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姊妹本来就长得不像。」
「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我就……对不起……」
飞人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飞人,你不能睡着,你随便说点什么好不好?」时时欢感觉飞人像一具冰冷的死尸,她怎么温暖他也没用。
「妳要小心……妳身边还有别人潜伏,『拇指姑娘』……他们想要……妳小心……」飞人的声音愈来愈小声,时时欢的心也愈来愈寒。
「飞人!你大声一点!」时时欢忍不住用力摇了下他瘫软的身体。
「亲亲……欢欢……亲亲……」飞人的声音像停电一般轧然逸去。
时时欢呆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飞人已然昏迷,她急得用力的摇着飞人,「飞人!飞人!」
怎么办?怎么办?时时欢突然想起她有带手机在身上,于是她让飞人瘫在她怀里,努力在身上所有的口袋寻找手机的下落,终于,她找到手机,却是关机状态。
「怎么会关机咧?我怎么会关机?」时时欢瞪着手机自言自语,「呃……要怎么开机?」她的手抖得厉害,却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地死抓着手机不放,随便按着手机上头的按键。
「呃……绿色是接听,红色是挂掉跟关机……该死的,开机键到底是哪一个?」时时欢死命的乱按,终于,手机开机的音乐声响起。
手机开了,她好一会儿才自空白的脑袋想起密码,颤着手按错了两次,第三次才成功,她拨了实验室的电话,当有人响应时,她结巴了好一阵子才能吐出完整的话:「我们在温室,救救他……救救飞人……」
电话那头响应了什么,她没听清楚,只哭着抱住飞人冰冷的身子,脱下实验白袍披在他身上,用力的搓着他的手臂,希望能帮助他回温……
第六章
「名字?」急诊室的护士见时时欢手抖得厉害,便自动自发的接过她手中的笔与单子问道。
时时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叫时时欢。」
「我是问病患的名字。」护士好笑的看着时时欢。
「哦……飞人……不,不是,是『多玛?约翰森』。」
「他几岁?出生年月日?」
「我、我……我不……」时时欢哭丧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回答护士的问题,护士叹息地扬了扬眉。
「住址?电话?」
时时欢吐出她家的住址与电话。
「妳跟病患的关系?」
「没关系……」时时欢直觉地吐出实话,但眼角余光瞄到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改了口:「呃,我是说,我刚刚说的是英文的未婚妻,妳知道的,fiance,没关系,fiance,没关系……」她刚扬起的尴尬笑容因为说出连自己也无法说服的理由而逸去。
护士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但也没多问,在关系栏的空格写下:未婚妻。
「妳的联络电话与住址都跟病患一样吧?」
「嗯。」这回时时欢没再闹笑话。
缴了自费的挂号费后,她来到急诊室看顾注射了血清、背上的箭也拔掉,此刻正沉沉入睡的飞人;双胞胎也在,他们在接到时时欢的求救电话后在第一时间跑来帮她。
「妳还好吧?」戴眼镜的哥哥杨泓谕有些担心的望着时时欢。
时时欢给他一个笑容,表示她没事,「他怎么样?」
「医生说一条命救回来了,醒了就死不了。」弟弟杨凯昀口没遮拦的说。
「哦……」
时时欢点点头,呆望着飞人白得跟南极的覆冰有得比的面容,一股说不出的郁闷就这么卡在胸口。
「时欢,妳没事吧?」杨泓谕瞪了弟弟一眼,关心地问着。
「我没事。」她只是一时间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而已,她抚抚额角,「你们先回去吧,我来照顾他就行了。」
「妳真的没事?有事就别硬撑。」杨凯昀发现时时欢的脸色异常苍白。
「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时时欢勉强一笑,要双胞胎先走。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妳手机要开着,我们随时联络。」杨泓谕拍拍弟弟的肩,朝时时欢叮咛,「对了,妳说的笔记我替妳拿来了,妳的笔记型计算机我们也带来了。」杨泓谕指指地上的大背包。
「嗯。」时时欢点点头,「谢谢你们。」
「说什么谢啊,我们可不想让世界上唯一敢要妳的男人死掉。」
「杨凯昀,受不了你。」时时欢这才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用手肘撞了下他的手臂,「快滚吧你们!」
「妳自己也要保重哦,我们替妳请假。」说完,杨泓谕对杨凯昀说:「我先去开车,你再陪时欢一会儿。」
「嗯。」杨凯昀颔首,目送兄长离去。
「对了,麻烦你替我订这些玫瑰。」时时欢跟急诊室的医生借了纸笔,写下一串清单,递给杨凯昀。
「要这些干嘛?种啊?」杨凯昀看了眼玫瑰清单,每样都非常值钱。
