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告诉她胎儿可能会保不住时,她才开始进食。她可不要这个孩子小产,不然她这几个月来所受的苦不是白费了?何况,这个孩子是她用来报复冯家的工具呢!
冯靖邦是独生子,冯家上下一定很希望她为冯家生个后代。而她董媚芝,决定好心地替冯家生个公主,但非畸型即夭折,她要让冯家的人痛苦,以惩罚冯靖邦所犯的「错误」!
她就要当母亲了,而且还是个最自私病态的母亲。
这个带着诅咒与愤恨的小生命,提前一个月来到世界。
二千五百公克,全身没有一处不健全,没有任何器官有毛病。
不仅冯靖柔,连医生都感到不可思议,认为她是上帝创造的奇迹。
除了冯靖柔,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等待她的到来。她法律上的父亲,早在一个月前就飞往德国谈生意,而怀她生她的母亲,因生产的痛而哭闹不休。
她在保温箱里度过了她生命里的第一个十天。她的父亲仍在国外,她的母亲则在生产后的第二天就返回娘家调养,唯一出现的,是她的姑姑冯靖柔。
冯靖柔从护士手中接过轻如羽毛的侄女;瘦小的娃儿,却有一双大且黑的眼。
乌桑野如火,
雪羽幻云薄。
冯靖柔抱着手中的娃儿,突然想起这句古词。「羽桑……」她反覆念着。
「羽桑,你就叫羽桑吧!」她开心地笑着:「我们冯家的宝贝儿冯羽桑,多美的名字呀!」
***
董媚芝在两个月后始回到冯家,但她连看也没看冯羽桑一眼,甚至,在她听闻羽桑除了瘦弱,一切健康以后,更气得破口大骂,恨不得掐死她。
但她换上华丽的礼服,很快地又出门了。
没错!「冯少奶奶」又再度出现在各种高级晚宴、舞会,而且一次比一次更耀眼迷人。依然玲珑有致的身材,是她节食两个月的成果。
冯靖邦也回来了。在佣人们的提醒下,他才到冯靖柔一手布置的婴儿房,看他的女儿。但不到一分钟,他连抱一抱她都没有,就提着公事包又离开了。
冯靖邦和董媚芝走了之后,冯靖柔抱着小羽桑哭泣。二十二岁的冯靖柔与小羽桑一样,诞生于最美丽的六月,一样情感细腻,一样多愁善感。
「爸爸妈妈只是忙,不是不爱你……」她柔声安慰着小羽桑,但一直滑下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
六岁的冯羽桑很文静。
她没有正式与她的母亲见过面,每次母亲一回到家,就猛按汽车喇叭,直到佣人把羽桑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后,她才肯进屋。
好几次,羽桑躲在角落、门后,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瓜,偷窥她的母亲。
在她单纯的世界里,有两个最美丽的女人。一个,是最疼爱她的姑姑冯靖柔;另一个,便是她的母亲董媚芝。
她看着母亲身上华丽的衣服、时髦的发型、美艳的妆,然而,她始终没机会,也不敢喊她一声「妈」。
她不懂为什么每次母亲一回来,佣人就要把她关在房间里,并警告她不能出声。等到母亲又出门后,她才可以自由活动。
跟母亲相比较,她的父亲好得多了,至少她不必在父亲回来时被关在房里。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叫他,偶尔……父亲还会抱抱她呢!
冯靖柔从未在她面前讲过父母的坏话。
「爸爸为了给你买玩具,工作得好辛苦呢!」
「你的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你长大后,也会跟她一样漂亮。」
「他们这么忙,都是为了爱你呀。」
「妈妈是太忙了,不是不理你。她常常在晚上偷偷看你呢!」
「爸爸说一有时间就要带你出国去玩喔。」冯靖柔总是如此说。
天真的冯羽桑什么都相信,或者是说,她愿意相信冯靖柔的话,好让自己释怀。
冯靖柔一直没有结婚。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她没有结婚,是为了小羽桑。可怜的小羽桑父不疼、母不爱、只有姑姑睬。所以,已经订了婚的冯靖柔,毅然决然地跟未婚夫解除了婚约,打算全心照顾小羽桑,代替董媚芝给她最多的母爱。
除此之外,冯靖柔还保留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一个重大的秘密——
***
夜凉如水。尽管紧闭门窗,开了暖气,这栋大屋子,仍是寒冷的;异常寒冷。
十一岁的冯羽桑再次从梦中惊醒。房间里一片昏暗,她并不想开灯,因为她早已忘了黑暗的可怕;甚而,有比黑暗更可怕的事,在她周遭发生。
父母相互怒骂的吼叫,伴随着玻璃物品破裂的声音,大剌剌地传进她的耳膜,震动着她的听觉。她坐了起来,瑟缩在角落。敏锐的直觉,脆弱的情绪,让她忍不住颤抖。
随着门板用力摔上的巨响,她的眼角,也滑下一串泪。她不用看也猜得到,摔上门的是她年轻貌美的母亲;因为她听到母亲怒骂的吼叫和高跟鞋踩在花岗岩地板上的声音。
她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的争执和精力?从她有记忆以来,父母几乎天天吵、天天骂,用尽全天下最难听的字眼后,有一方会忿忿离去;而那一方,往往是她高贵的母亲。
她多希望能够得到父母的关爱,哪怕是一点点也好。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可是他们不给,从来不!
