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开始时间已经超过许久,却没有人来通知兰音应该前往礼堂。
裴兰音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镜中倒映出一张粉雕玉琢似的白皙脸蛋,一袭象牙白缎面蕾丝刺绣婚纱,勾勒出她修长而玲珑的曲线,强调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精致的曳地头纱如同一瀑流泉,点缀着幸福的音浪。
然而,那张薄施脂粉的小脸上却没有丝毫血色,一双漆黑如寒星的眼眸,盛满了不安与惶惑。
今日,她比任何人都该得到幸福。
因为,她是娇艳动人的待嫁新娘。
新娘休息室墙上的挂钟,短针明白的指在二与三之间,显示出早该举行的婚礼,已然延迟了一个多小时。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婚礼迟迟无法举行?
裴兰音坐立不安,无法再等待,推开休息室的门,捧着她最喜爱的紫色玫瑰花,独自走向饭店二楼的结婚礼堂。
回旋的楼梯上,三三两两的服务生侍立着,看来无事可做,当他们看见新娘时,神情显得有些古怪。
「啊……妳、妳怎么从休息室里跑出来了?」担任介绍人的汪至全满头大汗,看见她时更显慌乱。
该死!怎么没有人守住她,让她跑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婚礼为什么还不开始?」她问出了心中最深的疑惑。
「兰音,妳……妳先回休息室,不用担心,婚礼……婚礼一定会照常举行的。」才说完,汪至全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恨不得当场把舌头咬断。
闻言,兰音的心脏彷佛沉进了冰窖里,冻彻心扉。
「什么意思?难道婚礼被迫中止吗?」不安的感觉无边扩散,由惶惑逐渐变成了恐惧,兰音发抖地问:「梵奇呢?我要见他。」
「他……他马上就来了,真的,妳不要担心……」汪至全尽力的安抚完全起不了作用,兰音一点都不相信他。
「他怎么了?在路上耽搁了吗?还是……出事了?」她迭声的追问,抓着他的白皙柔荑不停的颤抖。
「不不不,他没事,妳别胡思乱想。」汪至全心中叫苦连天,满心只想着要阻止兰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送妳回休息室,妳补个妆,歇会儿,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事情绝没有那么单纯。
兰音用力挣脱他,提起裙襬直奔向礼堂,紫玫瑰花捧花落在地上,洒落了一地花瓣。
「兰音!兰音!」
汪至全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闯进礼堂。
礼堂里的窃窃私语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嗡嗡声,如同诅咒一般回荡在她的耳边,使她的太阳穴隐隐抽痛着,一阵发昏。
兰音!兰音……他们呼唤着她的名字,眼前一张张充满同情的脸孔、嘲笑的脸孔、尴尬的脸孔……像一张张诡异的面具充满她的视线,令她几乎窒息。
「梵奇呢?梵奇在哪里?」她喃喃的向每一张面孔求助,但他们的神情却比她更为惊慌失措。
一名女郎扶住了她,温言劝慰道:「兰音,别慌,没事的!妳不要担心。」
兰音认出她是梵奇的姊姊,立即抓住了她,如同抓住了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德萍,妳知道的,对不对?妳是梵奇的姊姊,他发生了什么事,妳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我……唉!」德萍叹了一口气,低下头,面有愧色,嗫嚅道:「兰音,我们阎家……对不起妳。」
她的道歉证实了她不安的预感,兰音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不,我不要妳的道歉,我只想知道梵奇发生了什么事!」
「梵奇他……」德萍困难地说:「他逃婚了……」
第一章
离开喧闹的Jazz Bar,裴兰音拎着手提包,步伐踉踉跄跄的独自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抬头看看夜空,没有看见任何一盏星光。
夜空是不纯粹的闇蓝,弥漫着缓缓扩散的雾灰,彷佛是沉重的阴霾,压得天空像是倾斜了一边。
连她的世界都是倾斜的。
真没用,是不是?新郎逃了婚,她却只能选择天天藉酒浇愁。
她软弱的靠在墙边,制止不住泪水奔流,最后,她干脆瑟缩在别人的屋角,全心全意的啜泣,哀悼她付诸流水的爱情。
车子的引擎声由远而近驶来,她哭得太过全心全意,竟然没有注意到那辆轿车最后竟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朋驰的车门被推开,一双长腿从驾驶座上跨下来,直直地朝她走过来。
「不要像只流浪猫一样只会缩在墙角,起来!」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扯住她,强硬地将她从地上拉起。
兰音受惊地睁开泪雾迷蒙的双眼,怔怔地看着眼前巨大的黑影。
微弱的街灯映出男人模糊不清的轮廓,他几乎有半张脸孔隐藏在黑夜中,只能看见他一双熠耀如星的眸。
那双眼睛,让她联想到北极光,绚丽璀璨却凛冽冰寒。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开我……」她打了个寒颤,试图挣脱他的掌握,然而纤细的她却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兰音急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放开我!不然我要叫人了!」
他没有开口,只是哼笑一声,将她推入他的座车中,并随即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往前驶去。