「研究用,不过是私人研究,所以拜托你多杀点价啰!」植物园用以研究的植物大多是杨凯昀经手,他非常懂得跟国内外的商人杀价的方法,他「杀」回来的研究植物总是比她与杨泓谕买回来的便宜许多。
「没问题,马上替妳办。」杨凯昀收妥清单,「好了,我先走了。」
时时欢朝他挥手道再见后,注意力便回到飞人身上。
飞人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嘴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话,但因为他的话全含在嘴巴里,任凭她怎么听也听不清楚,他的手一张一握地似乎想捉着什么,她不假思索地将他的手握住,而他握住了她的手后,再也不肯放开了。
这个情景触动时时欢脑海深处,某个被封锁的记忆。
她隐约记得,远在十几年前她还在念中学时,一次学校办夏令营,几乎所有的六年级生都参加了,她不在能参加的年级,因为她那时是十年级生,但是那时她大妹时时乐有参加,而乐乐向来是家中的破坏王,为免她出什么差错,她只好去当自愿义工,跟着去夏令营。
她记得在一次野外求生的课程中,时时乐跟一个与她同龄的男孩被毒蛇咬了,他们紧急将两个小萝卜头送医,当然,她又是自愿留下看顾的那个;住院期间,乐乐是难得的安静,倒是那个男孩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抓得她的手又麻又痛。
现在想起来,那个男孩的脸倒与现在的飞人有些相似,但是他叫什么来着?时时欢用力的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倒是想起了他就是她阿度仔衰运的开端,因为他……他夺走了她的……嗯哼……
现在想起来,她其实并不真的很怨恨那个阿度仔,只是后来遇到那一连串的坏男人才会将所有的错都归于他。
结果现在她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他总是在她身边,总是吵得她无法专心看书,她装作无动于衷想让他放弃,只不过都没什么效用。
「唔……」床上的飞人突然发出一声呻吟,唤回她的思绪。
她忙唤:「飞人?」
飞人睁开眼,眼神依旧涣散,但已无先前彷若蒙上一层白翳般恐怖,他似乎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头左右稍动了下,然后,看见了守在他身边的时时欢,眼神开始有了焦距。
「飞人?」时时欢握了握两人交握的手,再唤。
「妳还在……」飞人朝她露出个笑容,像是迷途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幸好妳还在。」
「我一直都在。」时时欢勉强扯出个笑,知道他意识仍不是很清楚。
「亲亲……」飞人又闭上了眼,这回她很清楚地听见飞人唤她亲亲。
「唉……」时时欢不知是失望还是满意的叹口气,看了下时间,发现他们已经待在急诊室超过两小时,而飞人仍没等到他的病房,想问医护人员,但飞人仍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放,她压根儿无法挣开,只好看着飞人发呆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护上才来通知她飞人的病房已经准备好了,由于飞人死握着她的手不放,连医生也扳不开,她只好背着重死人的大背包跟着病床跑。
飞人的病房在三楼,是单人房,时时欢待护士和医生离开后,将背包一放,开始死命的、用力的想扳开飞人的手。
无奈失去意识的飞人的手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像双面胶一样死黏着她的手,她怎么也弄不开,飞人没事,她倒累得满头大汗。最后,她只得将用来吃饭的移动桌移到飞人的病床上方,再用一手神功,把背包中所有的东西搬出来,找到插头为笔记型计算机插电,将霍金斯博士的笔记摊开。
一切就绪,她也累得半死。
「为什么你不放开我啦?」时时欢嘟起嘴,兀自生着闷气,她气飞人都睡死了还有办法紧抓着她,更气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将手让他握住。
幸好握住的是左手,不然她就没办法做事了。时时欢埋怨地瞪一眼飞人,便埋首于霍金斯博士的笔记中,浑然忘我。
这一天,就在偶尔听听飞人的呓语,与定时来换点滴的护士交换看顾心得,时时欢不时在空白笔记本做注记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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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人猛然睁眼,失焦的眸好一会儿才聚焦,认出上方的白色方块是天花板,紧接恢复的知觉是嗅觉与听觉,他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耳边有人在碎念着什么,但他听不真切,他感觉到贯穿全身的无力感与背上的痛辣还有……左手紧紧握着的柔软温暖。
然后,那规律的碎念渐渐清晰起来。
