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紫晶玉佩给你,从今天起,你便是我妹子,教你读书识字便是我送给你这个妹子的头礼。”他解下腰上的紫玉佩,推给了她。
“妹子?”她愣愣地瞧着他,她感受到了他带来的温暖,比午阳的温热还暖人。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跛子。”她低下头,不让他瞧见眼中的泪。
“若今日我是个聋子或瞎子,你是不是就排斥我、鄙视我?”他定定地望着她,决定要将她从自卑的深渊里拉出来。
“不,我不会。”她迅速地抬起头,汪汪的泪眼认真地望着他。
“这就对了,在我心中你只是纯真的孩子,需要人怜爱。”他笑了,希望她的心能更加坚定些。
“谢谢你。”她含笑地点头,笑中有泪,也有感激。
***
当黑夜笼罩大地,阵阵的风吹起层层凉意,间歇地下了一阵雨,在房里习字的梁雨霏没有听雨的心情,她专注于练字,这些天戚冠安口中的小秀才宏儿来过几回,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她便又如同从前一样,日夜勤练,执着于单纯的乐趣中。
就在她集中心神时,房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人是她多日不曾见过的夫君——关云雍。
“你要纸有何用?”他听说她向总管拿了些许纸张,在好奇之余,他便绕过来瞧瞧。
梁雨霏惊愕地抬起头,手中仍拿着笔——
“你怎会写字了,谁教你的?”看着纸上的字,他狐疑地扬起了眉,才多日不见,她竟学会了自己的名字?
“是戚大哥要人……”她唯唯诺诺地应道。
“是戚冠安教你的?!”没听完她的话,他便怒吼出声,脑海里全是戚冠安握着她手的亲密景象。
“你让人碰了你的手!”关云雍突然抓起她手上的笔连同桌上的纸全抛向窗外。
“不要!”她慌乱地叫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看着她跑出门,关云雍暗咒了声,也追了出去。
细雨不断地落在她身上,她趴在地上,找着被他丢出的纸笔。
“别找了。”
梁雨霏的身子瑟缩了下,不是因为打在身上的冷雨,而是他比冷雨还刺人的寒冷目光。
忽然,关云雍眸光一闪,锐利地射出冷光。“你腰间的紫晶玉佩是谁的?”他的声音盖过潇潇的雨声直射向她的耳际。
梁雨霏的手下意识地抚过腰间的王佩,没有回答。
“是不是戚冠安的?!”他认得那只从不离开戚冠安身上的紫晶玉佩,瞬间被背叛的怒涛开始在胸中翻滚窜高。
她的沉默证实了他的猜测,关云雍倏地沉下脸,衣袖一甩,疾如雷闪地将她腰间的紫晶玉佩扯下。“你再不说,我就将它摔碎。”他紧拧着玉佩,威胁地看着她。
“不要摔,是戚大哥给我的。”梁雨霏胸口一窒,心就像玉佩一般被他拧着,令她难以呼息。
“他为何要给你这块玉?”他的眸危险地眯起,似在警告着她瞒骗他的后果。
“他认我当妹子,求求你将玉佩还给我。”她说了,向他的冷酷屈服,除了哀求,她无能为力。
“说谎!他为什么要认你当妹子?!”他冷傲的脸庞上尽是怀疑与不信任。
“是真的。”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她着急地为自己辩解,抬起目光迎视他的质疑。
“说,你们两人是不是趁我不在时勾搭上了?”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来自于他的愤怒,他嫉妒别的男人对她好,而她竟也接受了,她不该接受的!能对她施舍的只有他,不该有别的男人的存在!
