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难受的人会是我吗?”他年轻骄傲的脸庞笑得诡谲不定,漂亮的眼眸尽是冷情与残酷。
“云雍,你的眼神很邪恶,该不会是想欺负咱们可怜的单纯女娃吧?”戚冠安抿着笑,故意不赞同地摇头。
“欺负?不,我只会让她无法忍受,然后,我再作个好人写封休书让她好生解脱。”他云淡风清地笑道,可那抹笑却令人不寒而栗。
“提醒我千万别惹到你。”戚冠安收回扇,也跟着摇头笑道。
“别提这些无聊事了,咱们下盘棋。”他从不让任何无谓的人干扰自己,梁雨霏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颗小石子,他举足便可轻易地踢开。
两名俊拓矜贵的年轻男子,开始在月明下对弈,他们的脸庞上有着任何人也无法并驾齐驱的自信与傲气,犹如遨游在白云顶端的鹰隼,目空一切,谁也无法比拟。
***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惊醒了趴在桌上浅眠的梁雨霏,她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身子因整夜趴着而僵硬酸痛,困难地移动发麻的脚,梁雨霏慢慢地走向外室去应门。
“小姐,您早。”银月手端着洗脸水,笑嘻嘻地站在门外,身旁还跟着一位胖嬷嬷。
“早。”梁雨霏退了一步让她们走进屋内,脸庞上仍是疲惫的神色。
“姑爷不在?”银月望着空无一人的内室。
梁雨霏轻轻摇头,染着忧伤的眸子看向烛台上的点点烛泪,想起了昨夜令人心伤的情景。
“姑爷起得倒比咱们早些。”银月笑道,完全未察觉梁雨霏异常的沉默。
“小姐,这是府内的王嬷嬷,她是来……收拾您床上的被褥的。”毕竟仍只是个年轻的丫环,说起这等事,仍羞口得很。
“少夫人,您早。”王嬷嬷看见了少夫人走路的姿态,眼睛讶异地大睁,少夫人的脚……可疑问归疑问,她只是个下人,怎敢贸然发问。
“小姐,您怎么还穿着嫁衣?”银月将洗脸水放在梳妆镜旁,才微讶地发现梁雨霏还穿着嫁衣。
梁雨霏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她开不了口说自己是个被遗弃的新娘,没有洞房花烛,也没有交杯合愿,伴着她一夜的是咸咸的泪水。
“银月,你这傻孩子,定是少爷太心急了。”走到床边的王嬷嬷满意地看着鸳鸯锦被上的血渍。
银月羞红了脸,嗔瞪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人家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家。”
相对于银月的娇嗔,梁雨霏却是苦涩的,带着几分凋零的憔悴容颜教人堪怜,装作平静的外表下,却是难以言喻的酸楚。
“少夫人,我先出去了。”王嬷嬷捧着落红的被褥,准备去向老爷夫人回报了。
梁雨霏眼眸微黯地看着锦被上的鸳鸯幸福地在爱情的河上悠游,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被上的鸳鸯一样,有个爱她的人相伴、终老,可希望总归是希望,在她还未踏进爱情的河里,便已先搁浅了。
“少夫人?”捧着被子的王嬷嬷看着若有所思的少夫人。
“你要将被子拿去哪儿?这被子脏了。”梁雨霏回过神,想起了被上的血。
王嬷嬷掩着嘴轻笑,已过了一个洞房花烛夜,被上当然会有落红,看来少夫人还纯真得紧,还得少爷费心了。
“少夫人,您别急,我会洗干净的,老爷夫人正等着我,我先去回复。”她堆满了笑,微一颔首后,便退了出去。
“可那上头染了血。”梁雨霏喃喃地自语,指尖轻抚着右手的伤,她并不晓得女子的初夜会有落红,更不明白王嬷嬷为何喜笑颜开。
“小姐,您请坐,银月侍候您洗脸。”站在镜旁的银月早已拧好了巾帕。
梁雨霏点头,依言坐在铜镜旁,让银月梳头洗脸,她看着铜镜,镜里的女子也张着飘忽的眼回望她。
“银月,我好希望娘当年能一起把我带走,没让我一个人独留在梁家。”她只记得隐约的记忆中,她努力地追着娘,娘却不理她,跟着不是爹的男人往前跑,她追去却跌在地上,看着娘在眼前消失,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娘是和教她读书的夫子私奔了,爹恼羞成怒,对她的存在更是憎恨异常,每一回见了她尽是嫌恶与不悦。
“小姐,您不要这么想,您现在已嫁入关家,是关家的媳妇,老爷和二夫人无法再让您受罪了。”说起前尘往事,银月忍着鼻酸,安慰着主子。
“您这会儿已苦尽甘来,可以享福了。”银月振奋地说道。
“是吗?”梁雨霏淡淡地扯了一道心酸的笑意。
“当然,来,您瞧瞧,喜不喜欢这梅花髻。”银月放下木梳,看着镜内清丽的可人儿。
“喜欢。”她木然地说道,连看一眼的欲望也没有。
“帮我更衣,我要向爹和娘请安去。”银月说的对,她嫁入了关家,便得有个媳妇的样子,绝不可因自己的心伤而误了该有的礼数。
第三章