她依然记得,母亲第一次正眼看她,是在她上学之后,那种眼神,跟姑姑完全不一样。年纪尚小的她,唯一会的形容词汇,就是「生气」——母亲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生气。
十一年,她没有看见母亲对她和颜悦色过,从来没有。慢慢地,母亲的爱对她来说变成一种奢侈,一种严重的奢侈。甚至,她已经开始感到沮丧——
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来说,真的很残忍。
汽车声由远而近,终至她家的大院子。一分钟之后,她听到一声声担心又关爱的呼唤。
「桑桑!桑桑!」
她的房门被打开,乍现的灯光让她的眼睛感到刺痛。等到她慢慢适应而睁开眼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落在她眼前,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她扑向眼前的人,想寻求一处可以栖息哭泣的天堂。
冯靖柔心疼地搂紧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可以完全的哭泣。
她一回到家,就听到佣人淡淡地说先生和太太又吵架了,显然已经习惯如此的战乱。细心的她,马上想到了羽桑。
她揉着羽桑乌柔的发,无比怜惜地:「桑桑,他们又吓着你了吗?你别怕,都是姑姑不好,我不该出去那么久,还留你一个人在家里。」她的动作温柔,继续编她那一百零一个谎言。「你也知道,爸爸妈妈事业都忙,每天要处理好多事情,跟好多客户吃饭,最近景气又这么差,难免影响到情绪,所以,讲话就大声了点。你别担心,我会劝他们的。」
冯靖柔永远如此,尽心地替她的哥哥嫂嫂保持他们在女儿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尽管她的哥哥嫂嫂从来不曾感激过她。
冯羽桑听了十一年,对冯靖柔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冯靖柔这么疼她,绝对不可能会骗她。所以,她让自己做个孝顺的乖女儿,在父亲节和母亲节时,和姑姑一起出门为父母挑礼物,亲手绘制卡片。但,隔天总是会在字纸篓里看见她辛苦绘成,而已被撕裂的卡片。但冯靖邦和董媚芝却不知道,他们在撕裂卡片的同时,也撕裂了羽桑幼小纯真的心灵。
「他们每次都这样,让我睡不着觉。」羽桑柔弱的声音缓缓逸出。
冯靖柔一听,更搂紧了怀中的羽桑。「好好好,以后姑姑都陪着你,都不和你分开。」
冯靖柔的承诺,给了她完全的信任,终于,又一次,冯羽桑哭睡在冯靖柔怀里。
但是……第二天,情形仍然没有改善。
晚餐时,正在吃饭的父亲与刚回来的母亲见面,又吵了一架。然后,温吞的父亲摔下碗筷,母亲夺门而出。
冯羽桑不知哪来的勇气,追了出去。她拉住董媚芝正在开车门的手——第一次;但她来不及感受,便被董媚芝一手推开。
她不灰心地又拉住董媚芝的手,死命地拉着,深怕又被甩开。
「妈,你不要走好不好?」她流着泪,苦苦哀求。「桑桑很爱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又被董媚芝甩开了,而且力道之大,让她跌倒在地上。
「贱货!」董媚芝鄙夷地指着她的鼻子,一个字一个字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不得你马上死在我面前!」
董媚芝一秒钟也不愿多待地驾着车扬长而去,冯羽桑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完全没有生气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门边的冯靖柔早已泣不成声。
这一次,冯羽桑没有哭泣;但她对冯靖柔的话,开始感到怀疑……
冯靖柔沮丧地放下话筒。迟疑了两秒钟之后,她决定驱车前往冯羽桑就读的贵族小学。
半个小时前,她接到他的电话。没错,他——薛禾康,她的前未婚夫。
薛禾康,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爱的男人,但在两人婚期已定后,她却为了照顾羽桑而亲手放弃。
当冯靖柔提出要解除婚约之时,两人大大地吵了一架,冯靖柔挥泪而去。在事隔多年后的今天,他的一通电话,仍然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然而,就在她准备出门去见他之时,学校打来了一通电话——桑桑出事了!
