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真嗣回到公寓,推开门却不见由依的踪影。
正当他心底一股寒意直直冒上心头时,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阵细碎的抽咽声,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试图看清楚黑暗无灯的室内,便举起手探寻电灯开关的位置。
“不要开灯!”由依慌乱地喊出声,她不希望自己现在这种憔悴无神的模样被真嗣发现。是她破坏他们之间相处的平衡,此刻她只想维持平日和真嗣的关系,希望一切都回到之前。
由依一开口,天野真嗣便在阖暗的屋内寻到她。蜷着身抱膝缩在窗前角落的由依,因哭泣而不停颤抖的双肩看起来既单薄又无助。天野真嗣努力压抑想冲上前抱着她安慰的冲动,用理智命令自己站得远远的。
“由依,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是他的自私,将由依远离了所有爱她、重视她的人;是他的宠溺,让由依习惯于寻找他的怀抱。这全部都该停止了,当初是他切断了由依和从前的联系,现在他应该推她一把,让她回到她应该待的地方。
听到话声的由依扶着墙缓缓站起身,颤巍巍地仿佛整个人仅是用细丝线在支撑。
“在这个地方,我已经待得太久了,所以我想……”天野真嗣别过头,双眼注视地上,无法再忍心多看一眼那抹总是牵引他心魂的身影。
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惧瞬间填满由依身体里的每一寸空间,撼得她几乎转不过神来思考。方才她听到真嗣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这代表他和她的旅程将告一段落,他已经决定要离开她了……
她不要!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由依突然转声说,强装的轻快语调掩不住话声中稠稠的鼻音和泣声。她不要听他说要离开她!
她是自私,她是贪心,她就是这么坏,这次不论真嗣要不要带她走,她都要不择手段跟着。他是她生命中的所有,她无法失去他,没有他,她的生命会枯竭而终。
“你不是说一个地方不能待太久吗?那么我们在天亮之前离开这个城市,好吗?”由依热切地说着。她转身面向落地窗的透明帷幕,害怕他的回答是不,不愿让他看到她早已无法控制如暮春之雨般坠下的眼泪。
“由依……”天野真嗣走到她身后,怜惜着她的泪的他努力按住想伸向她的手。他要说的是“这次只有我一个人离开”,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无法背叛自己的心,在他内心不断喊着“我们一起走吧”,声声催促他快下决定。
他是该离开的,为了对他最重要的由依好。但是在离开前,他还想再看她一眼。
从街道微微透进的光亮,点明了从落地窗玻璃中映照出的容颜,在那透明世界中的由依不再明亮不再欢笑,只有因悲伤与恐惧侵袭而涌出的心碎泪水。
是他把她弄哭的,是他害她如此伤心的,他一直细细呵护捧在心头的她,却被自己伤得如此之深。他做不到!他无法在此刻说出违背她希望的拒绝,他无法说出分别的决定,他没有办法狠下心让她再多落一滴眼泪!
“别哭了,去收拾行李吧。”
天野真嗣带着磁性的迷人嗓音为他今生最挚爱的人响起。他握住由依纤细的肩,想多给她一些支持的力量,尽管他知道他再怎么做都无法填补她心中的那道伤痕,他终究是要离开她的。
“就照你说的,我们在天亮之前离开这城市吧。”他将她冰冷的身子彻底收入自己的怀中,给她温暖,还有他再也收不回的无限情意。
再给他多一些时间说分别的话,他要教会一直生活在他宠爱中的由依如何接纳别人,如何遗忘他。这一刻他的心全给了她,他可以伤自己的心,却无法去伤害早已拥有他心的她。
由依靠在熟悉的胸怀中,品尝着陌生的绝望和距离。她把不应该属于她的怀抱硬抢了来,她是个坏女孩,可……就让她当个自私的坏女孩吧。
没有月亮的夜晚,本来就特别容易孤寂。如果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失去了心爱的人,她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是人间最不堪忍受的伤痛。
请别放开爱人的手啊!月娘在乌云背后低低吟着她对地上人们的叮咛。
请别放开爱人的手啊……
☆☆☆
“木崎……木崎由依?”老师点名时发现班上少了一个应声的人。
“小魔女人呢?优等生没来上学真奇怪。”渡边达之回头问坐在身后的二宫航平。被由依整怕的他对由依的行为特别留意,生怕一不注意就又栽在她手上,这可是会大大损害他男性尊严的,虽然他的尊严已经被伤害殆尽了……
二宫航平也正觉得奇怪,他看向由依一向收得异常简洁的书桌,心中有种不祥的感觉。
“老师,我去训导处问问由依有没有请假。”二宫航平站起身,不等老师回答就跑了出去。
他记得由依说过,她不会在东京待太久,难道是离开的时候到了?
