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飞,路上摊贩早早就收摊归宿了,毕竟鲜少人会在霏霏细雨、寒冷交迫之下出门当散财童子,所以聪明的商家一个个收了摊转身回家,转眼间留下的只剩一对母女经营的“蚵仔面线”摊未收。
“妈,雨愈下愈大,我看今天是不会有生意上门了,我们也回家吧!”年轻的女孩开口对老妇说。
“再等会儿,说不定等一下就会有客人上门咳……咳……”老妇说着说着就轻咳了起来。
“妈,您不要紧吧?”年轻女孩急忙上前轻拍她背脊担心地问。
“没事没事,这是老毛病了你知道的。”老妇安慰她说,“你看大家都回去了,如果有客人来一定都会向我们买的,我们再等一下咳……咳……”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
年轻女孩担心地抚着她,口里游说地说:“妈,天气愈来愈冷,雨也愈下愈大,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出门吃面的,更何况您又开始一直咳嗽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吧!”
“再等一会儿。”老妇又咳了几声抬头希冀地看着她,“我们再等会儿看看,好不好?就算客人只有来一个也好,至少我们可以少浪费一碗的面线,也可以多赚一碗的面钱。”
“可是天气愈来愈冷,我担心您的身子……”年轻女孩娥眉紧蹙地看着老妇再度弯腰用力咳了起来,“妈,您没事吧?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吧!”她说着就动起手开始收拾东西。
“再等一会儿,小茵。”老妇哀求地伸手阻止她,然后眼眸却倏地亮了起来,
“你看,客人不就上门了?”老妇高兴地叫道。
小茵随着妈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三个男人足踩“浅拖”朝她们走了过来。
“欢迎光临,先生,你们要吃面线是吗?要几碗?”老妇堆起最和气的笑容招呼道,“天气很冷喔,吃碗热的蚵仔面线正好可以祛祛寒,对不对?”
“嘿,可以祛寒耶,兄弟我们捧场吃一碗吧!”三人中最右边的开口说。
“也好,就当事前暖身。”另一个复议地点头,微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就来三碗吧!”他交代的说。
“好的,好的,马上就来了。”老妇笑颜遂开地应道,“小茵,你没听到客人的话吗?快呀,你还在发什么呆?”
“喔,三碗面线,我知道了。”小茵急忙答道,双手忙不迭地掀锅盖、拿碗、盛装。她不喜欢那三个客人看她的眼神,那个就像以前爸爸看她的样子,令她感到畏然恐惧,她非常不喜欢那种感觉。
“来了,来了。”老妇口里喊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蚵仔面线端上桌。
“欧巴桑,你女儿长得很漂亮哦!”其中一个男人色迷迷地开口说道。
“小孩子一个,哪里来的漂亮。”老妇谦虚地说,心里却高兴听到别人赞美自己的女儿漂亮,“你们慢慢吃。”她退了下去。
“妈,等他们走我们就收摊好不好?”小茵拉了母亲小声的说。
“胡说,说不定等会儿又有客人上门呢?”老妇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说。
“妈,我不喜欢他们看我的样子,那好像以前……”小茵不安地说,却在提“爸爸”两个字时住了口,她不该在妈妈好不容易忘了以前的一切时提起过去。
“像什么?”老妇莫名其妙地问。
“没什么。”她摇头。
“欧巴桑。”男人突然扬声叫道。
“来了。”老妇急忙小跑步过去。
“钱……”男人才开口就被老妇打断。
“三碗四十五块。”老妇笑容可掬的哈腰说。
“四十五块?哈……”三个男人顿时齐声大笑了起来,“她以为我要问她多少钱哩?”其中一个男人露出可憎的笑容,讥讽地对同伴说,“告诉她,我们要说的是什么!”
小茵急匆匆地跑到呆若木鸡的妈妈身边,企图保护、隔离妈妈与三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欧巴桑,你最好乖乖听话地把钱全部拿出来。”其中一名男人止住笑声,冷森地开口,“如果你们听话的话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们。”
“你们是强盗?!”小茵与老妇同时骇然地瞪着他们。
“别讲那么难听,什么强盗不强盗的,我们兄弟只不过是最近手头紧了些,想跟你们借点盘缠用用而已嘛!”男人阴森森地笑道,“快点把钱拿出来!”
“不要!”老妇突然叫道,拉着小茵急急后退,她绝对不会将身上的钱给他们的,这些可是她们母女全部的家当,她不会给他们的。
“不要?那可由不得你。”三个男人快速地包围她们俩,“快点把钱拿出来!要不然等我们自己动手时你就完蛋了!”他恐吓道。
“不行。”老妇坚决地摇头。
“妈,钱我们还可以再赚,给他们吧。”小茵害怕地对母亲说,“我们打不过他们的。”
“对嘛!你看你女儿多识相,还不快把钱拿出来?”