他近乎绑票的举止让兰音酒醒了大半,她慌乱地去推车门,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四个车门早已被他全部锁住了。
「我要下车!让我下车……」她用力拍打着车窗,就像一只被捕获的鱼儿,即便是会让自己受伤,也要拚命挣出桎梏。
「让妳下车,放任妳继续去过醉生梦死的日子?」他冷冷地开口。
他的话让兰音僵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恐惧如潮水般吞噬了她的所有知觉。「为什么你知道……」
没有容她发问的余地,他紧接着开口:「天底下不是只有阎梵奇一个男人,但妳却为了他葬送了自己的快乐与幸福,这样的生活,妳还要继续下去吗?裴兰音。」
兰音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你究竟是谁?」
他转向她,迎视她仓皇无助的眸子,扬唇一笑,「阎旭,梵奇的堂哥,阎氏家族中唯一没有受邀参加婚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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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裴兰音被「请」到了阎旭他家。
裴兰音和阎旭过去不曾见过面,可她听说过许多关于阎旭的传闻。
有关于他的悖礼叛逆,有关于他的阴鸷无情……他是家族中,一个被蓄意摒弃的存在。
印象中的他,有着犹如「金银岛」中海盗西尔法的狂妄不驯,但今日一见,却令她诧异了。
他修长而蕴涵力道的身躯,包裹在合身而文明的装扮下,略长的黑发全都往后梳得一丝不茍,他看起来不像西尔法,倒像是「傲慢与偏见」里尊贵优雅的达西。
唯独那双眼,无法因为文明的装束而减少丝毫锐利、不近人情的本质。
兰音打量着他的视线,被他精锐的目光迎个正着,立刻狼狈的匆匆调开。
阎旭打开冰箱,倒了杯苏打水,慢条斯理地踱到她的面前。
「看够了吗?」他懒懒轻哼,将杯子递给她。
但兰音没有伸手去接。很无礼的问话,令人心生不悦。
「你与梵奇,一点也不像。」借着三分醉意,她毫不客气的批评。
「那当然,我们又不是亲兄弟。」他将水杯放在她伸手可及的桌上,然后在她身旁落坐,「妳怀疑我的身分吗?需不需要我出示证件?」
突然下陷的真皮沙发,使得毫无防备的她,险些滚进他的怀里,虽然她及时坐正并往另一侧挪去,免去了投怀送抱的尴尬场面,但她的脸蛋仍热辣辣地绯红起来。
毫无疑问,阎旭的侵略性是显而易见的,只要与他独处一室,任何人都会倍感威胁。
「要看证件吗?嗯?」他勾起薄唇,玩味地看着她脸上的红云。
他的视线彷佛有种穿透人心的洞察力,兰音被这样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摇摇头,拎起皮包起身,「不需要,我要回家了。」
兰音没有怀疑,因为他本身具有某种令人信服的能力,任谁都不会怀疑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再者,她也根本不会与他有什么牵扯,他的身分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阎旭双手环胸地看着她走向门口,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只是淡嘲了一句:「妳有家可回吗?据我所知,妳的双亲早已亡故,而妳的养父母早在妳成年后就与妳没有往来,而且为了与梵奇结婚,妳已退掉在台北租赁的小套房了。」
他竟然调查她!?
「我当然有家可回!」如同被踩着尾巴的小猫,向来脾气温驯的兰音发了怒,「我有一层公寓,那是梵奇为了——」
「梵奇为了与妳结婚,而登记在妳名下的?」他挑眉,讥嘲之意更加明显。
他的讪笑使兰音再度涨红了小脸。「有什么好笑的?不管怎么说,梵奇总是……总是我的前夫。」
「未婚夫。」他立刻纠正,「妳与他根本就不曾举行过婚礼,了不起他只能称得上是妳的﹃未婚夫﹄。」阎旭又冷笑的补了一句:「而且是过去式的。」
「不需要你的提醒!」兰音气恼道:「而且,我也没有必要与你争论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的确没有必要,那只是浪费我的时间而已。」他完全赞同,「我只是有些惊讶,在他那样对待妳以后,妳竟然还处处维护他。该说妳气度宽宏呢?还是说妳一往情深、执迷不悟?」
阎旭看着她,那深不可测的冷锐厉眸,直直的看进她心灵的最深处,彷佛要揭开她所有私藏的秘密。
「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虽力持镇定,却无法阻止自尊心崩毁溃决。
阎旭摇头,「妳知道吗?我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即使妳不愿意承认,也抹煞不了它的存在——」他走向她,轻扶住她的肩头,在她的耳际残酷的低语:「我们都是阎家不要的人。」
她的身躯掠过一抹颤栗,随即激烈的抗辩着:「不!不!我跟你不一样!我们的情况是不同的……」
「没有什么不同,兰音,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他将她转向了自己,温热的大手眷恋地拂过她乌瀑般的长发,安抚着激动的她,而低柔的嗓音却说着冷酷的言语。
「事实就摆在眼前,兰音,梵奇不要妳了,他丢下妳逃婚了,妳还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希冀守着那间空屋子,等待梵奇回来向妳赔罪,请求妳的原谅吗?妳想过吗?如果他永远不回来,妳的处境将会是多么凄凉啊,兰音。」
他的话精准的命中她的恐惧,她不由得全身发抖。
「住口、住口、住口!我不要听……」她气急败坏的斥责,伴随着无法自已的哽咽冲出喉头。
天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梵奇要这样对她?
