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当街头画家吗?”冷不防地,江行开口问。
“偶尔。”怕又有上回突如其来的相遇,他现在比较常作的是提着画具往山边跑,捕捉自然的色彩。“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我记得你说过想尝试人物画,不是吗?”
“嗯。”
“哪天带作品来给我看看。”
“我会的。”池千帆关门前留下回答。
* * *
没有,不是,又不是……
“仲恺,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林晏如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身边从一出电影院之后就四处张望的人。
收回游走的视线,丰仲恺回头朝她一笑。“没有,只是随便看看。”
“是这样吗?”现代美人并不是草包,聪慧的脑袋转过了然于胸,试探地问:“我们是男女朋友吧?”之后她含羞盯着自己双手勾搂的健臂,没有抬头。
所以,看不见丰仲恺眼中一闪即逝的迟疑犹豫。
“仲恺?”久久没有听见他回答,林晏如抬头,脸上难掩小家碧玉的易受惊慌,哪怕是个商场菁英,在心仪的男人面前难免会柔化精明,掉入感情漩涡而心慌意乱。
“我们不是正在交往中?”轻拍臂上的白皙手背,丰仲恺笑着反问,并没有给予正面的答复。
“但我觉得你心不在焉。”林晏如再度试探:“你是不是因为碍于伯母才勉强同意和我交往?”丰仲恺的心脏咚的跳了一下,想起黄美英几乎是每天耳提面命,要他约林晏如联络感情、要他邀请她去哪去哪,或参加什么宴会的。
看样子,他那位殷殷期盼有个孙子抱的妈很中意眼前这名女子。
可是他呢?爱不爱她?或者是,会不会爱她?扪心自问,丰仲恺却茫茫然找不到答案。
这么好的女人他应该会爱上吧?
会吗?疑问从下意识冒出头,一时间,他无法斩钉截铁的点头回答是。
他的目光一直在找寻一个人,一个可能会在街头出现,被人墙围住,排队等着成为他笔下人物的街头画家,那张俊逸中始终带有与世无争的淡泊微笑的脸很认,也很容易吸引人驻足。
自纽约洽谈合作计划回国到现在,已有三个礼拜没见到他了吧?丰仲恺数着日子,不想刻意,但就是记得很清楚有三个礼拜。
本来,一个礼拜前就可以见到他的,偏偏当他到池千帆住处按电铃时却不见他应门,后来从江行口中得知他到白河镇作画了,之后公司的事又忙得他不可开交,同时又有母亲在一旁催促他和她中意的未来媳妇约会,这样一根蜡烛两头烧下来的结果,是他根本排不出时间去找他。
无力地任由一份想念狠噬心头肉,让他觉得胸口始终窒闷不舒服。
想见他,他身边的空气轻松得足以让他放下紧绷的精神,职场上的战战兢兢是种享受也是种压力。
因为同是男人,面对社会、面对职场,不管领域是否相同,多多少少都能感同身受;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池千帆从不会拿生活上的琐碎事情烦他,在小事上也不会怎么计较,只会适时地从旁做点什么让他振作精神,比方泡个咖啡、送杯茶,或是陪在一旁让他落得安静休息,不多话也不要求什么,更不需要他费心编织不实的承诺,只为换得一份虚假的甜蜜。
和他在一起,他从来不必花费心思去想甜言蜜语,因为那根本不需要。
女人就不一样,总是要求承诺、要求蜜语甜言,然后,当你给了承诺、背诵一脑子的蜜语甜言之后,她又会怀疑它的真假;时哭时笑让男人抓不准她的心思却以为这就叫欲擒故纵,可以满足男人愈得不到就愈想要的夜郎心态;又希望自己身边的男人出色得足以吸引女人目光,然后志得意满,同时却又矛盾地盼望没有人因为深受吸引而出手夺爱;天晓得这些自我矛盾的女人在想些什么?
男人追求爱情,并不全然是征服或独占,还是肉体上的欢愉,心灵的契合仍然是最主要的重点。
欲擒故纵、吊人胃口的吸引只会让男人费尽心力追求到最后疲乏无力去经营到手的感情。
可是,女人会懂吗?懂男人需要什么?
在认定男人容易冲动、是视觉系动物,见到美女就难掩兴奋的同时,又渴求一双专情可靠的臂膀,身为男人,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恐怕难免也会手足无措、觉得麻烦。
“仲恺?”他又心不在焉了。觉得自己似乎一直走不进让她动情的男人心里,林晏如很不安。“你是真心跟我交往,没有勉强?”
