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由一个生灵涂炭的人间地狱,回到这个充满阳光暗地里却又暗潮汹涌的富裕世界,对他来说并不是件简单之事,但他却幸运的拥有一个对他全心全意付出的大伯,在他倾尽心力费尽思量下慢慢寻回自我。
后来他加入PSA的行列,认识了片桐他们五人后,这才对自己不再存有怀疑的找到属于他的生活重心。至于父兄的事,在他无法狠下心去大义灭亲之下,也只有选择漠视。而为此,这些年他过得比较好,好到他几乎要忘了他曾经有过的三年佣兵生涯,直到现在那种战场上杀敌时,心无杂念的虚无感受再度找上他。
绑架瞳来要胁他,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妄为?难道那人没听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句话吗?向他挑战……很好,他也的确有必要寻回他那三年来所汲取来的各种敏感度了,毕竟他们这回的任务所要面对的人物并不简单,现在先拿他们几个小喽罗来牛刀小试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高木辙嘴角轻扯,勾勒出一抹面无表情的冷意,无声无息的潜入他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的对方据点,一间孤世独立的空屋。
屋内一片漆黑、一片沉静,但若注意去听,则隐隐可感受到三人的呼吸气息。
高木辙屏气凝神的想试着去判断高木瞳的位置,怎奈她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气息与往常不同,让他无法成功的以最安全的方式救她,只能定神冒险一试。
他步步为营的率先朝三人之中惟一离他最远的那一人前进,步行当中同时伸手拉下颈后系发的绳索缠到手中,他的头发则在那一瞬间全披散下来,而相随着他头发披散的那一瞬间,原本睡得正香甜的那人已由惊醒到昏厥,时间虽短暂,却充满了此生永难忘的惊惧感受。
目标的短暂挣扎惊醒了另一名卒子,“谁?”
就这么一个自暴其位的短暂声音响起,一切胜负在一瞬间就已抵定,那人的脖子被高木辙的发带绞住,颈椎在被整个向后拉扯几乎要折断的恐惧感,已凌驾于窒息的恐惧之上,他使出全力不断的挣扎,却感觉自己面对的是面铜墙铁壁。
突然之间,漆黑的空间亮起一道刺目之光,高木辙猛然以手中的人质为屏障,冷冷的注视灯光后的人影,他双手力道一收,身前早已失去意识的大汉立即瘫软倒地。
“井宽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丸藤雪姬。”高木辙立即认出她的声音。
“好耳力。”雪姬将聚光灯稍稍移了目标,露出她美丽的娇容以及手中指着他的枪,称赞道。
“你这样大费周章的请我来这,到底有何用意?”面对枪杆子,高木辙的表情依然怡然自得得没有半点紧张之感,右手更是不甘寂寞的甩玩着发带,开口问道。
“用意我在之前就已经说过了。”
“喔,是吗?”他再次伸手拢了拢又散落的头发,毫不在意的应声道。
“我说过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他散漫的态度让雪姬不由自主的提高嗓音。
“喔,是吗?”高木辙散漫的语气不变,还夸张的朝天打了个哈欠道,“我倒是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
“两个多小时前,当你打电话来的时候说的,你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
“两个多小时前?”高木辙佯装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以突然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喔,你说的是两个多小时前的事呀,但是我以为跟我说话的是个男人。”
“的确,但是那也是我的命令。”
“原来是这样,那你一定也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回答他的。”他散漫的眼神突然一敛,冷酷无情的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行有行规,要我帮你杀人就得照我的规矩来。”
雪姬一瞬间被他的气势吓得噤若寒蝉,看着他,她连咽了好几口唾液之后,才能顺利的以正常的声音再度开口说话,“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个女人?”她指的是被她囚禁的高木瞳。
高木辙无情的冷哼了一声。
“如果你不在意她的话,根本就不会来救她。”她轻易的指出昭然若揭的证据来证明他的谎言。
“你真以为我来这儿是为了救人?”高木辙嗤之以鼻的瞄了她一眼。
“难道不是吗?”
高木辙没有回答她,却突然将目光转向早先被他勒昏而瘫在角落一动也不动的身影。
雪姬理所当然的顺了他的目光,将焦距投射在那个身影上,怎知就这么一个不在意,原本还将注意力集中在那身影上的高木辙却瞬间动了起来。
“啊……”一声惊呼随着背部剧烈撞击的声音,在静寂的黑夜中尖锐的响起,雪姬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背部的剧痛便使她眼前一黑,而连袂而来手腕的麻痛、脖颈被细绳紧勒却完全不让她有昏厥的机会,清醒得承受恐惧与痛苦。
窒息的感觉逼迫着她不断挣扎,可是尽管她胡乱舞动着手脚,困住她的高木辙却丝毫不为所动,冷酷无情的将力道不断注入她脖颈处的绳索上。
雪姬渐渐失去了意识,不再有力挣扎,四肢也慢慢垂下来,模糊之中,她惟一的饮恨便是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去向他这个杀人机器挑战,以至于现在不仅一无所获,还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她还不想死呀!
