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的人是你不是我。”说了这么多还是败在他的心防之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该说的我已说尽,过几天我将随西门独傲北上攻奚,如果我死在战场上,今后世上再无离休这人;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会继续追,直到你愿意承认,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为止,告辞。”
上战场?怵言出手留住他。“你要上战场?”
甩开手腕上的箝制,离休勾唇一笑。“不行吗?我死你就能轻松度日了,对你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你定是希望我战死沙场对吧?”
“我不准!”
“你没有资格不准。”拉开再度扣住他的手,离休笑得凄然。“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的事?”
“我是——”
“你是什么?”
“我……”冲动的话语退却在严密的心防前,化成无言以对,最后黯然收回留人的手。“我也希望我死啊,这样就不用在你后头追得这么辛苦。你知道吗?追你真的好苦,好苦!”
把一切赌在沙场上,生死由天。若生,他离休会继续追、继续领受无法死心的自己给自己带来的折磨;若死,万事皆休。
? ? ?他真的随西门独傲的军队北上?这一路能不能安然无事?是不是已经到达奚族据地?战争是不是已经开打?而他是不是平安?没有丝毫损伤?
带夏侯焰来到昔日契丹王城后山,一路上怵言想的除了这些还是这些。
六日来,怵言满脑子挂念的全是离休,满心担忧的也是离休的安危,任谁都能感觉到平日行事谨慎的他变得恍恍惚惚,眉头纠结不曾解过。
行军前一刻他无法压抑的到校场想阻止他随军行,但他避不见面,用西门独傲的军令将他挡在校场外,甚至在他驾马追到他身边时也装作不认识,不肯听他的话留下。而他,直到出幽州城的最后一刻,还是无法撤下心防留住他。
明明只要说出他想要听的话就能留住他,他却说不出口,理智总横亘在前头阻止他说出想要说的话。他知道他想要什么,却给不了。
“怵言?怵言?”夏侯焰唤了数次,决定用手轻推神游物外的人。“怵言?”“殿下?”
他竟失神到忘了他已不是殿下了。“在想离休公子的事?”
离休公子?“您知道离休是男儿身?”
“嗯,离休公子随鸿翼行军前曾到我房里向我道歉。”
“道歉?”怵言神色一凝。“他对您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压根儿不知自己曾差点被掌掴的夏侯焰也是一脸不解。“但之后我俩谈了很多,我也知道你跟他的事。”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口拙的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将心中的疑惑挣扎给说清楚。
“你很担心他对不对?”
“公子?”
“别骗我了,我眼虽盲,心可不盲,这几天你心神恍惚到连我都感觉得到。”夏侯焰抿唇浅笑。“你会担心他也是当然,就像我担心鸿翼一样,战场上刀剑无眼,教人怎能不忧心!”“他不该上战场,而我——”怵言低头望着双手。“却留不住他。”“没有人应该上战场。”伸手探寻到怵言,夏侯焰清楚感觉到掌下手臂的紧绷。“这世上根本就不该有争战。”
“公子?”
“离休他很伤心。”那日在房中谈及过往,性情刚烈的离休竟像个孩子似的窝进他怀里大哭,吓得他一时不知所措,但也因此将离休当作挚友看待。
虽然,稍后鸿翼进房看见他们互拥的场面非常、非常的介意,但自那日后,他的确将离休当作挚友,为他心疼,也才会想为他做点什么。
“伤心?”
“没错,伤心。”夏侯焰点头后又道:“离休的确性情刚烈,但这不代表他承受得起一再的折磨;怵言,我以为你也是有情人,毕竟你因为担心我在契丹族中势弱饱受欺凌,所以一直留在我身边护我。你对我很好,但为什么独独对离休无法坦言说爱?他是你最在乎的人不是吗?”
“他是,他一直是,无论是男是女,他都是。”在长年跟随又交心至深的主子面前,怵言坦然道。
或许,也因为折腾人的忧心忡忡让他乱了分寸,开口说出始终不敢说出的话。“那么为何你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存心躲避他?”
“我不能让他受人非议。”
“怵言,你真是不公平哪!”难怪离休会说羡慕他,起初他并不明白,直到现下他才明了。“我与鸿翼的事你能坦然接受,也不因此而轻视我,可是对于自己的事你却看不开,宁可伤他也要抱守世俗伦常不放,何苦呢?”
“我是为他好,我并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我也不值得鸿翼为我付出这么多。”夏侯焰叹了口气,“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瞎子,并不认为自己值得鸿翼细心对待。”
“公子不该妄自菲薄。”
“你也是,怵言。”就像离休气呼呼骂的一样,怵言是个直憨的傻瓜呵!“你能劝我不要妄自菲薄,而你自己却一直这么做。”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他。”这样的他怎么谈情论爱?