梁雨霏在下人惊愕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到了大厅,今日之前,除了关云雍外,关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脚是微跛的。
她走进门,便瞧见关老爷和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她缓缓地走向他们。
“爹,娘,雨霏来给您们请安了。”她恭敬地跪在地上。
关老爷子和夫人在乍见梁雨霏走路的样子,惊疑地对看一眼后,才不甚自然地开口。
“快起来。”
这时,一脸不豫的关云雍正好走了进来。
“你来了?我本想派人用轿子将你从房里一路抬进来大厅,这样‘跛脚’的你才不会麻烦。”他轻笑道,漂亮的眼眸轻嘲地眯起。
“云雍,住口!”关老爷子听见他的话,拧眉喝止,雨霏毕竟是关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不容儿子如此侮慢。
“我说错了吗?她本来就是一个跛子。”他环起胸,冷冷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梁雨霏。
“云雍,她是你的妻子,不是一个低贱的奴仆,你不可以说话如此伤人。”关老爷不赞同地说道。
“妻子?她配吗?!”他冷哼一声,娶了梁雨霏才是侮辱了他。
“雍儿,别这样同你爹说话。”关老夫人劝道。
“娘,要是外头的人知道我娶了个跛子,叫我颜面何存。”关云雍排斥地说道,他不愿身旁伴着一个跛脚的妻子,让人在后头指指点点。
“雨霏已是你的人,你就别再说了。”关老夫人说道,适才她和老爷已看过王嬷嬷拿来的锦被,上头确实沾上了雨霏的处子之血。
默默跪在地上的梁雨霏,低垂的螓首下是一张黯然的容颜。
“雨霏确实配不上夫君。”一夜不成眠的她满是倦意,白净的脸庞失去了昨日胭脂红粉的遮盖,苍白得惊人。
“经过了昨夜,哪还有配不配的话可说,雍儿已娶了你,你一辈子都是关家的媳妇。”关老夫人心生不忍,上前拉起了她,轻拍她冰凉的小手安慰,王嬷嬷已证实了两人确有圆房,若让雨霏就这样回乡,那关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娘,您别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表给骗了,她敢用着这副模样嫁进关家,心机定是深沉。”关云雍恼火地说道。
“你心里若还有我这个作娘的存在,就别再提什么配不配了。”关老夫人见儿子一再欺负媳妇,也动了气。
一脸阴霾的关云雍想怒吼他的不愿,想狂啸他的不甘,可当他的眼接触到梁雨霏眼底的凄楚时,竟硬生生地压下咆哮的念头。
“行,但别指望我会拿她当个妻子看,她连替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将胸中的郁结化为阴森的话语,关云雍拂袖而去。
“云雍,你去哪儿?”关老爷子喊住走出大厅的儿子。
“别唤了,他气一会儿便没事了。”关老夫人阻止丈夫的呼唤。
“娘,这一切都是雨霏的错,我愿意用最卑微的态度来服侍夫君。”她咬着唇,不让口中的哭意迸发,只因在关老夫人身上,她找到了失去好久的温暖。
“傻孩子,别太在意云雍说的话,他只用他的眼去看这世间,还学不会用心去看一个人,但时间久了,他便会发觉你的善良和温柔,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对于儿子的性子,她无能为力,但她至少可以捍卫属于雨霏的权利,让她坐稳关家少夫人的位子。
***
婚嫁后的第九天是一年一度的清明,关家浩浩荡荡一行人前往宗庙祭祖。
焚香祝祷后,关云雍便率先走出宗庙,在外等候。
等到关老爷和夫人一一出现后,却独独不见梁雨霏的身影时,关云雍脸上的神情比起阴郁的天色还晦暗三分。
“娘,咱们还得待在这儿多久?我想先回去了。”他吐出的口气是有些微愠的,这连日来的阴雨早将他的心情弄得烦躁不悦,此刻还得耐着性子等候梁雨霏,愤然的血液开始在体内奔流。他偏过头扫视被雨水淋湿的轿顶和一干守候在旁的家仆,冠玉般的俊颜更是不耐。
“我刚才交代雨霏向关家的祖先多说些话,说她是你的媳妇儿,立誓会做个温婉贤淑的好妻子。”关老夫人故意说道,暗讽儿子不承认她,所以特要她在列祖列宗面前宣誓自己的地位。
关云雍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答。
“该走了。”关老爷子抬头看了下天际,向身旁的夫人说道。
关老夫人点了点头,目光移到庙的门口。“雍儿,我和你爹要先回去了,你留在这里等雨霏。”她要给他们夫妻两人独处的机会。
关云雍拧起眉,一旁的奴仆见状,心惊了下,连忙低下头来,不敢招惹愠怒中的主子。
“雍儿?”关老夫人皱起了眉头,等他的回应。
他僵硬地点头,好比是被一条绳子硬圈住他的颈项上,令他动弹不得地答应。
关老爷子和夫人走后,伫立在恶劣天候下的他,怒气因等待而愈加炽烈。“好一个梁雨霏!”
