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彪梭巡蜜婕激愤的神情,试图看清其下的真面貌。她圆大的眼眸,胀红的双颊与高昂的下巴,再次证实她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要换作一般女人,碰上穷凶恶极的黑社会,早吓得哭爹喊娘,魂都散了。只有她,周蜜婕,不但大胆拒绝马强,而且在历经绑架,强暴未遂、勒索未成后,还敢卯上唯一救援的后路。
这女人若不是特别的勇敢,便是出奇的愚蠢!
-抹光芒闪过石彪的眼睛。“随你。”他两手一挥,放下蜜婕的行李,转身欲走。
“彪哥,等等。”美雯连忙唤他。
石彪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蜜婕,后者仍一脸倔强,毫不放松。
“彪哥,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一般见识。”美雯居然先低头。
“美雯——”蜜婕制止她。
美雯像是没听见的继续说道:“你要帮忙就帮到底吧!”
“你不必求他,我不去了!”蜜婕干脆表明心意,断了美雯突然转变的态度。
“蜜婕——”美雯想劝她。
“你,你就待在这儿,等马强买一送一。”石彪毫不在意地说道。
买一送一?蜜婕不了解他的意思,可是又不愿低头问石彪。
“什么是买一送一?”美雯不解地问道。
“马强一发现你和我没关系,他马上会再抓你,到时候如果他发现有两位独居的美女,你猜他会捉一个还是一双?”石彪冷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蜜婕倒抽一口气,她没想过会有连累美雯的可能性。“你想怎么样?”她不甘愿地问他。
石彪不立刻答复,只是一直冷笑地盯着她,像饿猫盯着笼里的金丝雀。
“不说拉倒。”蜜婕的火气又冒上来。“美雯,你留在这儿,我搬去旅馆住两个月。”
“万一马强到旅馆找你呢?”美雯不放心地提醒。“还是依原计划哟!你做彪哥名义上的假情妇。彪哥,我也不多问问题了,OK?”美雯退-步,做和事佬。
“我没意见。”石彪盯着蜜婕,仿佛有意见的人是她。
“蜜婕,你就答应吧!别让我担心。”美雯焦急地劝告她。
蜜婕恨恨地蹬着石彪可恶的脸庞,要不是那对嘲笑她的眼眸,几乎要让她不顾一切想拒绝他的提议。
“蜜婕——”美雯恳求地唤道。
蜜婕提起行李,自顾自地走出祖屋,而后一吼:“王八蛋,还不走!?”
石彪的反应却是得意的爆笑。
笑!笑!笑!最好笑得下巴脱臼!蜜婕只能如此暗暗的咒骂。
“有空再回来!”身后的美雯如出嫁女儿般地吩咐蜜婕。
适才,由石彪和蜜婕交替的眼神中,细腻的美雯已敏锐地察觉两人间流窜汹涌的暗潮,若非石彪身属黑社会,否则与挚友蜜婕真是对郎才女貌,万分登对。美雯不无遗憾地想道;不过,她怀疑背景迥异果真能阻止如此强势的吸引力!?
蜜婕想起连日来发生的事,使她的心思不断游移出走,她无法专心于剧本里。
石彪为什么要帮我?美雯的态度又为何前后判若两人?还有……
另外,这三天来借住石彪的房子,才渐渐对石彪有不少意外发现。
他这人很诡异,什么地方不好住,偏偏住在有坟墓的山顶上;他的生活完全不像黑社会大哥,反倒像名成功忙碌的企业人土。他每天固定准时“上下班”据菲佣说“上班地点”是酒店,晚上则交由他的助手李志义负责。“下班”后则专心查阅研究相关资料。蜜婕极度好奇所谓的资料为何?但恐怕是些不法勾当证据,为免日后麻烦,只好忍住不问,虽然有时候几乎忍不住。
石彪生活简朴,除了两名随身保镳兼司机,及一名操持家务的菲佣外,就无他人服侍,和印象中手下成群簇拥的老大,出入甚远。
然而,却十分契合性好渔色的豺狼老大。短短三天内,蜜婕便代不会说国语的菲佣接获无数通不同嗓音,不同声调的女性电话,唯一的相同点都是以妖娇、柔媚的呢哝软语找石彪,而石彪则八面玲珑、如鱼得水地周游其中,可想见这堆妖娇柔媚的女人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们才是石彪货真价实的正牌情妇吧!?奇怪的是,倒没有任何莺莺燕燕找上门,可能都是石彪主动前往宠幸她们吧!?蜜婕不悦地想及种种可能性。
她是如此专注于心绪上的游移,所以当门被石彪打开时,她并未察觉。
石彪无声地走进客厅,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偌大的黑皮沙发几乎淹没蜜婕半躺坐的身躯,膝头散置些书,直柔的长发随性扎在脑后,露出一张素净无瑕的脸蛋,些微发丝乖驯地散至两颊,娥眉微蹙,瞳眸遥思,彷若法国书中的忧郁女子。
“什么书,看得这么痛苦?”石彪出人意表地走近看,顺手拿起蜜婕膝上的书,目光不经意划过她的膝。
“‘另一个女人’,‘真情相约’,‘她的一生’。”石彪一本接一本地念出书名。
“呃,这些是新邀约的剧本,我正在考虑中。”蜜婕急促地解释,有点心虚。
“决定否?需不需要参考?”石彪建议道。
蜜婕怀疑地看着他,真的还是假的?黑社会大哥也懂得欣赏电影!?好罢,告诉他也无妨,一方面听听他的意见,藉此更了解他,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二方面更想看他出糗,哼!想充内行?想都别想!