她还是一如当年,选择了桑桑。
她匆匆忙忙地来到桑桑的教室,再转至保健室。
她的桑桑面色惨白地躺在白色床单上,小小的鼻孔上塞着卫生纸,鼻梁上贴着一小袋冰块。
她握着桑桑的手,等着老师的解释。
冯羽桑的级任导师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讷讷地说:「这位是羽桑的音乐老师,赵老师。」她介绍着身旁一脸惊吓,不比羽桑好到哪里去的年轻女老师。
这时,冯羽桑睁开一双明眸,看着冯靖柔。冯靖柔不管他什么罩老师、造老师,她帮桑桑换掉卫生纸。
「桑桑!你能讲话吗?」她轻声问。
冯羽桑看了看赵老师,点头。
冯靖柔以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赵老师,请你说明桑桑流鼻血的原因。」
赵老师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她甫踏出校园,进入这所私立小学任教,当然也不晓得冯羽桑吓人的家世。
「我……教小朋友唱歌,但是……羽桑她不唱……我很生气,就打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我出手太重,她血流不止……对不起。」
冯靖柔若有所思。羽桑的级任导师则又开口:「冯小姐,赵老师她也不是有意的。羽桑她一向文静乖巧,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回事?」
冯羽桑拉了拉冯靖柔的手,低声道:「她要我们唱『甜蜜的家庭』。」冯靖柔闻言一惊。
「我们家有大客厅,也有好花房,可是没有兄弟姊妹。爸爸妈妈……也没有课本写得那么好,我真的不会唱这首歌……」
冯靖柔抱起了羽桑,走出保健室:「桑桑马上办转学!」
***
第7章(2)
而冯羽桑却在那次流鼻血事件后,便留下了后遗症。只要气血不顺或碰撞到,鼻血便会如打开的水龙头,流个不停。
冯羽桑换了个学校,冯靖柔跟她保证这所学校不会再唱「甜蜜的家庭」后,她才肯去上学。
可怜的冯羽桑。
冯家维持了一个月的宁静;这意指着冯靖邦与董媚芝的唇枪舌战、拳脚相向,已经停止了一个月。
「甜蜜的家庭」出现了吗?恐怕不是如此!
冯靖邦和董媚芝谁也没让步,只是,董媚芝没有再回冯家。
冯羽桑虽然换了学校,但她对母亲的依恋仍然没变。拗不过桑桑的要求,冯靖柔答应找出董媚芝的栖身之处。
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冯羽桑换了一套白色的小洋装,胸前还有一个漂亮的丝蝴蝶结,冯靖柔为她梳了两条可爱的小辫子。因为今天是董媚芝的生日,冯靖柔替桑桑订了董媚芝最喜欢的乳酪蛋糕,上面还用巧克力酱写了「桑桑」两个字。
她们决定给董媚芝一个惊喜,所以并没有通知董媚芝。
她们站在董媚芝的别墅前,冯羽桑盯着那部红色跑车,不敢相信地说:「你妈妈在家耶!」
「桑桑,咱们进去。」冯靖柔牵着羽桑穿过走廊,碰运气地转了下金属门把,门「卡」一声地开了,冯靖柔与冯羽桑相视,松了一口气。
「我们好像贼哦。」羽桑轻声呼道,教冯靖柔哭笑不得。
二楼传来的声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妈妈可能在楼上。」冯靖柔拍拍她的肩。「我们上去看看。」
冯羽桑却步不前。「怎么了?」冯靖柔不解地看着她。
「她……会不会又打我?」今天是董媚芝的生日,她不希望母亲连生日都不开心。
冯靖柔理了理冯羽桑的衣服。「桑桑这么可爱,跟妈妈又这么久没见面了,妈妈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冯靖柔的眼神充满鼓励,冯羽桑不再那么胆怯,她跟着冯靖柔上了二楼。
愈接近二楼,声音愈明显,那是女人和男人的声音,冯羽桑没听过,但冯靖柔的神色很怪异。
声音,从那扇虚掩的门内阵阵传出。
冯靖柔不发出任何声音地靠近门,用一根手指轻轻推门,让门又开了一些。
冯靖柔的脸色,由红转为青,再转成绿,最后变成死白。
冯羽桑看到姑姑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禁也将小小的脸凑过去。她从门里看到了她的母亲,披散的头发,全身……一丝不挂!而有另一具壮硕的躯体,同样赤裸着身子,压在董媚芝的身上。
董媚芝yin荡的浪叫,男人兴奋的扭动,两人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自己的好事,正在不收费的情况下,被一个女人和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女孩观赏。
单纯的冯羽桑不知道母亲和那个男人在做什么?但她的直觉反应是——恶心!
冯羽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小手握向冯靖柔,却发现冯靖柔的手颤抖得厉害。
冯靖柔再也忍不住地用力推开那扇雕花的精致木门。门板因她推的力气过大,撞向呈直角的墙壁而发出碰撞声音,使在床上打得火热的两个人惊跳起来,并拉起凌乱的被单掩住自己一身的狼狈与丑陋。
冯羽桑这才看清那个男人的脸,那是张不知因欲望或尴尬而涨红的脸,但是让她惊讶的,是他的脸,好熟悉……
「薛禾康!」冯靖柔用力而激动地叫出那三个字。
这一刻,冯羽桑的谜团解开了。他,那个和母亲赤裸着身子,在床上做睡觉以外事情的人,是差一点成了她姑丈的人。
薛禾康的脸红到差点可以煎蛋,他看着董媚芝,又看向冯靖柔,然后低下头;真是个懦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