跑过回廊时,二宫航平瞥见似乎有东西夹在他的鞋柜上,抽起一看,是一封有着熟悉字迹的信——
给我的朋友——航平:
以前我曾经从某个人那里听来一句话,是说真正重要的东西往往就近在我们身边,而且还是我们眼睛所看不见的东西;这东西是为了生来就不完全的我们,有朝一日能够变得完整。乍听时,我不懂到底那“真正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我想现在我应该懂了,那就是爱。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他的爱,而那分爱会使一个人变得坚强、变得完整。可是很少人能够认清自己的爱,我到幸运地找到了。虽然得不到、不能拥有,我仍是会不后悔地继续执着下去。现在,我要跟着我的爱到另一个地方去了,我不知道这一段旅程什么时候会结束,什么时候会再回到此地,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已经下定决心,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这一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因为有你和达之这么多好朋友陪我度过。祝福航平也能找到属于你的爱与幸福。
由依
“她真的走了……”这么匆促就离开了,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二宫航平紧握着手上的信,非快地奔向校门口,说不定她还没走远。
“由依!”二宫航平大喊。他果然在校门口看到正要离开的身影。
“航平?”
由依讶然地回身,身旁的天野真嗣微微蹙起了眉。
“你真的要走了?”他看到她一身便装和简单的行李,以及站在她身旁,得到她全心爱恋的男人。
由依微笑点头,素馨般雪皙柔雅的笑颜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温柔。
“再见。”她轻声说,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宫航平怔在原地望着两抹逐渐远去的身影,知道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改变不了由依的决心。她的心只依附天野真嗣而生,她的脚步只会踏着他的足迹而行。
“这就是你说的爱吗……”
第九章
所有总经理室的员工都傻了眼,无法置信董事长黑泽刚竟然会在这一层楼出现。据公司里所流传的小道消息,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关系十分不好。所谓的关系不好并非两人一天到晚意见不和频起冲突,而是太冷淡了,不像是父子反而如陌生人般淡漠。
所以董事长会下楼找总经理,一定是出了大事!
“总经理呢?”黑泽刚用冷眼扫过多事的目光,令所有人都害怕得低下头,认分地做自己的工作。
“还……还没来上班。”平日精明干练的秘书小姐抖着声音回话。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其他人一样做自己的工作不用面对董事长,但无奈她的工作就是得回答董事长的问题。
黑泽刚没再多说什么,径自走进黑泽宪一的办公室。
若不是黑泽宪一胡闹的程度到了危及公司正常运作的情况,黑泽刚是不愿意走这一趟的。这几日以来,向来滴酒不沾的黑泽宪一开始没日没夜地留连在酒家,整天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整个人像是自暴自弃的废物一样,他黑泽刚可不承认自己会教出这样的儿子。
黑泽刚当然不知道让黑泽宪一意志消沉的原因为何,也不晓得他一直以来在寻找的女儿由依已回到东京又离开了。
黑泽宪一自从发现由依悄悄和天野真嗣再度踏上旅程离开东京后,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创击,他终于认清由依不顾一切跟着天野真嗣的决心有多坚定,也明白了她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他身边。长久以来支撑他生活的希望全在一夕间化为乌有,由依不回来,他做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由依离开了他,他也放弃了自己。
黑泽刚踱步来到黑泽宪一的办公桌前,他耳闻前一阵子他那沉默寡言的儿子心情好得像变了个人似的,据推测是因为恋爱了,因缘于他桌上出现了一张美丽女孩的相片。
这里是黑泽刚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是他黑泽企业王国的心脏地带,但管理这的人,却是他最为陌生疏离的儿子。黑泽刚拿起桌上的水晶相框,心想若儿子是因为失恋了而堕落,真是个容易被感情左右的没用家伙。
相片中的女孩身着宝蓝色的高中制服,巧笑倩兮的模样的确是个美丽非凡足以令人倾心的美人。只是,她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使黑泽刚感到疑惑,他觉得他曾经在某处见过这张清丽娇妍的面容,但少了这照片中少女的灿烂笑容,在那遥远一方的记忆里……
略一思量,黑泽刚已得到了他要的答案,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要找回属于他,却失落已久的一个名字。
☆☆☆
“绫香。”二宫航平轻敲嫂嫂的房门。“哥哥找你,他人在书房。”
“有什么事吗?”二宫绫香微感诧异,她的丈夫一向是个专注于公事中的大忙人,三五天见不上一面也是常有的事,现在竟然会有事找她?
