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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page 9 作者:寒灯

  「说了你又不见得听。」杜绍怀不悦道:「与其让你嫌我大惊小怪,不如让你自己经历一下。何况你要是连那种程度都应付不来,那也别想混了。」

  话说得重了些,却句句属实,饶是风宁瑄,闻之亦不禁沮丧。

  这些看在杜绍怀眼里,又何尝不心疼?只是得一次教训学一次乖,日后他们要遇上的险阻怕还不止如此!

  叹了口气,该让他明白的,都应该明白了,真要说不担心他的伤势,那也绝对是骗人的。

  「会不会很痛?」

  见着他眼里的阴翳,风宁瑄很清楚他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关心。

  「还好。」皱起眉,他自己轻轻碰了碰伤口。「只是有个东西卡在里面,总不可能舒服吧?我们还是走快点,去找松筠帮我把那玩意儿拔出来。」

  加快了脚程,不多时,他们便到达极富文人气息的松香苑。

  ※   ※   ※   ※   ※   ※   ※

  「大哥,会痛就叫出来,没人会笑你的。」

  银针造成的伤口极细,不但血流得不多,甚至很快凝结,取出相当不易,要换了别的大夫,搞不好还要挖个更大的洞来拔。好在陆松筠不是寻常医者,对付这种暗器,她自有工具可解决。

  问题是,工具再怎么精巧,插进肉里还是会痛啊!对着风宁瑄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陆松筠忍不住叫他不要逞强。而一旁的杜绍怀也看得相当不忍,紧握住风宁瑄的右手,不擅言词的他,只有藉这种方法传递安慰。

  总算陆松筠不枉回春子之名,在一边注意不要扩大伤势范围的情况下,仍以俐落的手法将染了血的长针抽出,尔后上药包扎,便无大碍。

  「大哥,你运气不错,这支针一没淬毒,二没倒勾,不然你可难过了。」挑着那支「凶器」,陆松筠的口气像是相当庆幸。

  「别提啦,我怎么知道会被那种发育不良的小女孩暗算。」虽然脸色正在慢慢恢复,但整体而言,他的颓丧还在持续中,握着杜绍怀的手也不肯放开。「话说回来,绍怀,你到底怎么看出她不对劲的?」

  略略思索了一下,杜绍怀才道:「直觉。」不顾满脸不信的风宁瑄,他就着一手被握住的势子坐下,继续解释。「其实应该说是经验累积,我也不是要你拿所有人都当贼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种事多遇上几次,自然就分辨得出来了。」

  「多遇上几次?难不成你以前也被骗过?」说真的,谁要能骗倒杜绍怀,风宁瑄可是打心底佩眼。

  「没有。」他个性冷然,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碰是碰上很多次,但他压根儿不理。「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存心要骗我,也得我有反应才行,否则他们只好自己翻脸露馅。像刚刚的情形,就算我们不理她,她多半也会来个背后突袭,结果是差不多的。」

  「大哥,如果你有决心的话,就得适应这一切。」同是江湖出身,陆松筠相当能体会杜绍怀所陈述的事实,但见风宁瑄面有不豫,以为他是为了人心险恶而难过,不免出言排解。

  「嗯?不,我不是在想这个。」知道陆松筠误会了他心中所想,他不禁绽出了久违的笑容:「我是突然觉得,曾经说出『商场如战场』这句话的人相当厉害啊!一样尔虞我诈,只不过生意人搏的是钱,江湖人搏的是命罢了,但只要『利己』的出发点不变,作法上就一定有相通之处。呵呵,下回我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能这样自然最好。」杜绍怀轻轻点头,虽然不是十分理解风宁瑄的意思,但就因为知道风宁瑄不说空口白话,他自然也乐意信任他的能耐。

  「还有一句到哪里都通用的至理名言。」见杜绍怀赞同他的言论,风宁瑄又得意兮兮的设下话尾要他接。

  果然,杜绍怀顺口便问:「哪一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绍怀,事到如今,你就别隐瞒了,你和四玉门之间的恩怨,绝对下止一本傲梅剑谱那么简单吧?」

  收起了嘻皮笑脸,风宁瑄的俊朗面容下仿佛刻了「认真」两字,拥有漂亮眼睑的双眸即使蕴着坚定,却是不带半分压迫感的坦然直视杜绍怀。

  片刻的静默,却让一向落落大方的陆松筠感到相当无措。

  「呃……我想我还是回避一下好了,我到前头帮忙宁琛,你们两个慢慢聊。」

  「不,陆大夫你也留下来听,没关系的。」杜绍怀的口气出奇温和,只有风宁瑄知道,他在黯了几分的眼神背后下了多大的决心。

  「咦,可是。」

  「真的无妨。」扯开一抹苦笑,他轻道:「知道寒梅公子就是杜绍怀的人并不多,而知道杜绍怀就是当年被灭门的杜家庄遗孤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你却能在极有限的线索下查问出来,算是相当不简单。其实你如果再追查得深入一点,应该就可以得知我和四玉门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说傲梅剑谱和我爹、以及四玉门掌门人三者之间的关系……」