就像是听到她内心中的呼喊一般,雪姬在一瞬间突然可以自由呼吸了,“咳……咳……咳……”大量空气在一瞬间全冲进她缺氧过甚的肺部,她抑不住的猛然弯腰咳起来,眼泪更是控制不住的撒满她痛苦不堪的整张脸。
高木辙面无表情的拾起地板上的枪以及聚光灯,好整以暇的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站定,静静的等待她稍微恢复一些正常脸色后,才开口,“你现在知道行有行规的道理了没?否则结果就跟五分钟前的你有一样的下场。”
“我……”雪姬受创的喉咙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完整的说话。
“人呢?”
“在屋后面的车上。”她在他森冷的盯视下困难的开口回答。
高木辙举步朝屋后方走去,却又突然停下来,在面无表情的沉吟了一会儿后问她,“你想杀谁?”
“你愿意接受这个工作了?”她立即喜出望外的问道,虽然声音沙哑得有些不好辨识地说了什么。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回答却执意的问。
“他叫做高木次郎……”雪姬沉默好半晌之后才以恨声开口。
一听到这个名字,高木辙整个人都呆掉了。
“是朝阳商社的伪善社长,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恨他的冷酷无情、狼心狗肺,为了一己私利,甚至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拿来当棋子使用,我恨他,所以我要杀他。”
任他怎么想,也绝对料想不到丸藤雪姬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幕后黑手党的大老竟是他的父亲高木次郎。
多久了?他不知道,这种几可折磨到自己痛不欲生的痛苦,从他十八岁开始便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让他想甩都甩不掉,好不容易他学会了漠视与遗忘之后,没想到现在却……
好恨自己的性格,在放逐自己那几年间他时常在想,也许他该同流合污会比较好,至少那样他就可以免去爱恨、是否、对错的挣扎,与生他、养他的父亲对立,与爱他、疼他的兄长对立,他内心里的挣扎又何止是用天人交战可以形容的?也许同流合污是解放自己惟一的途径。
他真的这样想过,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早该记取这句话的教训才对,这样的话,至少他也不会被晴天霹雳击到连这几年来,他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消失于无形。
“该死!”
他突然怒不可遏的猛击方向盘一下,吓得从被救上车后,便一直正襟危坐,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的高木瞳惊跳起来。
“我……对不起。”她微微瑟缩,面无血色的朝他瞠着惊恐的双目细声道歉。
高木辙一僵,立刻抿紧嘴巴,该死的,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看他抿紧嘴唇的冷峻面容,高木瞳立时噤若寒蝉,然而许多话是现在不说是不行的,所以她只有低下头夫,试图不去想、不去注意他冷峻吓人的表情,专注在自己抓紧着上衣下摆的泛白双手,再尝试的开口说话。
不行,她的声音还是发不出来,这样阴沉冷峻的高木辙是她从未见过,或者甚至她连想都没想过的,平常的他虽然大多有着严肃、深沉的一面,偶尔再掺杂些嘲弄与不屑的表情,但是像现在这样冷峻无情,全身传递着旁人勿近,近者则死的气息,她却是第一次遇见。
他在气什么?因为她的被挟持吗?还是她的欺骗,他终于认出她的伪装了吗?可是不可能呀,她是在扮成贤妻良母的高木瞳时被挟持的,他打给她的电话也是家里的没错,他不该有所怀疑才对,可是他现在为什么会这么骇人?
也许他气的是她的不小心吧!毕竟身为西浦财团惟一的继承人,她从小就该熟悉不法之徒对她的觊觎了,而今天竟然会让人捉个正着,他是在气这个吧?毕竟她被人挟持的事若传了出去,他这个为人夫婿的面子又该挂哪去?