“另一个女人’,是一个年届中年、不快乐的女子,在-次意外中神志昏迷,偶然灵魂出窍,倒回时光隧道,她再一次重复幼年时期的双亲失和,亲子疏离,少女时期的爱情体验与幻灭痛苦,及之后的婚姻生活与离婚仳居,到现今一无所有,孑然一人。可待她神清醒后,却一反从前,变得知足自信而快乐。”她大略提了第一本剧本。
“这是情境重现的反省与觉悟。藉由过去客观完整的一一回顾,使她得以一个新的角度,重新检视过去失败自卑的原因,或错在他人(外在环境),或过因自己(内在原因)。反省与觉悟后,启发新的态度与精神,重生一个新的女人。”他一口气侃侃而谈。
她万分诧异地瞅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专业!有见地!哦,这剧本是由名小说家的作品改编而成,也许他曾听过书评或类似评论,瞎蒙的吧!?
“‘真情相约’,是讲一个家境富裕、未婚的女艺术家,得知自己罹患末期癌症,决心将最后的生命投注于艺术,并将年方十岁的女儿交托予个性积极忙碌,在房屋仲介工作的女友,而非交给富裕却一板一眼的直系亲属;这点,其家属十分不谅解;年幼的小女孩不能理解何以即将失去母亲,而改由另一外人取代其母亲的地位;其仲介好友亦不能接受挚友将逝,经由一连串挣扎与努力,终于共同克服痛苦,将之转化成对逝者无穷的追念。”她不免感伤地告知第二个剧本。
“生与死的问题,有生就有死。寿终正寝或意外猝死远不及事先预告而等待式的死来得痛苦煎熬,不论是当事人或周遭人,这名女艺术家能勇敢从容地面对生命、安排后事,倒颇令人敬佩,不过,她为何不将稚女交托富裕的直系亲属,却反而交由收入不甚稳定的房屋掮客呢?”他提出疑问。
“艺术家有异于常人的眼光与标准。她认为快乐不仅限于物质充裕,还须精神上的完全自由,纵使女儿想做异于常人的事,她都会支持鼓励女儿,而挚友也是如此。”
“也就是无条件的爱,不要求只是付出。”石彪接口道。
一股投契感动的情怀充塞在蜜婕的胸臆之中,她重新以一种崭新的眼光看待他,仿佛首次注意到石彪在黑社会大哥面容下的智慧与深度。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他有一种特殊而多变的外貌,坚挺的鼻梁象征着傲人的权威,冷硬的唇形显现漠然的讥诮,刚毅的下巴则在在说明他顽固的心性,然而最特殊的是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眼珠深暗又透着慑人的光芒;似乎隐藏了许多难解的东西,却犀利地洞悉一切。
瞬间,蜜婕竟对这样的知觉感到微微的不安。
“那‘她的一生’呢?”石彪询问最后一本剧本。
“呃,我还没看完,大概是说一个出身微寒的坚强女性,如何摆脱命运、爱情、环境的左右,最后终于走出自我、开创未来的故事吧!”蜜婕心悸未平,草草地结束带过。
石彪静默一会儿,彷若沉思。蜜婕也暗自平抚不安。
“你似乎比较偏好主题严肃的女性电影。女权主义者?”石彪推论道。
“我喜欢有特色的剧情,特别是心理挣扎或人性冲突方面的,演起来比较有挑战性,也挺有意思。女权主义?我倒不特别坚持,我宁愿相信‘人权主义’,人人平等,我只有个体差异,而无性别差异。”蜜婕顿了会儿,决定反守为攻。“那你呢?大男人主义?不然怎么会养情妇,虽然是假的?”
“大男人主义也没错。就算是豢养真的情妇,试问,如果没有女人愿意屈居情妇的身份,那大男人又从何养起所谓的情妇呢?更何况,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嘛!”石彪口若悬河地驳斥。
“这不过是你们男人的借口,爱她就应该尊重她,而不是玩弄她。”蜜婕仍不多相让。
“爱?谁提到爱!”石彪嗤之而笑。“这只是场欲望与金钱的原始交易,有人买就有人卖,根本和爱扯不上关系。”他毫不留情地一语道破。
蜜婕打量他的神情,偏激的言论,却一脸平静,这是他的领悟还是个人的经验谈?