  屏气凝神,在杜绍怀缓慢的音调中,一段早已失落的武林轶事,恍然重现于静静谛听的两人眼前。

  四玉门的掌门人殷仲舒,和杜绍怀之父杜远衡,原为师兄弟,而他们的师父,便是当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鬼见愁张寻。会被封作鬼见愁,自然是因其行止乖张、正邪难辨,偏又端的是武功高强,教人望而生怯。

  但出人意料的,是张寻在横行江湖十来年后急流涌退,没人知道他为何要在各方面都到达巅峰的壮年时期突然退居深山,并先后收了两名关门弟子——殷仲舒和杜远衡。

  若不论背景,他们师兄弟俩不管在聪明才智、习武天资、甚或身形外貌上,皆是旗鼓相当,堪称一时之选,然而在未入师门前,殷仲舒只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而杜远衡却是杜家庄的唯一继承人。

  自幼生长在优渥环境中的杜远衡不曾发觉,待他如亲弟的殷仲舒其实打从心底嫉恨他。

  如何不恨?他恨他抢走了师父的注意力,他恨他对世事的一无所知,他恨他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他更恨他毫不知情地夺走他亦倾心的女子!

  他的婚礼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尔后不知所踪。

  杜远衡曾倾力找寻师兄的下落,却每每无功而返。再风闻他的消息,他竟已自立门派、成为四玉门之首!

  其时张寻仍在,并且相当乐于收杜远衡年方五岁的长子杜绍怀为徒,他不准杜绍怀叫他师祖,因此,杜绍怀倒成了自己父亲的小师弟。

  而张寻用以教他的,便是当年自己从好友手中得来、又转赠给杜远衡作为结婚礼物的傲梅剑谱。

  一切都只是因缘巧合。傲梅剑谱虽有不少人觊觎,但凡是真正阅过之人,便知晓自己早已丧失得到那高深内力的资格,剑谱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多学一套剑法罢了。因此张寻在赠书时并未有偏心之意,反正两个徒弟武学造诣相差无几,傲梅剑谱顶多是锦上添花。

  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事隔多年后,殷仲舒不知为何积极打听傲梅剑谱的下落,然后愤然发现,傲梅剑谱不但在杜家,更是昔年师父亲手赠予的结婚礼——!积压多年的怨气一夕间爆发,天下人皆负我的心态使殷仲舒成为发狂的嗜血者。他率领四玉门的子弟兵攻进和乐升平的杜家庄,更在激斗后手刃杜远衡及其妻。

  大家都以为杜家庄一门死绝,但殷仲舒心里明白,层迭的尸体间,独漏杜家长子杜绍怀,就连剑谱也不在。

  他不曾追查杜绍怀的下落,因为他在等,等他复仇。

  而杜绍怀在往后的时间里,便是跟随张寻,不但习成了内外兼修的傲梅剑法,更尽得张寻真传。最后张寻病逝,他在山中守丧一年,然后只身闯荡江湖。

  当他隐姓埋名,以一柄白梅剑轰传武林时,殷仲舒便知道,故人之子将冲着他来。

  从此江湖人只知四玉门对寒梅公子这名后起之秀是欲杀之而后快,却不明个中原由,更不晓得那道下传了好几层的「格杀令」其实早已变调。

  最原始的指示,是「生擒」。

  「简直像绕着圆圈跑似的,我们互相死咬着对方不放。」失焦的双眼隐隐泛起水光,但他自己浑然未觉。「我常常想,那时候我如果不跟着师父外出访友就好了,至少大家还可以在一起……跟爹娘、弟弟、还有小妹在一起……我小妹……小妹她只有两岁大而已啊!为什么不放过她?为什么……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师父也……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要在临终前才告诉我所有事情所有恩怨?我好累……好痛苦……」

  以为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就已把泪水流尽了,却不曾料到,压抑住并不代表没有。

  「绍怀……」除了紧紧的拥抱,风宁瑄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可以提供安慰,濡湿双眸更泄露出无限的不舍与心疼。

  趴伏在风宁瑄胸前,一如攀住浮木的溺水者姿态,任无助的泪水肆虐双颊,蓄意埋藏十五年的情感一经渲泄,便如溃堤的江水般奔流不止。但在风宁瑄的怀里,他仍清楚地感受到——从今而后,他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留给他们两人独处的空间,陆松筠悄然雕去,却在前头找到风宁琛时,毫无预警地哭得他手忙脚乱。

  「松筠?你是怎么回事啊?」从认识陆松筠以来,从没见她这么伤心过,风宁琛除了软语劝哄外,却也想不透……明明是在后头替大哥疗伤的啊,怎么一出来哭成这样?

  啊!难不成是大哥伤势太重、没得救了?

  「松筠,你别顾着哭啊,是不是大哥……」

  「不是大哥啦,是绍怀……」虽然收了泪,但她仍闷在风宁琛怀里抽泣着。

  「啊?是绍怀受重伤吗?」那更奇怪了,方才他们进来的时候没什么事呀,难道是毒伤?