“不行。”
“呸!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火大地呸声道,“兄弟,我们动手。”
“不,求求你们不要!”老妇怀抱着钱袋蹲身哭叫道,“我们只有这一点钱,求你们不要抢走,我们会饿死的,求求你们!”然而击打在身上的拳头却毫不间断。
“不要,不要打我妈妈!”小茵极尽所能地反抗保护妈妈,无奈双手难敌四拳,更何况对方又是三个大男人,转眼间只见母女两人已是伤痕累累地倒在霏霪雨下。
“钱还我们咳……咳……钱还我们咳……”老妇虚弱的叫声中夹杂着不断的咳嗽声,“拜托咳……把钱还给我们咳……”终于在口吐鲜血后不支倒地昏了过去。
“妈?!妈你别吓我,妈——”
第一章
“看到我来这里很讶异吗?”
一冢黄土前站立了一名女子,乌黑亮丽的秀发长长的直泻到腰部,身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小洋装,瘦弱纤细的身子却有着凹凸有致的身段,她静静地站在那儿良久良久,然后突然却淡然的对着墓碑开口说话。
“五年了,很快吧?妈妈竟也去世五年了。”她自言自语又像沉思地说着,“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发生,我想你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将隐瞒得很好,我会一辈子都以为你是出车祸而死的,即使每天晚上做恶梦,梦到你过去可怕的行为与眼神,我依然会称呼你、认同你这个‘爸爸’,很可惜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我恨过你,非常的恨。”她淡然的语气中有了丝起伏,“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有你这种非人性的行为,连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会做出那种猥亵行为,我是你亲生的女儿啊,为什么你做得出来?为什么?”
她垂放在身旁的双手紧紧的握拳,企图想用多年培养出的静心压下那胸中波涛汹涌的恨意与怒气,而她成功了,因为她再度以平静淡然的声音开口。
“或许你会觉得自己还有点人性对吗?毕竟你真正严重的猥亵行为没有对我实施,最多只有动动手摸摸我而已,而把那些真正的猥亵行为留到外头对付同我一样的小女孩对吗?”她轻声地问着。
“我该感谢你吗?感谢你看在我是你女儿的份上没强暴我,而去强暴别的小女孩?不,我宁愿你强暴的是我,而不是那个无辜的小女孩,因为我是你女儿,你的异常行为我本该承受,直到我受不了时我会亲自杀了你再自杀的。
你是我父亲,我这个做女儿的有必要为你的行为负责,而最简单就是杀了你再自杀,可惜你仅有的人性与我的无知阻挠了这一切,真的很可惜。”她淡淡地诉说着,好像自己谈话内容是天气好坏般的平常。
“身为你的女儿我觉得很可悲,可惜血浓于水的关系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无力更改这一切亦无法否认这一切,因为父债子还,更因为妈妈在世时是如此的爱你,所以我还是尽自己绵薄之力为你赎罪。”
她喃喃地突然说:“那个被你害的小女孩家境很好,不是身无分文的我能帮助的人,所以我将整颗赎罪的心与整个赎罪的人给了育幼院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义工是我惟一能做的事,我用下班后以及假日的所有时间来替你赎罪,那当然包括我能赚取到的每分钱也都拿去捐助需要的人,只希望我这样做能减少你一些罪孽,还你给我的生育之恩。”她顿了顿。
“很抱歉我五年没来看你,因为我真的需要时间去理清心中的一切纷乱,更需要安抚自己恨你的心情。原谅你了吗?昨天之前我的答案定是‘不’,因为你害人的事实依然存在。”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心平气和。
“可是过了今天早上,我想自己原谅你的心应该多了一分,毕竟那个被你害惨的女孩已经无恙的导正了人生的旅程,她终于嫁给了一个爱她的男人,一个真正爱她不介意她被你破坏的完美,他救了她,而我真的很感谢他,更祝福他们俩能白头偕老、永浴爱河。”她停顿了下来,脑海里浮现的是早上喜气洋洋的婚礼,以及新娘娇羞又幸福的美丽容颜,和新郎脸上隐藏不住的爱意。
“听到这个消息你是否也跟我一样有些安慰呢?”她看着墓碑问,“她没有因为你对她的伤害而一辈子活在痛苦的深渊中,我感到很安慰,毕竟该受苦受难的人不该是与你完全无关的她,对吗?不过,看着她今天幸福美满的笑容,我赎罪的心稍稍有了点喘息的空间……我这样是对的吗?”
