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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page 8 作者:寒灯

  正午的日头高挂,虽说是初夏,但南方一向热得早,即便躲在屋内,阳光的热力仍像透板而来,熏得人懒懒的。

  不过就有那么一个角落,有两个人无视于外头正耀武扬威的日光、还不怕热的相拥而眠……不,正确一点说,是一个人蜷在另一人怀里,睡得安稳;而抱人的人呢,却是早已醒了。

  看着杜绍怀柔和的睡颜,风宁瑄不禁牵起一抹微笑,低声自语:「你一定是很久没那么好睡了吧?不然没理由比我晚起呀。真是的,平常都睡不好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可是很乐意过来陪你睡的,何况抱着你又那么凉……」

  凉?风宁瑄蹙了蹙眉,左手微微使力,又将杜绍怀搂得更紧些。

  单薄衣料阻不住两具躯体相熨的感知,从他身上传来的,确是凉意,甚至连周围的暑气都被阻绝般,沁着干凉的气息。

  原就知道杜绍怀的体温似乎较一般人低些,却未曾料到是这样的情形,想来是内力至寒的缘故吧?可是这样不会不舒服吗?

  「还跟我抱怨热,骗人,你是怕冷不怕热的吧?夏天也就算了,到冬天你怎么办呢?不会冻坏自己吗?」

  目前的风宁瑄正处于保护欲过度旺盛的情况下。这种问题随便被任何一个弟弟听到,大概都会引为大哥此生闹出的最大笑话!有谁听过修练寒性内功的人会把自己冻坏的?要真是这样,同理可证,练阳性内功的人就会怕热,那他们全家一到夏天不就都要热得哇哇叫?好在风宁瑄现在的自言自语不可能被其它人听到,以上的推论自然也就不会出现。

  「不过没关系。」因为没人阻止,所以风宁瑄相当自得其乐的续道:「我的体温可是一年四季都热呼呼的喔,到冬天的时候我一样抱着你睡就可以了。当然,前提是我们得要能活到冬天……」

  叨絮的语尾收拢于沉思中。风宁瑄不是笨蛋,更不会一味的乐天,要是所有事情都能只靠「自信」就做得到,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憾恨。

  还待细想,思绪却被怀中传来的躁动打断。原本安份将脸庞埋在他胸前的杜绍怀,略动了动后便翻个身,改为仰躺,像是一下子不适应明亮的光线,拥有修长指节的右手覆上双眼,又意义不明的呼地吐了一口长气。

  「醒了?」低沉带笑的嗓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很熟悉,但很突兀!

  杜绍怀猛然睁开眼,一脸不敢置信:「宁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讶异可不下于他,回望的视线里还多了点哭笑不得:「你睡糊涂啦?不是还抱怨我和你挤一张床会热吗?结果被我抱着睡了大半天,醒来就全忘啦?」

  被风宁瑄这样一讲,似乎真有这回事。

  慢慢想起凌晨时的对话,杜绍怀面上不禁浮出一丝赧然,连带的讲话也吞吐起来:「对不起……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在别人身边睡着,所以听到你的声音才会吓那么一跳……」

  「没关系。」听闻此语,风宁瑄温柔地笑了:「那表示你睡得很熟啊,这是好事。」

  「嗯。」多久不曾如此了?没有血色的梦魇缠绕,也不必提防外来的攻击,全然的放松与安全……是因为他吧?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温暖吧?

