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住刀柄,走下床,一步步来到他跟前。
趁现在他熟睡,一刀杀了他,她的痛苦就会结束了。
只要一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可是,站了许久,她却没有动。
何让此时的模样令她的四肢无法动弹,心中一个碰触不到的点正在隐隐作痛,痛得令她下不了手。
他看起来是如此疲乏倦怠,平常刚猛凛然的五官在此时全卸下了防卫的盔甲,不再咄咄逼人,却多了一份教人心疼的沧桑,像个走了好远好远路途的旅人,在宿命的诅咒下,永远停不下他的脚步,被迫著不断向前迈进,即使他已累得走不下去……
她心灵深处被轻轻触动,一种谜样的酸楚在整个胸口泛滥著。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在恨著何让的同时,在她不愿意去面对的灵魂角落,有个小小的骚动趁著她不注意时正在慢慢扩大,慢慢增强。
这就是她这阵子郁闷的原因吗?
她不敢去研究那骚动的来由,她怕知道答案之後,她就会掉进真正的地狱,就会万劫不复……
杀了他,你就能自由了。她的理智催促著她。
杀了他,你会因罪孽而更加痛苦。她的感情告诫著她。
怔然伫立,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或者,她该问的是,要怎么做才是她想要的?
心情百转千折,她想起他背後那令她心惊肉跳的伤口,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没看见他的忧心,这一刀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泫然地将刀收回抽屉,接著,在她意识到她真正想做什么之前,她已拿起一条薄毯,走到他身旁,轻轻为他盖上。
杀他的事,下次再说吧!
她如此告诉自己,她不动手,只是因为此刻她不愿见血。
只是这样而已……
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之後,她只想赶快从他身边逃开,可是才要转身,手腕便倏地被紧紧扣住。
她惊慌回头,只见何让的手指紧抓住她,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她慌张地低呼。
何让直盯著她,没开口,但那双凌厉的眼眸却闪著激动的光彩。
他刚才就醒了,醒来,却发现她拿著刀就站在他面前望著他。
他并不惊讶,该来的总是会来,继续闭上眼装睡,他赌上性命地等待著她将刀刺向他,但是,她却迟迟不动手。
气息矛盾而混乱,杀气却一闪而逝,接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收起了刀,然後,为他盖上了薄毯……
他呆住了!
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冲击有多大,她不轻易流露的一点点柔情,就足以令他舍命,死亦无憾!
她被他太过炽热的目光看得失措不安,冷著小脸微微挣扎地道:「放手,你回你房间去睡……」
他没有回答,手猝然一使劲,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搂住。
「啊!放开我!」她以为他又要非礼她,吓得拚命推挤惊喊。
「别动!就让我这样抱著你,一下子就好,只要一下子……」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问,低声道。
那深沉又带点凄苦的语气,意外地撼动著她的心,她愕然地停止了抗拒,就这么任他静静地拥著。
她的心贴著他的心,他沉沉的心跳从他宽阔的胸膛传了过来,那熟悉的臂膀,毫无预警地又令她想起了那个救了她的神秘男子……
何让贪婪地吸取著她身上的温暖,这楚楚的身躯,有著他企盼了千年的芬芳,只有她的肩膀能够为他扛下千年来累积的沉重包袱,只有她纤细的小手能为他洗涤十八世的尘世风霜……
他是如此地爱她啊!
是她的身影支撑著他走过一次次的生死,穿越一次次的轮回,是因为有她,他才承受得了情咒严苛的惩罚——
可是她却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所以,他才恨,恨自己太痴太傻,恨自己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子而不停地追寻。
她不爱他,这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症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但现在他才彻悟,是他的恨让结愈结愈紧,是他幼稚的占有欲和愚蠢的自尊心钉死了这个结,他的仇恨,把他推向死胡同,也把他推离安知默。
他终於明白,他要的是她的爱,而不是恨,只要她的一点点爱,就得以救赎他扭曲了的灵魂。
只要她愿意正视他一眼,他生死无惧。
「我爱你,知默。」他抬起头,深情地看著她,低声倾吐著深藏了一千多年的告白,终於愿意向自己痴迷的爱情低头,向自己放不下的自尊低头。
安知默呆住了。
他……说什么?
「我爱你,从在唐朝第一次见到你……」他的眼神变得迷蒙。
她被吓住了,何让爱她?怎么可能?他不是恨她吗?
见她一副惊呆诧异的表情,他叹口气,伸手拂开她的头发,指尖沿著她的发鬓轻轻抚摸,将她凌乱的头发拂到耳後。
这个动作……
她倒抽一口气,他这个动作为什么和那名陌生男子一模一样?
就在她震惊错愕时,他已低下头,轻柔地吻住她的双唇。
是梦!
