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你怎么说。」于军冷血的表示,「你要死要活都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可以肯定一点,帮你带孝的人,绝对不会有我。」
「你──」薛雨同一时哑口无言,「我还以为你变了,你还是跟在少年监狱时一样,冲动、不顾他人感受。」
「我曾经犯过错。」于军不很在乎薛雨同重提他不堪的过去,「我不在乎你怎么说我,我在监狱里待了五、六年,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现在,我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这就够了吧?」
出狱至今十多年,他依然孑然一身。他在育幼院长大,从小无父无母,偷过东西,过过打杀、荒诞的日子。过去的岁月虽然已经是过去,但从小被人耻笑的阴影却依然如鬼魅般存在他的心底,怎么也挥不去。
他恨,至今依旧,但他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幸运。毕竟现在,他可以骄傲的走在大街上,周遭不再充斥着异样的眼光。这几年来,他强迫自己去放弃仇恨,他做得很成功,所以现在他可以冷静的站在薛雨同的面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关心薛家的一切?或许他真的对家庭温暖有一些眷恋,他在心中承认自己渴望亲情,但这一切的温暖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遗弃了他,所以现在也不再去奢求那一些温暖,他就是他。
现在,他还有云云,想到她,使自己原本愤怒的情绪稍稍获得了平和。最近他的脑海中竟升起了一股结婚的冲动,不一定这一阵子,他便会挑一个好时机问问她。
「阿文我会帮你找到。」冷淡的,于军站起身转身离去,代表今天的对话真的就此画下休止符。
「你──」薛雨同想说些什么留住他,但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他无法放下自己的身段,对一个晚辈低声下气,这个世界上,岂有老子向小子乞求的道理?
若他能选择,他愿意抛下一切,只求改变以前的岁月。于军的不幸、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替他赎罪;所以他内疚更深。但他就是无法对于军低声下气,主动的提及那一段属于他的「风流帐」。
于军没有等薛雨同思索该向他说些什么,脚步坚定的走向大门,但在他还未碰到门把之前,门就被由外向内推了开来,他立刻敏锐的退了一步。
「阿诚!」
于军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一辈子,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唤他,他在心中暗自的埋怨自己为何不早一分钟离开这里。
他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但随即将之隐住,冷淡但不失礼貌的对李格雪点了一下头,便越过她。
「你不要走啊!」李格雪娇小的身影紧抱着于军,激动万分。多年未见,终于得一偿宿愿,怎么不让她激动。
「别这样。」于军听到耳际传来的哀凄乞求声,不由得放柔自己的口气,但是依然坚定的将李格雪的手拉开,「薛太太!」
一句薛太太将李格云的热情打碎。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称她为薛太太,她忍不住的掩面哭泣。
「她有高血压。你不知道吗?」薛雨同气愤的赶到李格雪身旁,忍不住对于军破口大骂,「你竟然这么对你妈!」
很想冲动的回句我没有爸、妈,但看着李格云的模样,于军把话硬生生的吞进肚子里。不可否认,对眼前这个柔弱得几乎不堪一击的女人,他心中虽然不满,但也有不舍。
李格雪从小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她是印尼橡胶大王的独生千金,从小养尊处优;嫁给薛雨同,连生两个男孩。未出嫁时,深受家人疼惜;婚后,她也深受公婆与丈夫喜爱,她总是脆弱的需要受人保护和照顾。
她的脆弱就如同第一眼见到的云云,怯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柔弱的令他对她伸出了援手。
「没关系!」生怕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起冲突,李格雪带泪的眼光看向于军,「你回来就好。」
看着娇小的李格雪,于军几乎心软的想要伸出手安慰她,但他只是僵硬的站着,什么都没有做。毕竟不管再怎么做,也不能换回以往的岁月。人纵使万能,但也无法改变过去所发生的点滴。
「我会帮妳把阿文找回来。」于军轻声的说,除了这个,他便不知他还能说些什么。
「我要阿文,但我也要你。」李格雪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于军粗壮的臂膀,「你回来,我不会要你认我这个妈,但是你回来,只要让我看到你就好。」她的口气已经几近乞怜,「你外公过世之后,我一直希望你回来,但是我要自己不要逼你,给你时间,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那么恨我?」
「妳──」于军不能招架如此的动之以情,他可以将与薛雨同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但是他试过很多次,就是没有办法淡然的面对李格雪。
「人不能太贪心的。」他幽幽的开口,「『薛太太』,妳拥有的已经很多了。」