他脸色铁青,冰凉的雨顺着俊逸的脸庞滑下,却无法冷却他胸中炽烈的怒焰。
“走。”关云雍突然压着眉说道。
他提起了脚,径自走上了桥,身后服侍他的关富赶紧追了上去。
“少爷,您别走啊,老夫人交代过要您等少夫人的。”关富焦急地说道。
“我有说不等吗?”
“那您?”关富不敢继续向下说。
“我在这儿等她,免得挡了别人的路。”他走上了桥尾旁的雨亭里。
“是。”关富只好随着他走进了亭内。
在汹涌的怒涛过后,是一股从心底直升上来的蔑意,他狂傲的眼中有着不甘的挫败,他绝不在世人面前承认她是他的妻,从他出生开始,一直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若让人知道他娶了个跛脚妻,叫他如何忍受,如何自处,如何再睥睨世间。
关云雍因着优渥的环境、爹娘的宠溺而变得自负骄傲,这股自傲遮蔽了他的眼,让他只看得见自己的存在,其余及不上他的人,全都被挡在傲慢的心之外。
“少爷,您瞧,那个姑娘会不会是少夫人和银月?”关富指着站在桥端上的两名女子。
关云雍不作答,环起胸打量那道瘦弱的身影,厌恶的轻视眸光毫不遮掩。
“少爷,我过去看看,她们没有伞,会被淋湿的。”关富的目光不住地看向那两名女子。
“不必,才一座桥的距离,让她们自个儿过来。”关云雍理所当然地回道。
“可是,这雨……”关富颤着声,犹豫地说道。
“别说了。”
而这会儿一身衣裳早被雨淋湿的梁雨霏,纤弱的身子被冷风冷雨冻得僵硬。
“小姐,我看见了,姑爷在桥对面的凉亭内!”银月张着眼四处找寻,终于发现了关家人的踪影。
“好,咱们快过去,别让夫君等久了。”顾不得湿透全身的衣裳,梁雨霏慌忙地牵起裙摆,便要过去。
“小姐,走慢些,别跌倒了。”银月扶住她,心中有些气恼姑爷,他怎可以放小姐孤自站在雨中,还无所谓地瞧着,这实在太过分了。
“一定是我刚才在里头待太久了。”梁雨霏加快脚步,苍白的小脸上尽是自责。
“小姐,您别老是将错揽在自己身上。”扶着小姐瘦弱的身子,银月无比心疼,小姐总是逆来顺受,从未叫过一声苦,这老天爷实在无眼,让这么善良的小姐受苦,她才是最该得到幸福的人。
好不容易两人走进了凉亭内,梁雨霏抬起头,面对的便是他毫不掩饰的轻蔑,她试着绽出一朵讨好的笑,却始终无法成形。
她垂下头,放弃了唇边不成形的笑。“夫君,对不住,我来迟了。”
他长睫下的眼嘲讽地看着她隐在红裙下的脚。“我怎会责怪你,毕竟你是个跛子,的确走不快。”
低着头的梁雨霏听见,缓缓抬起被雨打湿的脸庞,星眸迷蒙地望着他冷冽的眼瞳,像被泼上了一盆冷水般,迷离的神智受冻地缩回原来的位置。
“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小姐!”一旁的银月太气愤了,忍不住地脱口而出。
“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他沉下脸,不悦地扫向她。
被他冷冽语气吓着的银月脸色惨然,咬着唇不敢再多说一句。
“夫君,求求您别责怪她。”她慌张地摇着头,发梢上的雨恰巧洒落在她的眼下,像是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虽然她卑微的样子比一颗尘沙还不如,但关云雍却莫名其妙地心头一震,他本该打击她、羞辱她的,可紧握着的手却想拂开她脸上的雨水和纠结的发丝。
关云雍对自己的反应气恼不已,眉宇间燃烧的火焰几乎在雨中蒸腾出阵阵白烟。“你最好叫她安分些,否则我定将她送回青州!”他恫吓地撂下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梁雨霏呆愣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锁着他消失的方向,清丽的脸颊上有着一抹异常的红晕。
***
梁雨霏躺在床上,窗外淅沥的雨在地上跳跃,惊醒她短暂的梦境,她睁开眼,迷茫的眸子望着仍然陌生的四周,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突来的一阵冷风让她想起了桥上的事,也想起了夫君凛冽的目光比冷风还刺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夫君的眼底始终没有她的存在,看着她时,永远都是叫人哆嗦的寒意。
羞辱的话,她在梁家已听上千遍万遍,再多一人的怒气,她也能够承受,她的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得几近麻木。
“小姐,您醒了。”走进来的是银月。
梁雨霏望着她。“我怎么了?”她这么一说,雨霏才发现自个儿的身子乏力酸痛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