又是梦!
她轻颤了一下,有种又深陷梦境的错觉。
何让捧著她的脸,舔吻著她柔软红润的唇瓣,啜取著她口中的芳蜜,一次又一次。
她迷惘了好几秒,突然,理智击退了梦幻,用力推开他,惊惶不安地後退。
「别耍我!何让!你……怎么可能爱我?你恨我,恨我下咒对付你,不是吗?」她大声道。
何让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道:「我是恨你,但我恨的是你从来不知道我爱著你。」
「什……么?」她被他搞胡涂了。
「我爱你,静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他轻唤著她在唐朝的名字。
她浑身一震,呼吸顿感窘迫。
何让爱著你,他喜欢你,也许早在唐朝时他就对你倾心……
潘写意说过的话迅速掠过她的脑海,她整颗心开始颤抖,不禁回想起以前的种种
少将军曹震那扰人的目光;总是刻意找她攀谈;藉著与大姊的见面,老是有意无意地邀她一起出游……
那……是爱吗?
如果是爱,为什么他从不明说?为什么还能面不改色将她送进宫中?为什么这一世要用这么多的恶言恶行羞辱她、报复她。
「不!你不爱我!」她摇摇头,拚了命般地反驳他,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不致被迷惑。
他一怔,脸色微变。
「这不是爱!真正的爱不是这种样子,下是这样……」她悲哀地低嚷。
「知默!」他心疼地上前想抱她,她却立刻闪开。
「不要过来!你一定是想整我,对不对?这也是你让我痛苦的伎俩,对不对?」她怒叫道。
「知默!听我说……」他不让她逃开,很快地攫住她的手。
「别碰我!我不会上当!」她挣扎著。
「是真的!我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爱到每分每秒都只想著你!我爱你,爱了千年了啊……」他用力定住她的肩膀,大喊著。
「不要说了,我不相信!」她捣住耳朵,不想再听下去。
他不再多费唇舌,直接吻住她的嘴,将积压了千年的热情全数向她倾泄。
她顽强地抵抗著,可是,随著他的吻的深入,她的反抗愈来愈无力,意志也愈来愈薄弱。
不该是这样的……
她在心里呐喊,她应该恨他,恨得想杀他,不该就这样软化,不该就这样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不该轻易把心也赔上……
在他柔得会醉死人的吻中,她终究得去正视她最不想面对的感情,在被他欺凌了之後,她却已不知不觉对他动了心,这份感情到底从何而来?如果她也爱上了他,那她对那个救命恩人的感情又到哪里去了?
她惶惑而茫然,但此时却已没有力量去思考。
何让的吻深而长久,他挑开她的小口,探入舌尖撩拨著她,浓烈的情意令她悸动得发抖。
习惯了他强悍又霸气的攻击,她没想到他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候,那教人无从防备的诱惑亲吻,比强迫的占领还要让人害怕。
他微微放开她,喘著气,热切地盯住她。
她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悸。
霎时,她终於读懂了这种眼神的意义。
那是个陷入热恋的男子的眼神,眼中看的是唯一的爱恋,好像除了她,其他的女人他都视而不见……
不论在千年前的唐朝,还是千年後的现在,这扰乱著她心思的目光,原来就是爱!
没有再说半句话,他们就这么四目相对,长久以来一直错开的视线,终於对上了……
缓缓地,何让低下头,再一次将他的唇覆印在她的唇上。
这次,她没有避开,默默地承受著他的吻。
紧闭的心门被打开了,带著怯怯的心情,她合上双眼,用唇去感受他的心意,感受他深刻的眷恋。
她第一次没有反抗他,他欣喜若狂地紧拥住她,温柔的吻转而变得狂野。
再也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爱她。
她纤细的身躯偎在他怀中,那柔美的身形,清新的体香,深深刺激著他,瞬间,此火还要火辣的烈焰在他体内高燃,他的欲望已攀升到极限……
自从上次碰了她,他每天都在与思念著她胴体的欲火对抗,除了她,他再不要其他的任何女人,即使唐瑟琳千方百计接近他,他也兴味索然。
他只要她,只有她才能一解他的相思与渴望。
他的动作不再带著讥讽与恶意,反而充满了令人欲泣的怜爱与深情,在他的诱惑下,欲火在她全身流窜著,终於,她卸下了最後一丝顾忌与防备,彻底解放了自己最後的矜持,伸出葱玉似的双手,抚揉著他的短发。
她在意乱情迷之际接受了他,像个温暖的家接纳了远行的游子,同时,也化解了他的恨,抚平了他千年来被相思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两人的身体紧密地结合著,交缠著,这一刻,她属於他,他也属於她,前世的遗憾与恩怨,已在他们心灵相融的这瞬间化为乌有。
高潮同时席卷著他们,如暴风,如狂雷,却也如痴如醉。
「何让……」她低回地叫著他的名字。
「我爱你,知默,我爱你……」他边狂吻她边低喊。
就在这一刻,世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歇息在彼此怀中,安静地等待爱情到来……
第七章
安知默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她睁开眼,发现床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刹那间,她以为她作了一场梦,一场奇诡瑰丽的梦……
在梦里,何让说他爱她。
在梦里,他一次次温柔而热情地占有了她……
但很快的,她就知道那不是梦。
因为在薄被下,她赤裸的身上有无数个何让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而更大的证据,则是她全身酸软无力。
双颊飞上了羞红,想起何让狂燃的情火,仿佛要填满空虚了千年的枯井才甘心似的,要了她一遍又一遍,结果,太过纵情的下场就是酸疼得几乎下不了床。
昨夜的何让,真是疯狂……
可是现在他跑到哪里去了?