  自己的体温无法温暖自己,再怎么蜷缩、再怎么紧抱,碰触到的一直都只有冰凉寒意。刀剑是凉的,身子是凉的,心必定也是凉的,温暖的事物,从十五年前就与他绝缘了。

  但即使是如斯冷绝的孤傲寒梅,也会在和暖的春风吹拂下甘心低头啊……

  漾起了浅浅笑意,他相信风宁瑄会一直这样待他。

  「现在什么时候了?」杜绍怀坐起身来,嫌麻烦似的向后拨拢着垂至额前的发丝,风宁瑄见状,也没去理会他的问题,却是好玩地故意伸手又去揉乱他的长发,成功换得一阵讶然。

  「你在干嘛呀,别闹!」

  闪躲嬉闹了好一会,总算拍掉风宁瑄不安份的手,杜绍怀便以指代梳忙忙地顺着发,但风宁瑄怎可能甘心被冷落一旁,只是为免有被踹下床之虞,这回他也不敢再造次,温柔的手指细细地替杜绍怀理开另一侧纠结,而当最后一缁缠绕指尖的发顺溜脱开,及时轻握住他肩臂的手便止了继续往下的势子,反倒逆着衣裳的自然垂痕缓缓攀上肩头……

  察觉了风宁瑄的异样,杜绍怀本欲抬头相询,却在触到风宁瑄的目光时,所有言语都被凝在舌尖,脱不出口。

  那是,仿若闪炽着烛焰的眼神……

  手,已悄悄拂过修致颈项、摩挲过下颔,而当他的指腹轻轻揉抚过他的唇瓣,那些原本弥漫的惶惑不安竟在瞬间烟消云散,似乎是懂了什么,他在逐渐逼近的熟悉气息中慢慢合眼,低喃的「瑄」字被吞没在拥有这称呼的主人唇间,随着渐次加深的吻,他亦不自主地环住他的颈背,而被他搂住的人却是顺势一翻,便压着他再度倒回床榻,缠腻。

  这一刻他们心里什么都没想,唯一知觉到的也只有彼此唇舌的湿润柔软,相触时的或轻或重、或浅或深,尽管是只有凭着本能的青涩,尝在有情人舌间唇畔,却皆足以迷醉。

  长吻终结于彼此的轻喘。额抵着额,让对方眼中只有自己的眼,吹气似的开了口,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我,爱,你。」

  但笑不语。身子却是微微一挺,密合的唇齿身躯就是他的心意。

  第六章

  三番两次腻人的深吻总算结束在两人不得不起床的自觉下,本还瘫在床上享受那种气氛的,但窗间筛落的光影已晃悠悠它午末未初,想起今儿个家里没开伙——没人来喊——风宁瑄便要杜绍怀待会直接换了外出服,一同到外头用膳。

  盥洗完毕后,杜绍怀站到衣柜前,看着虽称不上琳琅满目、却也样式齐全的各色衣衫,不禁又是苦笑。

  除了昨天风宁瑄亲自拿来的那套衣服外,其它衣服都是更早之前就「自动」出现在柜子里的。

  他也曾委婉地告诉过风宁瑄,不必在他的服装上费心,何况他也穿不了这许多,但当时的风宁瑄却笑道:「有我娘在,我们家什么没有,就是衣服最多,而且你要是乱穿一通,被我娘撞见了,那可有你受的,她会从配色到衣料,跟你念个没完!要是真有这一天,拜托别拖我下水啊!」

  这是风宁瑄式的霸道,而他,除了接受外别无选择。拣了一件素面的松花绿窄袖棉质长衫,又罩上翠绿掐牙无袖软绸长褂,未束的中腰仅以褂上的琵琶扣系住,长发则用布巾简单的扎起,若不悬剑,此时的杜绍怀从外表看上去,倒更像名清俊的儒生。

  「绍怀,你好了没?」

  风宁瑄的声音从门外传人,杜绍怀取下挂在壁上的长剑,便开门出去。

  仍旧是一身雪白长襦的风宁瑄,见杜绍怀如此装扮,不禁笑道:「我看比起长剑,你更适合拿扇子:干脆我跟你换?」

  「别开玩笑了,万一你拿扇子敲人的癖好发作,这剑柄打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杜绍怀老实不客气的回答,倒也让风宁瑄乖乖地打消念头。