嗯,一定是这样的,她绝对不能杞人忧天的自乱阵脚,尤其在他这么怒火高炽的时候,她若傻得自己揭发那个骗局的话,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行,她绝对要镇定些才行。想罢,她吸了一口气,慎重的朝他开口道歉,“我很抱歉。”
然而高木辙却毫无反应。
“我真的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见他不理,她继续说,“关于今天这事我发誓绝对不会让第三人知道,当然包括双方的家人,而且从今以后我会更加小心,不会再让有心人士有机可趁的。”她一顿,见他依然闷不吭声,她在无所适从之下,只能一再的低声抱歉,“真的,今天真的对不起,也真的麻烦你了,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小心的,即使发生任何事端也会自己设法突围的,你……”
“闭嘴!”她小媳妇的姿态终于让高木辙忍无可忍的出声吼道。
高木瞳再度噤若寒蝉的连动也不敢随便动一下,可是不消多久她按捺不住的又开口,“你……你若真的那么生气的话,你可以骂我,甚至可以打我,但是请你不要不理我,或是不要我,更不要跟我……跟我离婚,我……”
“你就不能给我安静点吗?”高木辙不堪其扰的再次吼声道,他现在根本无心与她交谈,因为父亲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尤其这又牵扯到与父亲交好到将独生爱女嫁给他的西浦家。
到底西浦财团是否也有与朝阳商社同流合污呢?他禁不住要怀疑,如果没有的话,那最好,但是如果不幸有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怀疑她知道多少,是否也是他们的一分子,而一旦事情爆发之后……
该死的!他在挣扎犹豫什么?身为执法人员,他该做的事就是查明事实然后秉公处理,他不应该有挣扎的,可是为什么他的胸口却有种呼吸困难的痛苦呢?
他二度丝毫不留情面的斥喝让高木瞳白了脸,她因震惊过度而呆若木鸡的坐在原位好半晌,良久之后才绝望的问他,“难道真的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吗?”
高木辙转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脸上冷酷无情的表情和那双犀利、深邃而且绝然的眼神,却让高木瞳觉得已说明了一切事实,使她的心在一瞬间降至寒冰谷底。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次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抛弃她了,只是离婚,就不知道他到底想了有多久,
结婚一个星期就有外遇,养了个X情人不打紧,竟还不住的在外头打野食,银马车,好一个夜间的天堂,光瞧老板牧野先生对他的礼遇就知道他的不凡,而她还执迷不悟的自以为他真会有为她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一天,哈,她还真是不自量力。
眼泪不自觉的在她自我嘲弄间滑落脸颊,高木瞳完全无力阻止,只有继续让它们无声坠落,再不断的责骂自己愚蠢,因为她竟会为他掉泪,为这样一个无心的男子。
突地一股热潮由她以为已经枯槁的心底冒出,狠狠的冲击她绝望的心,与其说它是股怒气,不如说它是股恨意,一股对他冷酷无情的恨意。
她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会对他产生恨意,因为她以为她会一生无悔的爱他到终老,这点可由她为他所做的改变与付出来证明,毕竟那一切都是有目共睹、天可明鉴的。
可是老天有眼,为什么他无心?也许他不知道她为他做了多大的改变,因为他不认识结婚前的她,但是他至少能感受到嫁给他后的她,是多么尽心尽力的想维持他们的婚姻吧?除非他没有心,否则他不会没有感觉的。
可是事实胜于雄辩,他的确没有心,而爱上无心的他,是她活该自找罪受吗?
“你到底曾不曾爱过我?”转头看他,她突然开口问。
他并没有回答。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伤心?”她又问。
而他依然无动于衷。
看着他,高木瞳的嘴角扯出一抹惨笑,她什么也没说的将目光转而望向窗外,像是喃喃自语般的又道:“如果就这样跳车,不知道会不会死?”
“你不妨试试。”冷不防的,高木辙这样接口道。
高木瞳全身一僵,缓缓的回头看他,“难道你就真的那么希望我死吗?”她不自觉的问出口。
高木辙一瞬间抿紧了嘴巴,其实他这样说并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堵住她的声音,堵住她不断刺激着他她存在的事实,让他试着想逃避、欺骗自己一下都不可以,西浦财团、西浦瞳,他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我的存在对你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高木瞳紧紧的盯着他问。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他看了她一眼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叹的说。
“那就如你所愿吧。”
一切的发生是如此的快速,高木辙只听到“咚”的一声,身旁的位子已不见她的人影。
“不!”他回头惊心动魄的看着翻落车后马路上的身影,肝胆俱裂的狂吼出声。
车子在他急踩煞车中夹带着刺耳的尖锐声划破静寂的凌晨,他冲到她身边,面无血色,颤抖着将她扶靠在他双腿间,“瞳……瞳……”盯着她,他的声音是破碎而不完整的,这一生之中,他何曾尝过这种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