兰音哭泣的模样,使他眸色一暗。
阎旭将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她压进自己的胸怀中,紧紧搂住。
「忘了他,舍弃过去的一切,到我这里来吧,兰音。」他吻着她的泪,那姿态说不出有多怜惜,悦耳至极的嗓音在她耳边轻柔诱哄着:「物以类聚,兰音,我们才是应该在一起的。」
他的声音有种奇特的魔力,像是引诱,又彷佛是一串魔咒。
倘若世上真的有恶魔,那恶魔的声音一定就如他一般,才会令人心甘情愿的献上灵魂作为交换。
夜色般的漆黑双瞳紧瞅着她的泪眸,一瞬也不瞬,骨节分明的大掌几乎是宠溺地捧住她苍白的容颜。
「兰音,忘了那个给不了妳幸福的男人吧,他不值得妳等。我会给妳一切他所无法给妳的,和我在一起,我会让妳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兰音迷惑地看着那双魔性的黑眸,恍如迷失在夜色中的旅人,只能追随着黑暗中唯一的一颗星子,无法放弃那仅有的光亮。
阎旭的指从她光洁的额前拂过,而后是眉与颊,最后,他的指停留在她柔美的唇瓣上时,他的瞳色变深了。
「兰音……」他轻柔低唤她的名字,俯下头。
她美好的气息一再引诱着他,整个晚上他都疯狂的想要她……不,不只是今晚,从更早之前,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渴望就深深的埋在心里。
就在他的唇要覆上她之时,由卧室中传来的手机旋律,倏然划破阎旭的魔障,兰音顿时从迷惑中清醒。
「不……」她摇着头,如同大梦初醒,一步步地退出他的怀抱。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自制力是如此薄弱,竟然被他的声音所迷惑,要不是手机铃声响起,她很可能就——
「兰音?」
他朝她伸手,她却吓到似的退了好几步。
「不,这……太荒谬了!你一定是疯了,才会提出这种要求,我们几乎称不上认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出大门,逃出阎旭家。
「兰音!」阎旭当机立断的追了出去,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他轻易的就抓住了她。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兰音害怕的拿皮包打他,可是他却捉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的攻击。
「已经很晚了,让我送妳回去,妳一个女孩子在路上行走并不安全。」
兰音反唇相稽:「难道和你在一起,我就会比较安全?」
阎旭沉下脸,捉住她的手劲大得几乎令她痛叫出声。
「我没有恶意,所以不要故意激怒我,兰音,我的耐性有限!」
兰音突然觉得羞愧。他说得没错,她不该把梵奇抛弃她的帐,都迁怒到他的身上。
她默默地跟着他上车,告诉他她目前的住处后,就转头看向窗外。
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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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驰跑车在兰音的住处前停下。
兰音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迫不及待的想从阎旭身边逃开,和他共处一室的压力太大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等等!」阎旭叫住她,从西服内袋中掏出一张名片给她。「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妳需要帮助,随时打电话给我。」
兰音看着那张名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下。
「再见。」她不敢再看他,低着头掏出钥匙开了门,飞快的进入大楼里。
兰音的住处在二楼,约莫有六十坪,原本是阎梵奇为了结婚而买,登记在她的名下,虽然两人最后没有结成婚,但是阎家因为理亏,并未要兰音归还。
兰音站在家门前,正要拿钥匙开门时,她蓦地发现门锁有被破坏的痕迹。
时间很晚了,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她瞪着门锁被破坏的痕迹,手心不自觉的开始冒冷汗。
「不会的……这大楼有监视系统,梵奇也说过这里很安全……」她一面喃喃自语,说些安抚自己的话,一面将钥匙插入锁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