然不肯起来,仍是跪着。

  “求求您帮帮我媳妇!她生前已经受够委屈了,我不想她死后还得憋一口气,升不了天……”

  就是这一句话,动摇了桑绮罗原本欲推辞的心。

  同样身为女子,她深深明白,时代对她们有多不公平。男人可恣意出外风流,女人却只能守在家,做些男人要她们做的事,甚至连遭受了污辱,都不得伸张冤屈。

  老妇人的媳妇会想寻死,是因为社会不容许一个已经被污辱过的女子继续活在世上。她会选择在玷污她身体的人家门口上吊,是因为她无力抵抗父权社会男人之间的层层勾结,所以只好用最极端的方式表达她的不满。

  只有在最悲哀的时代,才会发生这么荒谬的事,她不管,谁管?

  桑绮罗叹口气,决心帮忙老妇人,于是开口。“我和家兄都很同情您的处境,您放心,家兄会帮您这个忙。”

  有了桑绮罗这一句话,老妇顿时放下心,猛道谢。

  “谢谢桑公子,谢谢!”

  老妇感激万分的向桑致中道谢,桑致中却是眼睛凸暴地看着他妹妹。

  绮罗没搞错吧!她当真要帮这个忙?

  他正感不可思议之际,就见他妹妹绽放出一个可怕的笑容,阴森森地对他说:“大哥,可否麻烦您跟我进去一下?”

  桑致中的头还来不及点,就被他妹妹揪起衣领一把拖向内房……

  三个时辰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响于凤刘公路上的某座宅院里。同样的情景上演了不知几遍,不消说,又是章福。

  “少爷,咱们、咱们又输了。”这回,章福不再叫得震天价响,多少已习惯败阵。

  仆人习惯输,章旭曦可不然。一听见这个刺耳的字眼,他马上反问章福。

  “输给谁?为什么输?”他这次的计划颇为周详,没有理由失手。

  “还能输给谁?当然是桑致中了。”章福就他打探到的消息回答。“我听人说,在庄阿发来找少爷的同时,谢家的婆婆同时也去找桑致中。你教庄阿发把尸体搬下来,再挂一次,造成两次吊痕证明是有人故意款赃这事儿,不晓得怎么搞的,居然被桑致中料到。我还听说,庄阿发才刚把尸体给重新挂上,捕快就带着大队人马包围庄阿发的家。那庄阿发虽吓得发抖,可也有照少爷吩咐的那样,说是被人栽赃,可你猜怎么着?谢家的婆婆竟然告诉府尹大人,她媳妇脖子上那另一条勒痕是庄阿发刚弄上去的,还供上了一份状纸。”

  那份状纸的内容,细写着谢氏婆媳的冤屈,并怀疑尸体会有两条勒痕是庄阿发动手脚的关系。因为刚产生的勒痕颜色较淡,不如吊了一整夜的勒痕来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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