「啊……该怎么替换呢?该有的都有了,怎么模拟时就是不成功呢?『拇指姑娘』长什么样我根本没见过……博士为什么要去世?为什么我没在他去世那天晚上数据传输中断时就打电话给他呢?这样我就能跟他讨论了……不行,我不能依赖博士,我要做出一模一样的『拇指姑娘』……」
这声音是飞人深刻于脑海,就算他遗忘了全世界所有人也不会忘却的声音,声音主人的容颜更是深深烙刻于他心底,是怎么也无法剜掉的心头肉。
「她的花瓣是橙黄色的,瓣缘是蓝紫色,蕊心是白色,一盆只长得出一朵,而且就只有拇指大小……」飞人忍不住回答。
「啊,原来如此,这真的是十分稀有的玫瑰啊,我好想做出来……」时时欢顿了下,飞人还以为时时欢发现他醒了,结果没想到她竟然埋头猛翻笔记,一本翻完没找到便朝他丢过来,他没力闪避,被打个正着,那个威力就像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一般的痛。
笔记本陆续丢了过来,力道一本比一本重,他也一再被打中,到最后他已经分不太清楚天南地北。
「哈!我就知道在这儿!」
时时欢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再也没有长翅膀的笔记本朝他飞过来了,飞人这才松了口气,他勉力甩了甩头,将盖在脸上的笔记本弄开。
已完全清醒的他,即使全身上下都痛得像骨头被打断一样,可能这样看着时时欢,那份满足已经超过了他身体的疼痛。
十分钟过去--
「吓!」时时欢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的声音是来自飞人,而飞人被埋在笔记本山里,一双蓝眸正炯然有神地望着她。
一时间,她不知她现在是做梦还是清醒的,因为上一次她回头看飞人,飞人还没被淹没在笔记本山里,但这回一看,他却滑稽又可怜的只露出一张脸,其余的部分都被笔记本覆盖。
她小小声,带点不确定地唤着:「飞人?」
飞人未语先笑,蓝眸闪着笑意,唇角上扬的弧度说明他的心情十分愉悦,但一开口的声音仍透露出他现在还很虚弱,「亲亲……」
听见飞人唤她亲亲,时时欢的眉不自觉地皱了下,「很好,我相信你现在意识很清楚了,所以……」她抬高手,「可以放开我,让我好好做事了吗?」
「不行。」飞人不肯放掉她,反而握得更紧,他不想放开这唯一的暖源,本来想发脾气的时时欢,与飞人的视线接触时,心不由自主的软了。
她总觉得飞人似乎在见到她之前就很了解她了。是乐乐跟他说的?还是有其它原因呢?她每次跟飞人讲话都有种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感觉,而她讨厌这种感觉,不过飞人现在还很虚弱,她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
「那可以先暂时放开我让我整理一下这堆东西吗?我顺便叫医生过来看看你的情况……」她可不想让医生看见她是怎么「虐待」病人的。
「放开妳,妳还会回来吗?」飞人目光炙热地盯着她,看得她全身像着了火般。
「呃……我为什么不回来?你还在这儿啊……」
「一分钟。」飞人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道。
「什么?」
「我给妳一分钟,妳要回来,不然我就……」飞人没再讲下去,目光落在她的笔记型计算机上。
「你!」察觉飞人的企图,时时欢也忘了他目前的情况用力甩着手,一心只想保护她的宝贝笔记型计算机。「好啦好啦,我尽快,你先放开我。」
飞人又目光灼灼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开。
时时欢的左手一得到自由,她马上往后跃离一大步,想骂又骂不出口,只好往墙上的呼叫铃一按,得到护士的响应后,道:「他醒了,麻烦妳请医生过来看看好吗?」
「好,请等一下。」
时时欢火速整理飞人身上的笔记本,再把移动式的桌子移开,在医生来之前把飞人「恢复原状」,飞人忍不住笑了,时时欢怒瞪飞人一眼,继续她的整理大业。
未久,飞人笑道:「一分钟到了。」
时时欢忙碌的身影听到这句话时顿住,她回头看着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却笑意盎然的男人,咬住下唇,很想不遵守约定,却不由自主的移动脚步来到病床边。
「你不要再抓我的手了,我被你抓了一整夜,手痛死了。」
时时欢虽然一夜未眠,但她的精神很好,除了一直甩手,脸上满满的不依之外,还是美得令他怦然心动。她的美不是时时乐那种奔放的美,时时乐的轮廓不像中国人,反而近似西方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与时时乐认识那么久,却不知道她与时时欢是姊妹的缘故。
时时欢的美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这些年,他曾经在一张又一张与时时欢相似的面容上寻找相同的感觉,结果发现除了时时欢,没人能再给他那种根植心底的动心感觉。他也想象其它人一样,初恋跟结婚的对象是不一样的人,但他此时明白,他是一辈子才动一次心的那种人。
明白这点,让他只觉得前途无「亮」,那时的他太过躁进,致使他们分离如此久,好不容易,真的是好不容易老天给他这个机会,这回他不会再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