  「那我们先去吃饭,我再带你去琛弟的店里绕绕好了。」

  「不是只有吃个饭而已吗……」他无力地叹着气,但也懒得阻止。况且经过昨天,他也想出去看看杭州城内到底还有多少四玉门的势力。总之只要小心,应该不致有太大的麻烦……

  ※   ※   ※   ※   ※   ※   ※

  所谓「事与愿违」,就是无论心里再怎么祈祷,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简单解决掉和早餐并在一起的午餐后,风宁瑄果然如出门前所讲的,带着杜绍怀要到风宁琛的松香苑里瞧瞧,若一切如常,陆松筠和风宁琬也都会在那儿。

  其实原本风家兄弟们的工作分配是很单纯的。风安泓在两年前以「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为由,把风家最主要的事业——宁玉坊——全权丢给大儿子风宁瑄,自己还真的三不五时带着妻子游山玩水,要不就和儿子们斗斗嘴、打打架,日子过得舒服惬意。

  而老二风宁琛精娴字画、饱读诗书,却又无心于名利,开间字画店对他来说是再适合不过,只是他生性闲散了点,所以店里头的帐目得要四弟风宁琬帮忙照看着,否则哪天店怎么倒的他大概都不晓得。

  至于最精算计的风宁瑀,则掌管全家的经济大权,房屋田产、大哥二哥的收入支出、家中各项大小用度全经他手,偶尔忙不过来,就抓最闲的小弟风宁琰帮忙。大家各司其职,倒也平顺得紧。

  不过现在最哀怨的人非风宁瑀莫属。小弟被欧阳凌熙拐跑了不说,连大哥都把宁玉坊丢给他……要「磨练」也不是这样吧!偏偏风家「长幼有序」,大哥说的话,当三弟的不能违抗。以此类推,三哥说的话,老四也不能有意见!所以风宁琬也颇倒霉,非常时期,只好松香苑和宁玉坊两头跑了。

  当然这些都是闲话,在往松香苑的路上闲扯出来的。而且因为不想重蹈昨天的覆辙,今天风宁瑄便特意避开了通衢大道,专挑小路走,反正也是捷径。

  「咦?」在某条僻静巷弄的转角处,一个看上去约莫十来岁的女孩儿正瑟缩在墙边抽泣,风宁瑄和杜绍怀对望一眼后,还是走上前去探询。

  「小妹妹,你怎么了?和家人走散了吗?」蹲下身子,风宁瑄温言问道。

  「不是……」女孩抽抽答答地抬起头,哭得红通通的鼻子配上两汪像泡在水里的大眼睛,看起来还真的满凄惨。

  「那是怎么了呢?告诉大哥哥,也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横竖不赶时间,风宁瑄倒颇有耐心,还掏出帕子递给女孩。

  总不用连这种女娃儿都防吧,风宁瑄暗忖着,回头望向杜绍怀,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表示意见。

  女孩慢慢的止住了啜泣,拿着风宁瑄的手帕胡乱地将脸抹净后,晶亮大眼便直瞅着风宁瑄,偶尔,也飘向他后头环胸倚墙的杜绍怀,霎眼间,一丝疑惑的眼神便被隐在长睫之后。

  吸了吸鼻子,女孩用极重的鼻音道:「大哥哥,你真好。可是我碰上的是大麻烦,你可能没办法帮我。」

  「哦?你一个小小女孩,会碰上什么大麻烦?何况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呢?」

  「因为……」女孩笑了笑,清甜的声音和之前判若两人!「死人是帮不上忙的!」

  寸许长的银针在极近的距离下射出,听得嗤嗤数响,却是全数没人风宁瑄不离手的折扇柄中!