“你还有自己不是吗?”夏侯焰反问。
“自己……”怵言茫茫然地反复主子的话。他还有自己?
“我也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给不了鸿翼,所以……”咬唇迟疑了半晌,夏侯焰像是鼓足勇气似的再开口:“所以我把自己交给他,因为我只有自己。”把自己交给离休?怵言楞住了。夏侯焰的话仿佛一记重锤,在他浑浑噩噩的思绪中敲出一片清醒。他从没想过把自己交给他,满脑子只是想着自己能给他什么,却没想过他可以把自己交给他。
“离休想要的不就是怵言吗?”他想通了吗?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此刻怵言是何表情的夏侯焰不免着急。怵言为他做了许多事,他能回报的也只有点醒他了;可是他做到了吗?怵言明白了吗?
“我曾经险些失去鸿翼,在那当头我才知道自己对他动了情。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与悔恨的痛苦如此难受,我娘死的时候我也尝过一次。怵言,我不愿再有这种事发生。”“公子?”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公子请说。”
“顺遂自己的心意,让自己快乐,这是你该得的,也是离休该有的。”
“我会再想想。”
“嗯。”夏侯焰点头。“我去我娘坟前,你就不用陪我了。”
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接下来的还是得看怵言自己。
但愿不会让人失望。
? ? ?顺遂自己的心意,让自己快乐,这是你该得的,也是离休该有的。
留在原地的怵言,此刻满脑子想的全是夏侯焰方才对他说的话。
我也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给不了鸿翼,所以……所以我把自己交给他,因为我只有自己。
一直以来,他困在自己能给他什么的死巷中打转,却从没想过把仅有的自己交给他,直到上一刻被主子点醒后才恍然大悟。
是的,他忘了他还有自己可以给他。而这,才是离休想要的、费尽心力追逐的不是吗?为何到此刻他才想通?
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与悔恨的痛苦如此难受,我娘死的时候我也尝过一次。怵言,我不愿再有这种事发生。
“他在哪里?”
低沉含怒的声调打断怵言的思绪,令他清醒。
来人是西门独傲。
“你不是领军北上?”
“他在哪里?”火大地将瞎了眼敢欺夏侯焰的王明文吊在城门外等死,只可惜一把火未消,令他没心情回应怵言的质疑。西门独傲只想尽快见到平安无事的夏侯焰,浇熄他一身怒火。“离休在哪里?”既然他回城,离休应当也跟着回来了才是。
“他的死活与我何干?”伸臂揪住怵言襟口拉向自己,西门独傲的嗓音更低,“最后一次,他在哪里?”
“离休又在哪里?”
“他死了。”黑眸眯起恶意,自认受够他老是跟他唱反调。“你的主子在哪里?”死?“你说他……死了?”才六日,才短短六日?他死了?
被这消息弄傻了的怵言根本听不进西门独傲的问话。
混帐!忿然推开怵言,西门独傲决定自己去找。
他死了?离休死了?被推开数步远、直到背脊撞上一棵树才停下的怵言楞在当场,眨也不眨的仿佛之前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绝非真实的梦。
不可能!不可能才六日不见就……
“鸿翼,你这家伙跑这么快要我怎么追,怎么看戏?喂——”喝的声音由远渐近,在人迹罕至的野林间分外清晰可辨。
但听在怵言耳里就像是幻觉,因为西门独傲说他已经……
才刚看完西门独傲解散军队的好戏,现下正兴味不减的离休穿过树林,可话才刚要说出口就止了住。
追人的脚步在瞥见站在树下一脸惨白的人时停下,本来想绕道而行,偏偏还是忍不住走向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看见人、也听见声音,但一时片刻还反应不过来的怵言无法用干涩的咽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瞠着一双眼直直望着眼前面露不解的人。
他脸色怎会这么难看,“大白天见鬼了?”离休左望右看,视线最后回到怵言身上。“你的脸色很难看。”“你没死?”
俊秀面容上两道黑眉蹙起。“你很失望?”还要伤他到几时?到什么地步?“你认命吧,我会继续追着你跑,天涯海角都不放过!”哼!
重重一甩头,倔强地不愿再被他看见自己因他所说的话而伤感的表情,离休任意地转身就走。
继续追着他跑……
“呵!呵呵!哈哈哈!”
