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绍怀强抑的声调让他乍然醒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似乎暴露得太多,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对着眼前那两片微抿的唇瓣失控了……吻他的触感,他还记得很清楚——
即使总是伴随着苦不堪言的药汁,但那柔软的感觉他可是未曾或忘。不过就算坦白心意是迟早的事,眼下的时机却大大的不适宜。
让左手不着痕迹地自他颊边滑落,风宁瑄也稳下心神,佯若无事地笑道:「对喔,差点忘记瑀弟的存在。那我们就走吧。」
转身熄去店内灯火,他们便与先行到外头等待的风宁瑀会合,一同往大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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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入了夜的杭州城,热闹程度并不比白昼稍减。尤其食宿全包的客栈、或专营吃食的酒肆茶坊,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拣了一间店面整理得颇为清洁的大酒楼,他们一行三人便在跑堂的热情招呼下坐定。
「三位客倌想用点什么?」店小二满脸堆笑,见风宁瑄三人都是气宇不凡,衣着光鲜,自然加倍殷勤:「咱们这宝顶楼啊,不是自夸的,只要您喊得出名字的酒菜,咱们就定能给您送上来,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您要是吃着不满意,小店绝对撤了重上……」
「你有特别想吃什么么?」没理会店小二在旁的吹擂,风宁瑄只是笑问杜绍怀。
杜绍怀摇了摇头,他向来就不曾在意过吃的是什么东西,真要他点菜,怕也点不出什么名堂,所以还是交给风宁瑄他们两兄弟吧!
「那就先上一壶花雕,然后一笼螃蟹馅小饺儿,一盘松瓤鹅油卷,还有虾丸鸡皮汤,这些东西别做得太腻了。」
接着风宁瑀亦点了两三样小菜。在等候上菜的时间里,他们便慢慢地啜着酒,一边随意闲聊。
不多时,他们叫的东西便一样样地盛上,然而正当三人把盏举箸、吃得开心时,邻桌落坐的两名彪形大汉,却让杜绍怀面色未停,以免过于突兀。
「怎么了?」风宁瑄察觉他的不对劲,立刻升起戒心,低声问道。
「那两个是赤蝎门的门人,不过不用太紧张,他们应该不识得我。」
「那你怎么认得他们?」风宁瑀闻言,忍不住要发问。
杜绍怀淡淡笑道:「很简单啊,有没有看到他们左手上的尾戒?虽然表面上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不过细看就会晓得其实是蝎子的花样,里头装毒粉,凡是赤蝎门的人一定会有一个那样的信物。」
也是看出那两人的武功修为并不高,他们才敢这样低声谈论而不用怕被听见;反之,他们只要微一凝神,就可以知道那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啧!这年头的江湖还真是他妈的难混,成天都有事儿,想偷个闲、快活一下都没办法,闷死老子了!」
「嗳,别说得太大声,要让顶头的人听了去,咱们小命可不保。」一样的粗犷面皮,不过现在发话的汉子犹同伴多了把落腮胡。他边说着,还朝四周瞟了下,看似乎没什么异样才又放下心来:「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打从年初头儿奉命追杀寒梅公子以来,咱赤蝎门上下就没个日子好过,结果呢?咱们自个儿的弟兄折损多少不说,连头儿都被不知打哪杀出来的王八羔子废了左手!」
「就是说嘛!头儿平时待咱们不薄,咱赤蝎门在江湖上也算是有来头的,干啥碰上四玉门就得低声下气?要杀寒梅公子,他们不会自己动手啊?没来由的拿咱们去当替死鬼,当真糟蹋人!这下好了,寒梅公子是生是死都不晓得,又叫咱们去找,找个屁啊?连他的衣角子都没见上过半片,现在就算他站在老子面前,老子也不晓得他就是寒梅!」
他愈说愈愤慨,最后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砰」地溅出了好半杯酒,好在当时人声鼎沸,邻近几桌的人也只当他酒喝多了,便没引起多大注意。
「喂,你谨慎点!」对同伴的激动,那落腮胡汉子相当无奈:「别谈这件事了,否则等你掀了桌子,大家都不好看。倒是最近帮里有什么消息?这一两月被派在杭州当废人,消息都不灵通了,你刚从帮里出来,有啥新鲜事儿就说来听听。」
「新鲜事儿没有,窝囊事倒又有一桩。」
「又是四玉门的牵扯?」
「可不是?今年中秋,说是四玉门那掌门老乌龟的六十大寿,他们打算在洞庭湖广开筵席、大肆庆祝。现在各门各派的人,多半在伤脑筋要献什么寿礼才好,其实大家也都晓得,若能擒得寒梅公子,那可是大大讨了老乌龟的欢心哪!」
「奇怪,这寒梅公子是哪里得罪了老乌龟?虽然他挑掉了不少帮派,但也没听说他和四玉门的人正面冲突过啊!」
「天晓得,这种事又轮不到咱们操心,除了认份点、乖乖听话做事外,你说还能怎的?」
嘀嘀咕咕的抱怨间,那两人也已吃了个酒足饭饱,付完帐后,便离席而去。