“我没有!”梁雨霏拼命地摇头,被雨水打湿的脸庞像凋零的花朵般憔悴。
“要我相信很简单,除非你亲手把这块玉摔碎。”他将玉塞回她手中,优美却冷酷的唇抿起一道冷笑。
她惊愕地抬起头,被雨水打湿的小脸直直地望着他,四周突然变得俱寂无声,风声、雨声似乎也都屏息着等待她的回应。
“如果这样真能证明我的清白,我摔。”语毕,玉碎的声音响起,她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心再度碎裂。
“我可以进房了吗?”她的头压得很低,低得只有地上的雨珠能听见她瞬间喑哑的嗓音。
“进去。”关云雍僵着脸回道,目光却紧跟着她那抹瘦小的身影,直到瞧不见为止。
他握紧了拳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在乎她,在乎到身体的某一部分亦随着她的离去而死去。狠狠地一拳捶向雨中的树,关云雍的脸上尽是对自己的鄙夷,他痛恨内心不该有的嫉妒,他排斥对她心疼的感觉,对她,他该有的只能是厌恶和鄙视。
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跛子!他何必在乎她在想些什么,这是她欠他,她欠他的!他发狠地捶着坚实的树干,直到手发酸了,眼眸不经意地瞧见地上已经碎裂的玉,闪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在嘲笑他,是报应呵……是报应……
第七章
那夜淋过雨后,梁雨霏大病一场,加上食欲不振,整个人更显清瘦,好似只要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跑了般。她已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每日醒来,总要恍惚一阵,才能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她像是少了魂魄般,对这个人世间已无所感,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到一丝的热情。
字,早不练了,她没了那份心,合该绽放如花的年轻脸庞,凋谢得只剩憔悴。从不奢望他会来看她,没来,是预料中的事,所以也就不会有浓浓的失落感,这样不也挺好。
夜里的空气不再冷僵,有大半时候窗子都是开的,梁雨霏趴在窗台上,让微风轻拂着脸庞,耳边随着风传来了阵阵歌乐声,让人无法入眠,她只好披着薄衣,缓缓地走出门。
睡了一天的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带着水意的风吹向她,她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书斋旁的湖边。看着湖中的倒影,她伸出手摸向自己冰凉的颊边,脸庞是瘦削苍白的,她就像孤月下的一缕游魂。
这些天,他夜夜笙歌,关府的夜晚比起白日还热闹三分,银月说他带了女人回来,每夜饮酒作乐,甚至还有意纳那女人为妾。
她知道了,可又能如何?只能摇摇头淡淡一笑,她无权置喙,只是夜里的乐声常令她无法入睡。所以,她只能在白日入眠,未曾这么嗜睡的她常常这么一躺便到下午,连午饭都漏了吃。
这样也好,睡着了反而不用去想那些烦人的事。
最近,她常想起娘,想起娘为何要离开爹,以往,她只会对娘的离去不能释怀,可经过了这一连串的经历,她却产生了疑问,能让一个女人鼓起勇气,冒着道德的挞伐,不顾一切地与爱人私奔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突然一阵脚步声夹带着男女的调笑声由远而近地传来,梁雨霏原想避开,却来不及了,只能站在原地。
“瞧瞧这是谁?”关云雍调侃的声音响起,没预料会遇上她,她这会儿该是入眠了,怎会只身来到这里吹风,而且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衣,他拧起了眉,微愠她轻忽自己的身子。
“她是?”站在他身旁的舞妓偎在他的怀里,抬起头问他。
“她可是关家的少夫人。”看着她的眼神明明是带着关心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万分嘲弄。他讨厌看见她脸上那无掺情爱的神情,只是一味地温顺,她难道都不会有喜怒吗?任凭他如何伤害,她都不会反抗,永远都是默默承受,甚至是配合,这全都因为“丈夫”这二字,如果除去了他们之间的身份,她究竟是如何看待他,怕会早早抽身离去吧。
很好,她能无动于衷,他也能毫不内疚了,他能证明他的心不受任何人的牵绊,他不要她那令人窒息的温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思忖着。
“夫君。”梁雨霏垂下头,恭顺地颔首。
“那她不就是你的妻子?”舞妓想了一下,才微愕地说着。
“是啊,她是我关云雍的妻子。”他故意拥紧了身旁的女子,瞧着梁雨霏的反应。
舞妓嫉妒地望着梁雨霏,若不是凭着万贯家财,就凭她这副清瘦的模样,哪能入公子爷的眼。“少夫人,你好。”她轻笑,娇媚的脸庞有着女人对自身容貌的自信。
梁雨霏微微点头,这应该就是银月所指的女子吧,看着自己的丈夫和一个比自己艳丽三分的女子站在一块,像是天上来的金童玉女般相配,她的心难免有些酸涩。
“少夫人,若不嫌弃您可以来看奴家跳舞,公子爷挺喜爱看呢。”舞妓故作谦恭地说,可脸上却是示威的神情。
舞妓?梁雨霏不禁苦笑地摇头,她终其一生也无法跳出一支完整的舞。
“夫君,我先告退了。”她不想再多留片刻了,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关云雍张开口想留住她,可一开口,又猛然被自己的理智所敲醒,留她何用,让她眼中的无谓来嘲弄他心底的矛盾挣扎吗?不,他拉不下这个脸,他宁可以一副冷漠的表象来对她,也不让她明白他心底真正的……他握紧自己的拳头,直想朝天怒吼。
“公子爷,她……是个跛子!”舞妓惊讶地看着梁雨霏离去的样子,不可置信地轻呼。
“住口!谁准你叫她跛子!”他推开她,含怒的目光射向她。
他无法忍受她遭人嘲弄!在这一刹间,这一句跛子,竟让他尝到了被人当面嘲弄是多么难受的滋味,那梁雨霏她——他回想起自己从开始到现在曾对她说过的话,除了嘲讽还是嘲讽。他的脸青红一阵,如果是自己受辱,这口气他早忍不下了,而她却逆来顺受,不吭一声,他突然间很恨自己,也恨她。
“可她……”她咬住唇不敢再说下去,因他严厉的神色让她心惊害怕。
“啊——”树丛间突然传来一声轻呼,让关云雍脸色一变。
“我如果在外头听见一句流言,我会让你无法生存!”他阴狠地撂下话,便提脚向声音的来处奔去。
他两三步便绕过了树丛,黑眸慌乱地搜寻着她的身影,她半躺半坐在树下,脸上冒着冷汗。“怎么了?”他走到她身旁蹲下,脸色显得慌乱。
“没什么。”她摇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说。”抬起了她的下颔,如黑夜寒星的眼眸焦急地望着她,此刻的他心急如焚。
“只是扭伤了。”她不解他眼底那份焦急的关心,只因那不像是伪装的。
“我看看。”说完,他便要撩起她的裙摆。
“不要。”她红了脸,按住自己的裙。
“还顾什么礼教,你脸上的冷汗已经沾湿衣服了。”不理她的阻拦,关云雍硬是掀开了一角。
她看着专注的他,高挺的鼻梁带着傲气,唇虽然紧抿着,可仍是优美的形状,充分显现了矜贵的气质,倘若今日她不是梁家之后,怕他怎么也不会看上自己一眼吧。
“你忍着点。”他两手扶住她的脚,使劲一推,让脱臼的脚踝接合。
来不及痛哼,她的脚便顺利接合。“谢谢。”
关云雍深叹了口气,像是在与自己的意志力拉锯般,他还是伸出了手,用手背轻拭过她汗湿的颊。
她呆愣地望着他的举动,不明白他对自己的好从何而来,难道又是另一次的欺骗耍弄?