“那我们呢?你对我并无欲望,我也不需要你的金钱,你为什么要假装是我的情人,保护我?你图的又是什么?”她逼问。
“你以为呢?你真的天真得以为我没有吗?”他迂回地以问为答,仍是一脸的平静,一双熠亮的眼眸却闪烁着奇异的光采,令人神往又心慌。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场闹剧要演到何时?难道教我一辈子都假装你的情妇吗?”蜜婕心烦地转过身,焦躁地问他,并自问。她的理智提醒她:千万避开他、她绝不能受他吸引,也别妄想去了解这样的男人,他是黑社会,愈早和他划分距离愈安全,即使……
蓦然,一双铁臂扳过她的身躯,刚一回身,石彪便将冷硬的唇覆盖上她的,蜜婕本能地伸手推拒,不料此举却使两人的身躯贴得更密更紧。他的唇舌如禁忌的兴奋剂,火热坚持地对她需索更多的甜蜜与温暖,一道酥麻战栗的电流击中蜜婕的脊梁,顿觉双膝虚软、浑身酸楚,心跳却异常的急速再急速,几乎要跳出胸口。
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将手环住他的脖子,纤细的手指探进那浓密的黑发中轻轻摩擦,突然,她的唇变得和他的一样,急切而贪婪地刺激彼此,全然的忘我投入,全然的不顾一切……
“铃——”尖锐的电话声划破凝热的空气,硬生生地惊动缠绵中的男女,蜜婕如针刺地跳离石彪的怀抱。
“喂,石彪。”他接起电话,一脸平静,声音也如往常低沉,却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沙哑。一阵静默,大约是对方有话在说。
“好,我知道,没问题!”语毕,即收线。
蜜婕羞赧地低下头,盯着黑皮沙发。她不敢看石彪的脸,怕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色欲或轻视。
石彪轻柔地执起她的下巴,她无可避免地迎上他的脸,却发现只有温暖的关心与了解。他的唇边有一丝微笑,然后他弯下身轻吻她的鼻尖,抛下一句。
“别担心,一切有我!”接着,转身离去。
下一秒钟,蜜婕十万火急的跳离沙发,冲进房里,抓起皮包,飞快地冲出石彪的房子,仿佛屋内有骇人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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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蜜婕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微暗的客厅。经过石彪的房门,毫无一丝亮光从内透出来。她失望地理解到石彪仍未回来,八成本性难移,出去与人拚命或者……去宠幸那些呢哝音符的莺莺燕燕!?
“这样最好,不关我的事,最好被人砍死或得AIDS。”临睡前,蜜婕刻意如此地安慰自己,却无法解释胸口间沉闷的一口气,因何而来,因谁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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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石彪和左右手李文义商议工作。李文义毕恭毕敬地对石彪报告工作情形、建议事项。石彪面容严整、未带笑容地凝听,只在必要时,才简单吩咐指示。
“彪哥,您打算留那个女明星多久?”商议中,李文义突然冒出这句话。
“怎么?”石彪的眼睛射向他,质疑他的问题。
李文义坦然直视。“没什么。不过,彪哥您将周蜜婕留在这里,不就摆明和强哥过不去?”
“无所谓,马强绝不敢动我。”
“我知道。可是犯得着这么做吗?为了工作方便,还是和强哥保持友善关系吧!?”恭敬的声音中,听得出一丝焦急的担忧,似乎极欲说服听者。
石彪微点下头。“行了,我自有分寸。还有其他事?”
李文义轻吁口气。“就这些,我先走了。”语气中已不见焦急。
石彪送他离开,经过客厅的玄关,蜜婕恰好出现楼梯口,手上端着一杯水。发现石彪和李文义的出现,蜜婕并未主动说话问候,石彪也未将二人介绍,只是一直送李文义出门离去,态度相当慎重,似乎十分看重李文义。
待李文义出门,石彪回到屋内,蜜婕早已消失楼梯口,石彪眉心微蹙,回到书房,继续阅览近日工作进度,李文义的话却溜入脑中,他想起方才见到的人影,周蜜婕。
最近,他总难见到她,或和她说上一、二句话。
他早上八点出门,她八点半起床(菲佣说的)。
他傍晚七点回家,她和何美雯赶七点二十分的电影,或逛街买东西,不赶回家吃饭。
他晚上敲她房门,她又借口研读剧本,不想他人分心;要不就顶着一张泥脸,手上高举“美容时间”的字条。
真有这么巧的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个人居然碰不到面,一个星期说不到五句话。周蜜婕必然是在躲他!
这对石彪而言,倒是个奇妙的经验。身为组织要人,加上长相不恶,一向只有他拒绝女人,摆脱女人的纠缠,结果现在却轮到女人躲他,看到他就闪。周蜜婕的态度,就像是看待一只身染瘟疫的老鼠,避之唯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