“你看我像勉强的样子吗?”丰仲恺笑着说。她看不出。这张带着迷人微笑的男性脸庞上没有任何勉强的神态。“可是你心不在焉。”她的语气有点浅怨、有点失落,也有点难过、楚楚可怜。
“我只是有点累,最近忙公司里的事,几乎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提到公事,他就想起那群坐领股利、不懂配合、又希冀他为他们带来大笔财富的老人家,忍冬实还在怀疑那伙人是不是天方夜谭看多了,以为隆升是负责印钞票的台湾银行。
“啊!”林晏如优雅地捂住唇,一脸歉然。“抱歉,你早说我就不会邀请你一同参加我们公司第一次投资的电影首映会了,真的很——”
“哪儿的话,我还要谢谢你,让我欣赏到一部好电影。”丰仲恺打断她的话安慰:“只是我恐怕不能参加接下来的庆功宴。”
“没关系,身体比较重要。”林晏如漾开温婉的笑容,有种终于接近眼前这男人心房的幸福感。“你先回去休息,不要累坏了。”
“我先送你过去。”丰仲恺体贴地道。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计程车。”
“现在很晚了,单身女子坐计程车太危险。”这是他的考量,但也许看在林晏如的眼里是一份体贴和珍惜。
男人不懂女人,女人也不懂男人,彼此的心意如果不明说,揣测出的只是一种照着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做出的结论,与事实有极大的误差。
此刻,林晏如为他的体贴感动着,而丰仲恺却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又攻陷对方芳心一城。
“嘿,这不是丰先生?”一句含带对巧合相遇而讶异的声音传进看不出是情侣还是朋友的男女之间。
在繁华热闹有如白昼的霓虹灯下,他看清主动打招呼的人。“江行?”他向前,伸手与他相握。“上次多谢你的帮忙。”
“真巧呵,在这里相遇,台湾真是小。”江行笑着向身边一同上前的男人这么说,环在对方腰上的手则亲昵地按了按。
丰仲恺注意到眼前两个男人的亲昵,起了疑虑。“这位是……”
“我的情人、我的爱人。”
“喝!”丰仲恺身边突然传出错愕的抽气声。“这位小姐吓到了?”江行一张笑脸不变,无视林晏如的错愕,只觉得丰仲恺那不可思议的表情很奇特。“你是第一个有这种反应的人。”嗯,很有趣。
“你在开玩笑?”丰仲恺皱了眉头,不赞同他这种刻意的玩笑。
“我是同性恋。”江行坦荡直言,又惹来林晏如的抽气声,皮皮地调侃道:“丰先生,注意你的女伴,她快没气了。”
“江行。”旁边一脸淡漠的男人终于动气,但原因似乎不是出在他当街表明性向的言行,而是“不要欺负人家小姐。”和江行一样,对于说出同性恋这个名词,他似乎相当坦然自在。
这一点,让丰仲恺思绪繁杂了起来。他们说得太干脆、太坦白,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反倒是林晏如退步缩到他身后的反应让他动了怒火,低头沉声问:“你在做什么?”
“他、他们是……”
“同性恋。”江行坏坏地倾身替她接话,惹得她尖叫躲进丰仲恺身后。
第一次厌恶女人大惊小怪的神情。丰仲恺忍住扳开手臂上面又白玉柔荑的冲动,语带歉意:“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他向我们道歉哩。”江行转向情人说道。
“我听见了。”
“很特别的反应对不对?”
“嗯。”男子完全不感兴趣的应和。
转回头看他,江行伸手。“有意思,仲恺。不介意我叫你仲恺吧?”
“不会。”丰仲恺也伸手回握。
“以后是朋友了,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力。”
“彼此彼此。”忍不住投以佩服的眼光,他以为同性恋者都会隐藏自己的性倾向,装出与一般人无异的样子,可是眼前的江行和他的情人并不会,坦荡荡的态度反而让他不觉得有什么错。
摊开在台面上,男人和男人的爱情,他从没想过会亲眼看见,但现在他的确看到了,而且心生佩服。
林晏如的反应令他觉得羞耻,可是江行他们却不以为意,这点更让他佩服。
“对了,他今天下午从白河镇回来了。”江行提起池千帆的行踪,发现眼前的男人目光灼亮地一闪。
江行的情人也看见了,所以极有默契地与江行互相交换了会意的眼神。对于是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他们十分敏感,就像眼盲者在听觉、味觉、触觉这方面的敏感度一样,所以,要读出那一闪即逝的讯息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
而不知情的,恐怕只有当局者。
“谢谢。”不知道自己正被眼前两个男人打量的丰仲恺向江行道谢。
“不用谢,我们走了。”
江行潇洒地挥挥手,擦肩而过时还故意靠向林晏如,吓得她改躲到丰仲恺身前,然后哈哈大笑地扬长而去。
“看来美国自由的学风并没有教会你包容。”丰仲恺不自觉地发出低喃,林晏如的反应从一开始就让他愤怒到现在。
“什么?”时没听清楚,林晏如从他怀里抬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丰仲恺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我送你过去。”语毕,他便领先走在前头。
又疏远了……林晏如难掩被他淡漠姿态牵起的惆怅。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心这么难以接近?