李格雪闻言,手缓缓的从于军的身上滑落,「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的问,「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
「不是妳的错。」薛雨同打断李格雪的话,「妳明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
「你们不要在我的面前吵是谁的过错行吗?」于军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这种情况令他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两老闻言,同时闭上了嘴。
李格雪吸了吸鼻子,「阿文不见了,而你也要走,我到底要……」
「我会帮你们会会那个段老的女儿,甚至替阿文娶她。替你们薛家省点麻烦,等阿文回来之后,我们再看着办。」于军再也忍受不了的打断李格雪的话,她的脆弱令所有的人都招架不住。
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他强迫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不能想到任何人,不然他会反悔自己去承诺了这件事,于军默然的离去。
「他还是不原谅我们。」看着于军离去的背影,李格雪忍不住又嘤嘤哭泣,「我们要怎么做,他才会接受我们?」
「会有这么一天的。」薛雨同拍了拍李格云的后背,轻声的安慰,「会有这么一天的。」
「真的吗?」
「真的!」薛雨同的口气比他心目中所想的还要坚定。这个时候他得如此,因为他得安抚自己的妻子。
第六章
知道于军今天抽了点时间去看他的父亲,所以段云很识趣的在一旁不多问些什么,不过她真的很好奇于军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
「这件衣服很漂亮!」随意拿了件今年最流行的细肩带背心短裙,段云口气轻快的说道。
于军只是瞄了一眼,「是不错。」
今天的他实在不是个陪伴她逛街的好人选,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段云无奈的将手上的背心裙给挂回原位。
今天晚上的士林夜市很热闹,人来人往。方才她才请他在这里吃了几摊有名的小吃,不过他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们回家吧?」才走了几步路,她终于觉得无趣而开口提议。
于军无异议的点了点头,「好。」
看到他的样子,段云莫名的感到一把无名火不停的往上烧,无视他伸出来的手,径自在他的面前离去。
※ ※ ※
她并不是存心的,但自士林夜市回来后,段云就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房门用力的甩上。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刺伤了她,于军没有迟疑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重重的坐在床上,深吸了口气。
「云云。」他轻声叫唤。
吸了口气,段云才一脸平静的面对他。
「虽然可能无济于事,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于军坐定在她的身旁,诚恳的说道。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他的歉意,她只是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于军沉默。
「还是不行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中的失望。
「知道了对妳也不会有好处。」于军将外套脱掉,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将冷气打开,「我不喜欢夏天,总是热得一身汗。」
「你在搪塞我!」段云对此嗤之以鼻。
「云云!」于军皱起眉头,望着她。
段云直视着他,两人就这样无语相对,沉默许久。
「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你这种隐瞒的态度到什么时候?」呼了口气,段云一脸无奈。
于军想着今天对薛雨同夫妇所说的话,他认真的看着段云,心中有了认知,毕竟这件事迟早要让她知道。
「你要做什么?!」看到他正在解扣子的手,段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告诉妳一些事。」于军的手停顿了一会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淡然的开口说道:「我不想对妳有所隐瞒,我现在就告诉妳。」
「告诉我可以,但你也没必要脱衣服吧!」看到他的样子,她感到有些坐立不安。
对她的话,于军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将自己的上衣脱去,然后让自己的背呈现在她面前。
原本还想制止他的段云,看到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张大了嘴。
于军微侧过头,将段云吃惊的表情看在眼底,「妳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缓缓的走到他面前,手指轻轻滑过他平滑的背部。