  「这年头的好人真的做不得啊!」在局势丕变下迅即后跃的风宁瑄,盯着那几根露在扇子外的银针尾巴,不禁大叹。

  而另一边的女孩,早已自袖中翻出短剑,和杜绍怀交上了手。

  「绍怀……不要这样欺负小女孩嘛!」在旁边观赏这场「恶斗」的风宁瑄,终于也觉得这种明显「以大欺小」的打法相当违背道德良心,忍不住出言劝阻。

  孰料好心被狗咬,「女孩」怒极大吼:「谁是小女孩!我已经十八岁了!还有,寒梅公子不是一向干净俐落吗!连剑都不拔出来,未免太瞧不起人!」

  其实女孩的身手算不错的,一把短剑急挑突刺,娇小的身躯灵巧迅捷,可惜杜绍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当当当的只拿剑鞘相抵,步伐也踩得轻轻松松、游刀有余,怎么看怎么像……在逗小孩。

  但过不久,看出杜绍怀脚下踏的方位,风宁瑄虽暗自惊讶,心里却也有了底。且既然杜绍怀不吭声,那当然只有由从善如流的他继续发言:「这位姑娘,你怕是认错人了,他是我师弟,可不是什么寒梅公子。」

  「你师弟?」女孩愣了一下,手上倒是未停,看来定力不错。「骗人!寒梅哪来的师兄弟!吹牛也得打打草稿!」

  「所以我说他不是寒梅嘛……你怎么这么固执啊!」风宁瑄大摇其头,见多说无益,便觑了个空闪人战圈,包夹那小个子的……嗯,「少女」。

  「做什么!两个打一个,你们还要不要脸?」少女愕然大叫,几番抢攻都对这疑似寒梅的男子无效,何况再多一个实力绝对不弱的对手?

  「先放冷箭想置人于死的人好象没资格这样讲……」风宁瑄咕哝着,对她也有了几分不齿:「别打,我们想得跟你一样,只是证明一下我们真的是师兄弟而已,反正杀你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杜绍怀的剑仍未出鞘,风宁瑄则以扇代剑,风烈剑法的步伐跺将开来,少女只觉陷入一片扇影剑网中,完全没有空隙可逃。

  若非师出同门,不可能有这么好的默契!冷汗涔涔间,少女相信了自己的确找错人。况且,就算她不信又怎样?失了先机,想打赢寒梅公子根本是痴人说梦!

  「服输了?」疾风骤止,风宁瑄带笑的脸庞犹未沾尘,杜绍怀则一迳的沉默。「你们是谁?为什么没听说过你们?」有这等剑法身手,想必师承名家,莫非是自己见识孤寡,否则怎可能未曾听闻?

  「这世界上的人何其多,怎么听说得完?只要你们别再来骚扰我师弟就好了,十这几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缠着问他是不是寒梅,很烦耶!」

  见少女不再吭气,风宁瑄自无意与她周旋,只是将方才观战时无聊、顺手从他的宝贝扇子上拔出来的那几根针递还给她,无视于她的诧异,他还真的一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语气提醒道:「别再拿这些东西胡乱射人了,要真射死无辜的人,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看着一白一绿两道悠然远去的背影,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罢了……」攥紧手中银针,她耸了耸肩,调头离去。「就当没这回事吧!师父要问,回说找不到便是了。反正也没人找得到吧!」

  ※   ※   ※   ※   ※   ※   ※

  「绍怀,你是不是早知那女娃儿不对劲?」确定少女并未随后跟踪,风宁瑄总算开口。

  整件事从开始到结束,杜绍怀的脸色连动一下都没,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点!

  「唔,应该可以这么说……」杜绍怀回答得心不在焉,只是一把扯过风宁瑄的左手,长袖一掀,果然在臂上有个极细血孔,看也知道是刚刚那银针的杰作。麻烦的是,银针整支没入肌肉,没工具是拔不出来的。

  「哎呀,被你发现了。」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杜绍怀真的想叫陆松筠帮忙检查一下风宁瑄到底少了哪条神经。

  「别板着一张脸嘛,还不都你害的?早知道有问题也不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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