“我抱你回房。”不等她回答,他便抱起了她。
“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已走。”她腼腆地说道。
关云雍没有回答,抱着她,臂膀承受着她薄弱的重量,只觉她的身子好轻瘦啊!
“怎么只穿着单薄的外衣在湖边吹风?”他不甚自然地问道,微红的俊脸得以隐匿在黑夜的遮掩下。
“睡不着。”
“病好多了没?请大夫看过吗?”在他拧着眉尚且理不清心中缠成一团的思绪时,压抑已久的情感已经先理智一步随着话脱口而出了。
“好多了,不用再请大夫了。”
迎着夜风,月下的两人默默无语,在一阵沉默之后,关云雍和梁雨霏同时开口——
“你先说。”关云雍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她。
“那位姑娘,一个人没关系吗?”她指的是被他抛下的那名舞妓。
“没关系。”他冷下脸。
“她很漂亮,我瞧了都会心动。”她衷心地说道,没有人不对美丽的女人倾心的,也难怪夫君爱看她跳舞。
“是吗?我没注意。”他完全不关心那名舞妓的长相,找她来,充其量只不过是为了帮助自己逃避,他从没将她放在心上。
他的不经心让她误以为是不耐烦,梁雨霏不再开口烦他。
“我……那夜,有没有弄疼你?”这件事在他心中一直有着阴影,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激狂,一想到她对自己只是一味的温顺,而非关情爱时,他只想着能伤害她来平衡自己的情绪。
他理不清为什么失去控制的人会是他?为什么她受了委屈,他却比她还要难受?这些夜里,不管多美妙的舞姿在眼前晃动,不管多悦耳的丝竹在耳边萦绕,却始终入不了他的眼、他的耳。找了个女人回来,只为证明任何人都可以取代她,可他错了,他的脑海里早被她的身影所占满,舞妓在眼前跳着舞,他却视而不见地猜测起她入睡了没。也曾想过要休了她赶她回乡,以便断了自己无穷尽的烦思,但一想起她将离开自己时,他的心便像被掏空般难受。
梁雨霏小脸一红,关云雍此时刚好抱她入房,明亮的烛火将她脸上的嫣红照得一清二楚。她羞涩地摇头,小脸添了些颜色,不再苍白得惊人。
看着她摇头,不管是真是假,他总算将话说出口了,压在心头多日的烦闷终于得到纾解。将她抱上床后,关云雍灭了烛。“睡吧。”他语气轻柔地说道。
靠着微薄的月光,她看着他离开,不久,还绕梁不绝的乐声停了下来,还给大地一个迟来的宁静。梁雨霏想起他的温柔,心中一颤,但很快的她轻甩开那不该有的奢想,她不愿再让自己沉沦在一次又一次的爱与伤害中,只是,她真能做得到吗?
***
初夏的早晨和傍晚已没了凉意,今日,她用完早膳后,偏厅已候着关家的大夫,说是来为她诊疗的。
她想起了昨夜和夫君的对话,定是夫君要大夫来的,说不出心头甜蜜的滋味,梁雨霏由着大夫帮自己把脉。大夫诊断后,只说要保重身子其余安好,便开帖补药走了。
送走了大夫,梁雨霏便唤了银月,随她走向后院的梅林,风不时吹在脸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轻松。
“小姐,昨儿个夜里已经没有再听到嘈杂的乐声了,您终于向姑爷提了。”银月手提着竹篮边说道。
梁雨霏轻笑不回答,微拉起裙摆,走进结实累累的梅子林。
“总管说昨儿个夜里,姑爷将全部的乐师、歌妓、舞妓全撤出了府呢!”银月说着今早听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