他的背上有着一个威武的图腾,一个似乎是从火焰中诞生的男人──发亮的双眼,炯炯有神,如同冒火似的;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令她打从心底升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为什么?妳是什么意思?」于军开口,「妳是问我为什么要脱衣服还是为什么要刺青?」
「为什么要刺青?」手依然停留在他背上,段云的目光却直视着他的眼,「这实在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不知道怎么形容?」于军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若我跟妳说。我进过少年监狱,妳信吗?」
她闻言,刻意的倒吸一口气。
「若我说我跟律爵、凯文还有一个叫做颐关的好友,是在少年监狱认识的。妳又信吗?」
她不能说话。只能缓缓的摇摇头。
「我是在育幼院长大的,我无父无母,连高中都没毕业。」
「不可能!」段云喃喃道,「那个打电话来的人……律爵、凯文、你……怎么有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于军自嘲,「每个人都有过去。」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的话令她不知所措。
「后悔了吗?我早就告诉过妳,是我配不上妳,」于军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知道了这样的我,很可悲吧?」
段云缓缓的摇着头,「我只是惊讶,不是后悔。你总不能指望我对你所说的话无动于衷吧?」
「我当然不能。」她的态度令于军有些说不出的释然。
「可是我不懂,」她的眼底流露出沉思的光芒,「为什么会有人打电话来自称是你的父母?如果你真的如同你自己所说是在育幼院长大,你怎么可能会有爸、妈?」
「他们是很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于军的脑海中浮现了多年前的画面,「我在少年监狱的时候,他们突然来看我,自称是我的爸、妈。从我懂事开始,我根本就不知道爸、妈代表什么。我跟着一个姓刑的神父,神父给了我这个刑于军的名字,而我也带着这个名字过了三十几年。」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丢在育幼院?」段云怎么也不能理解怎样的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于军耸了耸肩,他感到自己的心隐隐作痛,或许他没有自己所说的洒脱。
「你恨他们把你丢在育幼院?」看到他的模样,段云轻而易举的猜出他心中的矛盾,因为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为何如此仇视自己的父母。
「或许。」于军再一次耸了耸肩,口气显得十分的平静,「过了那么久,我都是一个人,我早就已经不奢望什么。他们的出现只是勾起一段我想要遗忘的岁月,或许我真的恨他们,但不管他们做些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的岁月,我无法坦然的面对他们。」
于军不愿自己在她面前呈现脆弱的一面,但他知道若自己想要跟她坦诚一切,就得要告诉她一切,不管是好还是坏。
「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们。」想了一会儿,段云喃喃说道。
「不要告诉我什么是应该,什么不应该!」勾起她的下巴,于军仔细端详她的五官,「因为过去的岁月,是我一路走来的。」
听他这么说,段云也不由得默然。她能理解他心中的苦,但她也为他不能将过去遗忘而感到痛心。而她想痛心的应该也有他的父母吧!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谈谈呢?」她建议,「听听他们的解释,不一定他们是有苦衷的。」
于军没得商量的摇了摇头,「我无法平心静气的跟他们谈,相信我,我试过。但我就是没有办法,我现在能够这样站在妳面前,口气平顺的跟妳提他们,这已经是我最大的极限。」
段云闻言,迟疑的咬着下唇。她想劝他,但又不知从何劝起,现在她的思绪也是一团乱。
「那你身上的刺青呢?」她要自己不要太急的逼他,转移自己的话题问道。
提到刺青,于军的脸上露出淡淡的一抹笑,「帮我刺青的师父当年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火』的图案……」
「火?!」段云打断他的话。
他点点头,「妳应该有听过律爵或是凯文叫我『火』,而我叫律爵『山』,凯文『林』吧?」
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她确实有留意到他好友对他的称呼,也很想问他,但总是忘了问。
「孙子兵法军事篇有写到──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我和律爵他们在少年监狱时,就好玩的取这四句话的最后一个字,代表着四个人。我就是火。」
「凯文是林。」段云接口,因为听他们聊天时,她有听到他们彼此之间的称谓,「律爵是山,那风是……」
「杨颐关,妳没见过他,他现在应该在日本。」于军向她解释,「在我们四个人陆陆续续出狱之后,相约去找了一位住在南部的刺青师父,请他帮我们个别刺上属于我们的图案。虽然我们都曾经荒唐、做过错事,但我们希望留住在少年监狱那份相知相惜的情谊;而老师父想了半天,就在我背后刻了这个火神──这是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所供奉的诸神之一。」
「太刚硬了!」她说道,「我不认为『火神』适合你,感觉有些暴力与……邪恶。」
于军一笑,「不可否认,年少的我确实是有一股暴戾之气,现在还是有,只不过是懂得隐藏罢了!」