以为靠近,结果又疏离了……
第七章
叮咚、叮咚——
急促作响的门铃在夜晚最扰人清梦。
尤其是门里的人连续三天三夜没睡,此刻正在补眠的时候。
叮咚、叮咚——
“唔……”两眼惺忪地勉强起身,池千帆按按发胀疼痛的脑门,意识模糊地咕哝,走向大门。“谁啊?”有气无力的声音足以说明他连日来的疲累不是造假。
为了赶上白河镇的莲花祭,留住那片夏日莲荷,一忙得起劲兴奋过度,他就忘了睡觉这回事。回到台北,疲累才一古脑儿全涌上四肢百骸,严重抗议他这个做主人的过度虐待劳工。
才合上眼没多久,门铃声却把他吵醒。
唔……打了个不雅的呵欠,池千帆总算举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前,握住门把转开。
一道黑影在门开了条缝之后冲向他,还来不及惊叫出声,门被冲进来的黑影一脚踹上,睡意惺忪的池千帆一下子醒神过来,却不够挡住对方急切的冲势,顺着压向自己的力道一路退到底,直到小腿肚撞上床沿,整个人往后倒。
“啊——”砰的一声,他成了对方的垫底,四肢大开的被人压瘫在床上,心脏险些离他而去。“仲恺?”唤出对方名字的声音里有不解的诧异。
他不知道他也会像个孩子似的恶作剧整人,从来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才被吓醒神,池千帆根本什么事都还来不及反应。
“你去白河镇的事。”
“有必要说吗?”他疑惑地瞅着眼前他似乎不怎么高兴的表情。“之前我们不也这样,不干涉对方的事,除非对方主动开口说。”
“的确如此,但是……”丰仲恺低头夺了一个吻才继续说:“一个礼拜,我以为我回国之后就能见到你。”一下飞机来到这里,却扑了个空,很令人失望。
真不公平啊……“真是双重标准。”
“什么?”丰仲恺不懂。
“你出国也没有告诉我,不是吗?”只要求他交代行踪,他一出国就是两个礼拜,难道就不需要告诉他?
啊,的确,他也没有告诉他,既然如此……“那好,扯平。”
扯平?“上门兴师问罪,却发现自己理亏之后,你一句扯平就算了?”池千帆瞠大栗眸,藏不住错愕与惊讶。
这人也会耍赖皮?
还是,过去同居的日子并没有机会让他展现赖皮的一面,所以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有这项……本事?
在离开那幢别墅拉远彼此的距离后,池千帆讶然地发现到眼前男人更多不同的面貌。
过去,是不是因为太近,近得在焦距之内所以才看不清;而现在,因为远了,落在焦距上,所以反而看得更清楚?
看得更清楚,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混沌的脑子晃着茫茫的思绪,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是很明白。
丰仲恺耸了耸肩,反问:“要不然呢?”一脸“要不你想怎样”的表情,让看的人除了没辙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
就在池千帆感到啼笑皆非的同时,一只手掌夹带令人酥麻的热力缓缓滑进他宽松的睡衣衬衫,沿着紧致的腹部向胸膛移动。
“呃……仲恺……”池千帆被迫仰首,露出颈子任他一下又一下来回爱抚着自己的喉结,困难地开口。
“别说话。”丰仲恺吻住他吵人的唇,不想分心。
想见他,三个礼拜看不见他的滋味着实难受,整个人神经绷到几乎快滨临断裂的极限,却找不到一个松弛的管道。
在公司,松弛是想也不用想,因为那里正是他精神紧绷的原因;回到家,母亲在他眼前打转的千叮万嘱,根本只有加重他肩上的压力和沉重负担。
惟一能够让他感觉舒缓的地方只有他这里,偏偏他人不在。
不得不顺从母亲的意思试着与林晏如做更进一步的交往,但是每一次出去,他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搜索街头画家,期盼又一次在街上偶遇的巧合,找得太过明目张胆,连身边的林晏如都发现到这一点,在不久前问他为什么心不在焉。
想见他!直到那一刻,丰仲恺才真的明白自己眼睛不停搜寻的原因。
天,他真的想念他。
有他在的地方,不管是在何处,都能嗅到轻松闲适的空气,缓和他绷紧僵硬的神经,让疲累不堪的他能毫无防备地闭上眼睛得到真正的休息。
池千帆,对他丰仲恺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像空气般,不可或缺也不会让他感觉到负担的存在。
想着想着,无意识中,丰仲恺也早就熟稔地解开身下人的衣物;失神中,唇已经像识途老马般吻住池千帆最敏感的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