她的声音中有丝迷惘,随即立刻摇头,“不,我想我该花一辈子替你赎罪才是,即使是一分一秒的自由也不该属于我,所以我想我该走了。”说完,她转身毫不迟疑的走离,一如她来时两手空空、孑然一身的淡然。
魏云智缓缓的从树丛间走了出来,静静地看着纤细的她远离,直到消失眼前。
“你这个人渣该死的不该拥有一个这样的好女儿。”他转过身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说,“竟然禽兽不如的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侵害,你是否真的神经错乱有精神病?而她却还原谅你的拼命在替你赎罪,老天真的是太不公平了,她不该为你所造的孽负责,你的罪孽不该由她来偿还,即使她真是你的亲生女儿也不该。”他道。
“我妹妹结婚了,我想你应该从你女儿口中得知了。”魏云智冷淡地继续诉说着,“感谢老天有眼没让你的恶行干扰她一生,现在的她完全脱离你对她所造成的影响,对此我是非常高兴,但不表示我恨你的心有了一丝缓和,尤其在刚刚听到你女儿所说的话以后。”
他面无表情地瞪着墓碑,心里徘徊不去的全是刚刚那名女子柔和嗓音所说的话,那种淡然、平心静气、看破红尘世事的超然,那种认命、顺人事听天命的绝然,这一切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年轻如她的身上,她根本是无罪的。
“同样都是受你迫害的女孩,在一个跳脱以往痛苦深渊的枷锁后,我不觉得另外一个得继续承受下去,即使那个是你的亲生女儿!”突然间,魏云智有些愤恨的开口,生气自己心中突生的莫名情愫,她是这个该死十次八次人渣的女儿啊!
“该死的!”他愤然诅咒一声后,转身离去。
工厂内机械运作轰隆声不绝于耳,配上收音机调频所发出的高分贝音乐声震得童筱茵头痛欲裂,而她惟一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低头猛赶上生产线上头不断涌来的半成品,五年了,没想到她在这间工厂一待就是五年。
五年前妈妈的遽逝让她不得不将惟一可栖身的小屋变卖以支付所有开销,而接下来所有的事实则完全击溃了她,她在哀恸、痛苦、不信与愤恨间恍恍惚惚的过了一个月,直到自己在医院病床上醒来为止,她知道自己的世界变了,“知足常乐”已不是她所能奢望的感受,而活下去只为赎罪。
休了学,花了点时间与金钱她追查到当年被爸爸所迫害的女孩,对方衣食无缺更受着所有家人的疼爱,表面上坚强、活泼、笑溢满面,内心中却是恐惧、骇然与忐忑不安,那女孩仍然活在爸爸做过的事的阴影下,而自己却不公平的过了幸福的十年,她非常的难过也感到非常抱歉,这些痛苦都该是她的才对。
为自己无力帮助那女孩而黯然离去,她找了间供食宿的工厂待了下来,待在生产线上轮三班制工时劳工,其余时间则跑育幼院当义工,她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多想,这样一转眼却过了五年,好快不是吗?
“筱茵,你昨天怎么会请假呢?我记得五年来你就算抱病也会来上班的,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对面的李美莲突然开口,她好奇的偏着头问。
“一个朋友结婚。”带着一抹恍惚的微笑,童筱茵淡淡的说,如果那女孩真的算是她的朋友的话……
“朋友?我还以为你除了我们之外没有朋友哩!”李美莲大惊小怪的叫道,“除了上班、到育幼院、去邮局之外,我不曾听说过你去哪里玩过,你会有朋友?别骗我了行不行,老实说你昨天去哪里呀?”
“我没有骗你,昨天早上我去参加一个婚礼后,下午就到育幼院去了。”童筱茵摇摇头说,这一摇却让她不得不蹙眉忍受一阵阵难忍的头痛。
“真的?”李美莲还是有点不信。
“李美莲,筱茵骗你做什么?以她这么窈窕的身材,她没必要骗我们而偷偷摸摸跑到‘媚登峰’去减肥的,你放心。”王金枝在一旁嘲讽的插口道。
“你是什么意思?”李美莲生气的怒视她。
“没有呀,我哪里敢有什么意思呢!”王金枝撇撇嘴耸肩说,脸上却明显地写着“你心知肚明”五个字。
“王金枝!”李美莲一脸愠色的叫。
“要请我呀?”王金枝没好气的回她一句。
“你做梦!”一个劲儿,李美莲将手上做到一半的半成品朝她扔了过去。
“哎呀,你干什么?!”王金枝一个不留意被李美莲丢个正着,她尖叫一声不甘示弱的抓起生产线上的半成品反丢了回去。
“啊!”李美莲没想到她竟敢回扔,被丢到的脸庞痛得她惊呼,瞪着王金枝得意的笑脸,她就是咽不下心中那股怒气,“你……真是太可恶了!”她开始抓到什么就往王金枝身上扔过去。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王金枝大叫一声开始边闪躲边回扔东西。
顿时间,童筱茵只觉得东西在她眼前满天飞舞,耳边多了两人高分贝的叫骂声。
“美莲、金枝,你们不要这样,这样子很危险的!”虽然头痛欲裂,但童筱茵还是设法起身阻止她们俩,“拜托你们不要吵了,现在是上班时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