空荡荡的大床,让人心慌,除了凌乱的被褥有他躺过的痕迹,一切还是不太真实。
是不真实啊!因为昨夜的何让不寻常的纵情模样,和她印象中的他差太多了,她已习惯了恨她的何让,却对爱她的何让感到好陌生。
那个在她心中无敌的强者,竟也有对爱如此饥渴无助的时候吗?
他口口声声说的爱,是真的吗?
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慌贯穿她的胸口,她忽然有点害怕,这一切会不会又是何让的诡计?他故意用温柔骗出她的真心,然後,再把她的自尊踩在脚底下嘲笑!
但这个想法在看见茶几上留下的字条之後就不存在了。
茶几上的字条上,何让写了短短一行字——
醒来後在家等我,我有「礼物」要给你,马上回来。
字迹看来颇为凌乱,感觉上他是匆忙出门,他要给她什么礼物?
好奇得有些坐立难安,她索性先进浴室梳洗,换上乾净的衣裳,好让心情平静一些。
老实说,她不知道他们两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前的敌对和仇恨,突然之间就不见了,这个转变太快,也太过戏剧化,总让她觉得不安。
何让的恨真的能这么容易就化解吗?她可以相信他吗?
她自己呢?
她对何让的感觉究竟是不是爱?在她还无法完全丢开那抹藏在她心底千年的影子之前,她真的不敢确定对何让的那份心悸是否就是爱情。
问题一个个浮现,她心思烦乱不定,看看时间,已过了中午,她决定先打电话到学校请假,然後等何让回来,两人再好好谈一谈。
走到电话旁,正要拿起话筒,她的手机却响了,她诧异地从背包里找出手机,打开接听。
「喂?」
「知默,我是哥。」安知礼的声音听来有点焦急。
「哥?什么事?」她微惊,安知礼因为她搬出老家的事一直很不高兴,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打电话给她了。
「写意出事了!你能不能来照顾她一下?」
「什……什么?」她惊呆了。
「写意被撞伤,现在在医院,我需要你帮个忙……」
潘写意被撞伤?
是谁?是谁会去撞个孕妇?
只有一个人做得出这种事,只有他——
有如五雷轰顶,她脑中一片烘乱,脸色瞬间刷白,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乎拿不住手机。
「知默!知默,你在听吗?」安知礼低喊著。
「是……」她的声音困难地挤出喉咙。
「我们在杏林医院,你能过来吗?」
「我马上过去。」她关上手机,立刻抓起背包,冲出房间。
房门外,赵姨正端著午餐上楼,一见到她打算出门,不禁急问:「安小姐,你要去哪里?先生交代过要你等他……」
她没有理会赵姨的询问,只是寒著小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墅。
外头的太阳高张灼人,但她的心却是冷的。
在往医院的计程车上,她一直止不住身体抖动,因为内心的寒气不停地向四肢蔓延,因为她终於弄懂了何让的游戏!
他一方面用甜言蜜语骗了她的身心,一方面则暗中要手段伤害潘写意,这就是他真正的报复,不只针对她,她们当年的白家三姊妹他谁也不放过!
那个魔鬼!
写意会受伤,一定是他干的!
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微颤的手臂,咬著下唇,坚决不让自己流出一滴眼泪。
昨夜的缠绵缝蜷如今想来却讽刺得教她想死,天堂与地狱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何让好棒的演技啊!在他的虚情假意下,她愚蠢地奉上自己的身体,甚至,连心也掏给了他……
真笨哪!
她不停地自我苛责著,为什么要相信他?为什么白白错过杀他的机会?不该有的心软,不该有的错乱情愫,才会造成了现在这种後果!
到达医院,她找到了潘写意的病房,一进门,就看见向来精神奕奕的潘写意困倦地躺在病床上,头上、手上都绑著绷带,脸色苍白地闭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