刻意压低的笑声回荡在深山野林,满是欢愉,满是庆幸。
? ? ?好羡慕。
藏身在树后头的离休看着不远处相拥的西门独傲和夏侯焰,不由得心生羡慕。本想跟在西门独傲后头看好戏的他有点后悔这么做,看见西门独傲对夏侯焰的好,就让他想起自己爱上个傻子的苦。
一道身影随着步压野草的声响越过他身旁,挡去他双眼所及的一切。
“他们能做到这种地步,为何你偏偏不行?”看着身前挡住视野的肉墙,离休忍不住怨怼地道。
怵言转身,看着横眉怒目瞪视他的离休。
呵,他活着,没有丝毫损伤,安然无事地回来,就在他眼前?
“你说话啊!”
还对他发脾气?
他干嘛这样看他?“你、你看什么?”
怵言没有回答,无语地经过离休身边。
要走了!离休心惊地扣住擦身而过的手臂。“你还想躲我多久?”
“何苦如此执着?”蓄意开口,他想知道在自己伤了他这么多回之后,他是不是不改初衷地仍然要他。
西门独傲恶意的玩笑差点击溃他的天地,刹那间耳边净是主子提点他的话,那种害怕与悔恨,虽然只有一瞬间,却令他十分痛苦。
这种滋味他不想真正尝到。领悟后,他才举步来到这里,只是还有一丝迟疑。因他不确定离休是否还要他,在他伤他这么深之后?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离休,只当他又想逃开他,“因为你对我亦有情,因为你始终不曾忘记我,因为我无法忘记你,因为我无可救药地只要你,因为……”
累积已久的“因为”在瞬间没入怵言丰厚温情的唇,整个人被搂进温暖的胸膛前紧挨着,动弹不得。
这、这是……
久久过后,怵言移开唇,拇指轻划过被他吻红的唇,看着一脸憨傻不敢相信眼前事实的离休,忍不住再次将他搂进怀中。
他在作梦吧?怵言怎么可能会……
他质疑,更不相信,但此时头顶落下的叹息又如此真切。
“逼我至此,该满意了吧?”
是真的?他真的接受了他,真的愿意坦诚对他动了情?
“离休?”再度呼唤的声音隐含心焦。
“不满意!”回神的离休忽然像个使泼的孩童般,双手环住怵言,任性地要求:“一点都不满意,五年的帐怎么可能一次算清!”要他怎么满意?他欠他这么多!
“那就继续追。”怵言拉开箝制住他腰际的手。“我已经决定公子到哪儿就跟到哪儿,若仍执意要我,就追上来。”
“你在乎我!”他的话令离休狂喜。多年的追赶、承受的折磨,全因为他的几句话有了意义。他终于追到他了。“你果然在乎我!”
“只要你不再易容成女子,我准你追在后头。”
“我要追上你,我一定要你承认喜欢我!”
笑眯的眸中不再刻意压抑对离休的柔情,坦然面对后,瞧见离休惊喜的神采连自己都感到满足,离休直视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倍受重视。
呵!怵言暗笑在心里。今生今世,他恐怕都不会明白为什么离休对他这么执着无悔,但是,除了自己以外,他什么都给不起;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给他。怵言暗暗立誓。看见他神采奕奕的表情,怵言倏地兴起逗人的念头。“只要你追得上我。”语毕,朝离休挑衅一笑,他便施展轻功跃进林间。
看着飞纵消失在林间的身影,离休回了神,呵呵直笑。
他既然承认在乎他,下一回他就要亲口听他说喜欢他。
五年的帐才不这么轻易罢休。
“我一定会追上你!”傲然接下挑衅,离休立刻施展轻功追去。
? ? ?离休兴匆匆地追至密林的某一处,却不见熟悉的身影,一探再探,还是看不见。一颗心瞬间掉进谷底。
他是真心接受他吗?疑问悄然浮上心头,更是让他原本的满心欢喜消失无踪,他缓了脚步,最后停下落地。
还是,这是另一场折磨?
仔细一想,已经躲避五年的怵言怎么可能在突然间遽变、毫无理由地承认在乎他。是不是他太心急?太过一厢情愿?否则为何还要他追他?
“追人也是会累的,怵言。”自言自语地叹息出声,下一瞬间却落入出其不意现身的人怀中。“怵言?”又是惊吓又是错愕,让离休的表情看来十分呆憨。
“追累的话停下来休息也无妨。”
“好让你有机会躲我更远?”
“好让我有机会回头像这样抱着你。”他纠正。“当你追累的时候,我会停下、会回头,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为你停下;但是……”
“但是什么?”
“你只准追我一个,这一生只能追着我。”
听出他话里的独占,离休反手扣住他腰背。“你说只要追得上你,你就会承认喜欢我对不对?”抬起头,离休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我追到了,你也要说到做到。”他中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