  「宁琛……」

  从风宁琛胸前仰起头,一张梨花带泪的姣柔脸庞震得风宁琛怜爱之情大生,难得侠女性情的爱妻也有这般小女人样,这时候就算她叫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心甘情愿啦!

  「我们……帮绍怀一把好不好?」

  「当然好!你说什么都好!」

  这句话下得豪气干云、气势万千,连陆松筠都不禁一愣——她的言外之意可是要再涉江湖耶,宁琛真的有听懂吗?

  不过既然他应承了……陆松筠微微一笑,她有自信,她的锻链可不会比杜绍怀差喔。

  ※   ※   ※   ※   ※   ※   ※

  三月后,七月十五——

  「准备好了么?」

  牵着缰绳,杜绍怀和风宁瑄立于风家大宅门口,此去生死未卜,即使早知风宁瑄心意已决,杜绍怀仍不禁轻声探问,一语双关。

  而风宁瑄又怎会不解其意?畅然一笑,他点头答道:「都正正经经地拜别父母了,还能说没准备好么?你别想多了,咱们这就走吧!」

  在杜绍怀的首肯下,关于这次洞庭湖之行可能的凶险,风宁瑄已向父亲风安泓叙述了梗概,而风安泓虽是略为惊诧,却也未曾阻止。

  一来他深谙儿子们的脾性——全像他「一个样儿的,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就别巴望有人能说服他们走别条路,这种遗传究竟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一笑置之罢了。再来就是杜绍怀这青年,尽管相处时日不长,他在人前又总是沉静少言,但风安泓仍对他十分欣赏。他自信识人少有差池,更何况他还是他那机警的大儿子推心置腹之人呢。

  最后……望着临行前向他二老恭谨拜别的风宁瑄和杜绍怀,风安泓轻轻笑起:心里好玩地忖道:你们这趟旅程,可没有想象中孤单啊!

  ※   ※   ※   ※   ※   ※   ※

  「我奇怪的只有一点……」翻身上马时,风宁瑄喃喃叨念了一句,却没注意到杜绍怀微一凝眉,专注眺向遥远的前方。「为什么琛弟和松筠从两天前就不见人影呢?明晓得我们今天就要出发的啊……」

  「来了。」

  「啊?什么来了?」

  风宁瑄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呆呆回问,便见杜绍怀微笑个亦带着一丝疑惑地指向前头隐约可见的两个黑点:「你刚刚还心心念念着的二弟和弟媳妇啊,这会儿不是来了吗?」

  果然话音方落,马蹄便愈响愈近,正是风宁琛和陆松筠。

  「嘿,我们时间抓得正好嘛!」风宁琛笑嘻嘻地一勒马缰,旋又调了个方向,正是和风宁瑄并肩齐头。「那就出发吧,大哥。」

  这下子,可是连杜绍怀都讶异非常了。只见他们俩动都不动地直拿眼瞅着那对夫妇瞧,搞不清楚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看我们还是边走边解释的好,」陆松筠说着便轻叱一声,胯下座骑开始步向前:「别在这儿耽搁了时间。」

  看来是没有别的选择了。风宁瑄和杜绍怀对望一眼后,只有策马跟上,听听他们要如何解释。

  第七章

  「什么!你们要跟我们一起去洞庭湖。」

  风宁瑄一听风宁琛的开头第一句话,就巴不得可以跳过去掐他脖子问问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说要一起去?以为是游山玩水啊!

  风宁琛没料到大哥会动上真火,原本可以顺顺当当讲完的话一下子全缩了回去,呜……没办法,只有求助于他亲爱的妻子了,大哥总不至于连松筠都凶吧!

  陆松筠看了看风宁瑄蕴着惊怒的神情,以及杜绍怀沉了几分的脸色,心下明白他们是真心在为他夫妇俩担忧,况且以杜绍怀的个性,多拖一个风宁瑄下水已经够让他难受了,又怎么可能欣然接受他们的「好意」?

  不过无妨,她陆松筠何许人也,要一套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说词还难不倒她…

  「大哥,你们别误会了,我和宁琛会跟你们一同前往洞庭湖不过是同道罢了,最后的目的可不一样。」

  「你们有什么目的?」

  风宁瑄略一挑眉,神情仍未放松。

  「大哥,别那么严肃嘛,跟四玉门结仇的又不是只有绍怀,我呢,和四玉门下的玄武堂堂主也有些私人恩怨,不趁这次机会去寻寻他的晦气我可不甘心。如何?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玄武堂主,姜擎钧?你跟他有什么过节?」

  玄武堂为四玉门中的执法部门,平时多坐镇四玉门总坛,他没跟姜擎钧打过照面,只听说是个五十来岁的稳重人物,功夫仅次于掌门人殷仲舒……若说陆松筠是和其它三堂有过纠纷,那他还能理解,但玄武堂主?

  知道杜绍怀的眼神里透着些许怀疑,陆松筠却不以为忤,只是再开口时,声调已是略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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