至于杜绍怀他们,虽然早已用完正餐,但为了听完那两名赤蝎门人的交谈,所以又点了壶龙井,三人状似悠闲的喝着茶,慢慢消磨时间。
「听起来,他们对四玉门其实是很不满的嘛!」风宁瑀啜着茶道。
在知道自己的背景早已被陆松筠查探出来后,杜绍怀便不再刻意隐瞒身份,因此风家兄弟或多或少都晓得他的事情。
「这是必然的。尽管各门派的掌门不敢不卖面子给四玉门,但他们底下的人哪会真正服气?随便按个偷盗秘籍的罪名在我头上,就累得一大群不相干的子弟兵们人仰马翻,他们要是不怨,那才叫奇怪了。」杜绍怀摇头叹道,但旋即便又想起什么事似的,看向宁瑄:「宁瑄,刚刚他们口中那个『把头儿左手废了的王八羔子』,不会刚好是你吧?」
「咦?是我吗?」风宁瑄蹙起了眉头,颇认真的开始思考,不过……
「你问我啊!我哪会认得谁是谁!何况那时候一团混乱,我只能确定自己没杀人,其它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应该是没错……我那时候虽然负伤,但围攻我的人有谁,我倒还清楚得很。赤蝎门掌门是其中一个。」
「呃?等等,这样说来……」听着大哥和杜绍怀的对话,风宁瑀不禁讶然:「大哥的功夫不就相当了得?那时候那么多人,大哥还能废掉那什么掌门人的左手……总不会是他特别不济吧?」
「对喔,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过耶!」风宁瑄没真正和人动上过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在哪里,那日为了救杜绍怀,在一群人中杀进杀出的,还道他们不过是小角色罢了,不料之中竟然有一派之首,而且还被他废去左臂?
这样一想,他不免也高兴起来:「呵呵,小时候还怨爹盯我们盯得紧,不过是练个武术防身,干嘛要求那么多,没料到今日竟如此受用!看来爹真的是很厉害的。」
「原来你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就来送死?」杜绍怀苦笑着,无法想象若是风宁瑄武功差了点……「那天的人虽然龙蛇混杂,但有几名也非泛泛之辈,所以当我被救醒后,其实是相当惊讶。只是后来晓得你们兄弟都自小习武,便以为你是有相当把握才救人,没想到……」
「呵呵,这是注定好的嘛!因为绍怀注定要和我大哥相遇,所以我大哥就要很厉害才能救人啊……哇!好痛!大哥你怎么又拿扇子打我!」风宁瑀抱着后脑勺哀嚎,今天被打两次了,还打在不同地方,呜……
「谁叫你没口子乱讲一气!」
「好啦!你们别闹了,时间也不早,我们还是回家吧!」被风宁瑀突如其来的这么一说,杜绍怀虽是微微困窘,却并无恼意,内心深处反而还……有点认同?
常听得人说「命运操之在己」,但在现实中,很多事却端的是「机缘」二字。
难道不是吗?平时不会跑到城郊乱晃的风宁瑄,若非恰巧从邻城回来,怎会碰上危难中的杜绍怀?若非风宁瑄武功底子深厚,那样贸然上前,不过凭添两条剑下亡魂,哪里还会有并肩闲聊的今天?若非回春子陆松筠就在风家,得以即时施救,只怕他也早已毒发身亡……
而若非巧合,生活背景堪称两条平行线的他们,又怎可能如此相遇?终应归因于缘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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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吗……?
今日也是十五。在远离厢房的庭院中,杜绍怀正独自一人仰望皎洁圆月高挂,心下琢磨的却是四个月后、中秋当晚动手的可行性。
远远地,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像是稳稳踏在人心上一般,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风宁瑄。
脚步声直到贴近到他身后才停止,贴得极近……风宁瑄只比他略高一些,因此呼吸间的气息牵动,便若有似无地搔着他的耳后,身体本能引发一阵轻颤,连带着之前曾被抚触过的颈畔,都再度浮上那种灼热的触感……
他一定是不正常了,才会任风宁瑄为所欲为。他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间,约莫是带点试探的吧!因为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后,他便略显霸道的收紧双臂,将他牢牢箍进自己怀中,连头也埋入他的颈间……
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虽然多年来的封闭让他在感情方面变得迟钝,但风宁瑄不但融解了他冰冻的心湖,甚至还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偷偷丢了一颗小石子进去。隐隐约约中,他也有某种省悟:那被激荡起的涟漪,已扩散成他不得不正视的大圈圈……
这一个拥抱,算是让他看清楚自己了吧!所有他曾对风宁瑄抱持过的异样感觉,在这时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可是风宁瑄……他又是怎么想的?