“我也不知道。”二宫航平摇头,他看的出来在兄长的沉默中压抑着低沉的情绪。由依和天野真嗣离开东京了,这代表他的生活也归于平静,应该是吧……
“找我有什么事吗?”二宫绫香推开书房的门,被映入眼帘,丈夫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
“这个,是你的吧?”二宫喜义手掌中握着一个东西,要二宫绫香伸手接过。
一只造型精美的领带夹掉在二宫绫香雪白的手心中……
“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二宫绫香惊愕地瞪着手心上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她送给天野真嗣的,为何会在丈夫的手上。
“这东西原来的主人把它寄到我的办公室。”二宫喜义看向他温婉的妻子,当他知道这领带夹的来历时,也如同她现在的表情一样万分惊愕。
“怎么会……真嗣他不会这样做的!”不可能的!
“这是事实,而且我已经把他所要求的金额汇到他指定的帐户去了,他说要结束你们之间的关系。”二宫喜义站起身走向对一切无法置信的妻子。“答应我,一切都结束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一直冷落你,让我们重新来过吧。”二宫喜义将手伸向妻子,握住她的掌也掩住那领带夹刺眼的闪光。
“不可能的!”二宫绫香往旁边躲开,手中紧握那个不该回到她手上的东西。“他说过他爱我的,他不会如此对待我!”不可能,不可能的!
“醒醒吧!绫香。”二宫喜义真希望能够把她给摇醒。“他已经带着心爱的人流浪多年,怎么可能会再爱上别人。”“心爱的人……是谁?”是她才对啊!
“由依。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子。”
“不是的!由依是真嗣的妹妹,他不会爱上自己的妹妹。”
“她根本不是天野真嗣的妹妹,她是黑泽家失踪七年的大小姐黑泽由依。”二宫喜义也是最近才在偶然的机会下发现的。“假借兄妹之名只为掩人耳目。天野真嗣为何甘冒大险带走黑泽由依?如果不是因为爱她,何须赌这一回?”“不是的!不是的!”二宫绫香挣脱丈夫的束缚,几近歇斯底里地跑了出去。
“要追吗,哥哥?”二宫航平自门后探出身。
“不用了,让她去亲眼看看。”二宫喜义一副累极的样子,跌坐回椅上。
“这样好吗?”
“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希望她待在你身边,你就需要学会忍耐、学习等待,总有一天她会对你回头伸出手的。”二宫喜义闭上眼沉思。他让她等了那么久,现在,该换他等她回头。
二宫航平静静地伫立门边,这段话她曾经听另外一个人说过,一个既悲伤又坚强,努力追寻幸福的少女。
☆☆☆
门是虚掩的,房内空荡荡的只有空寂的回音在其中流窜。当二宫绫香赶到天野真嗣家时,迎接她的只有一个事实此处早已人去楼空。
二宫绫香颓然地坐在地上,她不愿相信的事已成真,天野真嗣确实带着另一个女人离开了。
“我都处理好了,赶快走吧。”一串清脆动听的悦耳女声从内室传出,惊醒了兀自悲伤的二宫绫香。
是她!那个叫由依的女孩。
她想也不想的拿起厨房里仍留下的刀子,走进客厅。
“对不起,我真粗心,在离开前忘了把不该留下的东西处理好。”
天野真嗣在面对由依歉然的笑容时有些无措地僵硬,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迟早要离开的挚爱,他不该再回应她的,只是……
见着由依失望的小脸,他又忍不住流露那股藏不住的温柔,深刻的容颜勾起了最宠溺的笑容。
走到客厅的由依,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一把亮晃晃的刀!在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时,脖子已被人用刀架住。
“是谁!”晚一步走出的天野真嗣来不及抓回由依,只得看着一把锋利的刀在她颈旁毫无收敛地向他闪耀着锐光。
“你想做什么?”看清来人后,天野真嗣的神情无限冰寒。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过你爱我的!”二宫绫香拿着刀的手颤抖着。
“我对很多人说过,没有一次是真心的。”在他以前待的世界里,誓言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天野真嗣冷淡的语气不复往日的温柔,一对精光利眼直盯着那锋锐的刀锋,生怕它再多靠近由依一分。
“那她呢?你爱她吗?”二宫绫香尖声质问,刀尖已触及由依雪白的皮肤。不公平!不公平!她是什么都有的黑泽由依,为什么还要和她来争她惟一的真嗣?
天野真嗣心一紧,感觉那把刀像刺在他心上一样,沉默而不回答。
看着由依直直勾着他的清澈大眼,他该怎么回答?他说不出违背她期待的回答,却下定决心终生不对她表露心机。四目交望。天野真嗣想起了初遇由依时她泪汪汪的美丽双眼,如果那时他没接下那串眼泪,没有捧着她的、打伤,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今天的她不会有眼泪,因为她不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