放松了身体,就这样靠在风宁瑄身前,扬起的声音微微夹着笑意:「我还不晓得,原来你们家的兄弟都是这样表现友爱的啊?」
「你明知道不是。」蹙起了眉头,风宁瑄略带不满的在他耳边呢喃:「你是特别的,不一样的……」
虽然是料想得到的答案,但亲耳听到,仍是不小的震撼。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改将他的身子扳正,拂去垂盖住他眼睫的发丝,他定定地看入当初动他心魄的清亮瞳眸:「记不记得我说要拿救你的原因和你的过去交换?不过既然我从旁打听出你的过去了,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救你,是因为你的眼神。」
「眼神?」听在别人耳里,或许会觉得这个理由相当荒诞,但他知道,风宁瑄说的是实话。不知为何,他就是淡淡的笑了:「那后来你待我那么好,也是因为眼神吗?」
「后来啊……」重新将他揽进怀里,轻笑道:「后来当然是因为你是你呀!是绍怀的你、是寒梅公子的你,还有生气的你、闹别扭的你、都不理我的你、脸红的你、开心笑着的你……通通都是你呀!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可爱。」
「可爱?我?」这不是他用在风宁琰身上的形容词吗?他和风宁琰可没半点相似之处吧?
「当然是可爱。」冷不防地,他又附上他的耳际,低低道:「可以让人爱的呀……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爱上你?」
「什么……」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坦白!害他从头红到脚底……不过,早就该知道风宁瑄语不惊人死不休,要真是换了别的方式,那可就不像他了。
「呵呵,别脸红嘛!」月圆的日子真是不错,光线刚刚好、气氛也刚刚好,但最让他高兴的是,没有踢到铁板!老天有眼,他的付出总算有代价。
他不会笨到奢求杜绍怀口头上的回应,他还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能有行动上的表示,便已足够。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风宁瑄一高兴起来,玩心也起来了。
「可是我说绍怀,你有唯二个缺点。」
「嗯?」
「你太高了,还有身体……」双手在杜绍怀背上摸摸拍拍了好一会,风宁瑄咧嘴笑道:「也练得太结实了,抱起来好象就少了那么点感觉耶!」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彷若针刺般一愣,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感觉快速蔓延,接着他便不禁挣扎着想脱出风宁瑄的禁锢:「要有感觉,你不会去找个女人来抱啊!放开我。」
「哇——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不要生气嘛!」
惊觉自己的失言,风宁瑄在暗恼自己的莽撞之际,仍是忙不迭地道歉。而在他死不松手的坚持下?没办法真狠下心来运气将他震开的杜绍怀,也只有认命的不再挣扎。
见杜绍怀似乎已顺利地被安抚下来,风宁瑄才松了一口气:「这样子,你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我老说要和你在一起了吧?」心满意足地在他耳畔轻道。他早已打定主意,无论他接受与否,他都不会再放他一人孤零零的走在复仇的道路上、任寒凉的腥风噬啮他那已是百孔千疮的魂灵……
「这、这不是两回事吗?」他略微迟疑的说着。风宁瑄愿和他结为生死之交,他自然是极感动的,但他也同样不希望见他身涉险境呀!
早在决定要与四玉门周旋到底之时,他就已有了玉石俱焚的觉悟。可是现在……
第五章
「这是同一件事。」拥抱的手势稍稍退离成握肩,他要杜绍怀注视他的眼:「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我不会允许你去干下蠢事的。过去你了无牵挂,除了为家人报仇外没有别的目的,所以认为即使死了也无所谓。可是现在不一样,你已经不是无牵无挂的人了,我也不会放你一个人的。相信我,我们还要一起活着回来!」
那双总是染着一抹笑意的眼,现下却是满满写着坚毅决心,还有一丝心疼的神伤……
他又何尝不是被那双常带温柔的眼所收慑?能洞察人心却又不见犀利的暖暖温柔,只属于风宁瑄所有。
「我了解了。」再说什么都不会动摇他的心意,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还会不清楚他的执拗吗?
「那么……」抬头仰望天上明月,「中秋节?」
「呵呵,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啊!」
「那是自然,我们心有灵犀呀!」风宁瑄颇得意的笑着,不过幸好他还没忘了正题:「话说回来,洞庭湖离我们这儿大概有二十天的路程,你打算?」
「大概七月十五左右就得走了,总得留盘计画的时间,至于中间的这三个月嘛……」
上上下下把风宁瑄打量了一番,他才浅笑道:「就来好好锻链你吧!你的根基虽不错,可是少了实战经验,真碰上高手的话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